《雀衔金枝》枕风睡野

22、【022】

　　公主府，望着送上门的拜帖，孔雀卫的大汉们面面相觑。

　　柯烟一脸懊恼，后悔道：“我就不该同你们一起胡闹，这下可好，人都要找上门来了，让殿下如何是好？”

　　林谓之淡定道：“找上门也好，趁早让他死了这条心，那些腌臜玩意儿，没必要让殿下知道。”

　　“就是，咱们小殿下从小在宫里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几坛子酸不拉几的果酒，没风都吹不响动破铃铛，也拿得出手！”

　　“大不了就让他横着出去呗，梁皇那狗东西欠下的血债，叫他还！”

　　“对，叫他还……”

　　柯烟气得脸青：“还杀质子，你们是想再掀起两国战事吗？”

　　有何不可……

　　话到嘴边，孔雀卫的汉子们都沉默下来，想起死去的镇北王，死去的万千兄弟，这句话他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林谓之捏紧了拳头。

　　“此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去跟殿下说。”他说道。

　　身后的孔雀卫都不依，嚷嚷着要一起去，但林谓之已经打定了主意，独自带着拜帖去见穆昭。

　　穆昭正在练字，她原本最不稀罕这些书墨玩意儿，但宫里送来一批特殊的笺纸，白如雪，香若三月春，摸上去的手感堪比绸缎，叫人忍不住喜欢。

　　林谓之将乌曜的拜帖递上去，又说了说这两日发生的事。

　　穆昭搁下笔，接过拜帖，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迹，陷入沉默。

　　乌曜习得一手好字，极有颜筋柳骨的风韵，又有藏不住的少年锋芒，她曾见过他无数次挥墨泼洒，却不曾想，自己的行笔也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林谓之望着不言不语的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穆昭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林谓之却拒绝道：“殿下，是臣自作主张，想要给他一个教训，才瞒下此事，与柯烟姑娘和孔雀卫都无关。”

　　“林叔，你快起来，”穆昭无奈道，“我没有怪你，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更何况我知道，林叔也是为了我好，云盛将那日的事都跟我说了。”

　　林谓之愣了下，这才缓缓起身。

　　穆昭轻声道：“云盛也是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林叔不必怪他。”

　　“无妨，”林谓之笑道，“这是好事，只是明日，殿下打算如何处理？到底是一国质子，怕是打不得。”

　　对先前孔雀卫的打算全然不再提。

　　穆昭垂眸说道：“来便来，公主府也不差这一盏茶。”

　　林谓之怔了下，接着问道：“他还送来了许多东西，殿下要看看吗？”

　　“不必了，先放着吧，”穆昭唇边漾起一抹笑，漫不经心道，“总归还是那些小伎俩，不过，也未尝不可一用。”

　　她倒真想看看，乌曜这次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穆昭说罢，索性提笔在素笺上写下几个字，随意折了两下，交给荷香：“送去谢云阁，回来时买两盒桃心酥。”

　　桃心酥……林谓之顿了下，望着穆昭没说话。

　　出门时，他问柯烟：“殿下喜欢吃桃心酥？”

　　柯烟想了想：“算不上，府上的厨子也能做，只是味儿不够正，全京城就一家铺子的桃心酥最合殿下胃口，但也不常吃的。”

　　林谓之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是他想多了吗？为何感觉那梁国质子，对他们殿下的喜好很是了解？

　　鸿胪寺，谢云阁。

　　乌曜捏着素白泛香的信笺，小心翼翼的翻开，看到上面的字迹后，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冯睿纳闷道：“主子，上面写了什么，您这么高兴？”

　　乌曜摩挲着素白的信笺，凝视着上面的一笔一划，他几乎能感受到昭昭在写字时的情绪，定然也是极欢喜的，不然也不会这样用心。

　　她素来惫懒，对习字念书不上心，而今却用了这样珍贵的纸张来传信。

　　“你不懂。”乌曜轻轻折起信笺，塞进袖口，对上冯睿满是好奇的目光，淡淡道，“好好准备，明日换身干净的衣裳，别给我丢脸。”

　　冯睿：“……哦。”

　　“昭昭的字，很好看。”乌曜突然说道。

　　冯睿瞅了眼他的袖口，没说话。

　　乌曜继续道：“她定是用心练了很久，才写得这样好，这是她特意写给我的，冯睿，大梁便没有这样白如雪的笺纸。”

　　冯睿茫然道：“也不一定，主子，咱们大梁能人还是有很多的，大魏能做出来的纸张，咱们大梁也一定能行。”

　　乌曜的声音冷淡下来：“不可能。”

　　冯睿：“……哈，对，毕竟造纸并非易事。”

　　乌曜懒懒的扫他一眼，起身道：“去准备礼物，挑些珍贵的带上，再备两匣子东珠。”

　　“啊？主子，那东珠可是要往宫里送的……”冯睿话音未落，就听乌曜道：“只管拿着便是，那小子若是计较，只管来找我。”

　　大梁近海，盛产珍珠，其中以东珠为成色最佳。为此，大梁没少往大魏送东珠当节礼，从穆西沉登基后，每年的东珠都会送到长公主府上。

　　总归是要给昭昭的，何必再去皇宫走一圈，让那姓穆的小子来卖人情？！

　　乌曜脚步轻快的走进房中：“备水。”

　　.

　　隔日早上，天色刚蒙蒙亮，乌曜便起了身。

　　被惊动醒来的冯睿揉揉眼，认命的跑去帮忙，却见自家主子束发上妆的动作无比熟稔，连女人家的脂粉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只去了一趟花溪楼而已，倒、倒也不必如此……

　　冯睿正看得出神，却被使唤着打来盆清水，见乌曜洗去脸上的妆容，他竟觉得十分惋惜。

　　“主子，刚才就挺好的。”冯睿小声嘀咕道。

　　“是不错，”乌曜道，“可惜被云盛抢了先。”

　　冯睿想起云盛那张得天独厚的西（小）子（白）脸，很是认同的点点头，他家主子身子骨好，伤也好得快，再怎么上妆都比不过人家。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到了天亮，乌曜随意吃了两口早饭，便带上礼物，直奔公主府。

　　今天是个好天气。

　　乌曜坐在马车上，望着晨起的霞光，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会顺利的，昭昭，昭昭会愿意接纳他，一定会。

　　通禀的消息传到穆昭耳边时，她还在慢悠悠的吃早点。一口一个的小笼包|皮薄馅多，被清油煎过，又脆又香还带着馅料的鲜甜，鱼片粥又糯又鲜……可惜她现在全然没了胃口。

　　穆昭搅弄着碗里的鱼片粥，漫不经心道：“让他等着。”

　　即便私心里很不愿再跟乌曜有所牵扯，但穆昭很清楚，如果想要进一步追查梁国留在大魏的暗桩，必须从乌曜身上下手。

　　想要鱼儿上钩，总要给几片鱼饵吃。

　　穆昭放下汤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回房：“荷香，帮我上妆。”

　　她平日在府上鲜少上妆，外出赴宴或是进宫时，都会拿出大魏长公主的本分，仔细妆点门面，今日也算例外。

　　荷香纳闷：“殿下，您往脸上拍那么多粉做什么？白得吓人，把您的好气色全都挡住了，还不如不上妆呢。”

　　“自是有些用处，”穆昭道，“你来弄，越憔悴越好，驸马死那天什么样儿，你就给我弄成什么样。”

　　荷香：“……”

　　是以云盛被叫来陪同时，见到穆昭憔悴的脸庞也被吓了一跳，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穆昭满脸淡定：“假的，暂时死不了。”

　　云盛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话，他其实觉得全然没必要，区区梁国质子，何以让她这般忌惮？

　　这可是在大魏，在公主府，她自己的地盘。

　　乌曜被带进亭子里时，穆昭正和云盛面对面下棋，棋盘旁还摆着茶水和点心，其中一碟正是桃心酥。

　　哪怕眼前的场景再刺眼，望见桃心酥的那一瞬，乌曜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变得柔和。

　　她果然还是喜欢的。

　　“长公主殿下万安。”乌曜浅笑着行了一礼，穆昭似是才听见声响，掀起眼皮道：“当不起质子这般大礼，还是快些起来吧。”

　　乌曜道：“殿下当得起。”

　　穆昭偏头看向他，正要说些什么，恰在这时，云盛含笑的声音传来：“看来殿下又失了一子。”

　　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却不似正经棋局，格外杂乱。

　　穆昭连忙上手按下：“刚才不算。”

　　云盛含笑望着她的动作，并未说话，但这一幕却让乌曜觉得格外刺眼，收在身侧的拳头忍不住紧了紧。

　　这种相处的场景，似曾相识，容不得他不多想。

　　乌曜若无其事的走到穆昭身侧，垂眸打量着棋局，忽而一怔：“这棋局……”

　　“哦，”穆昭恍若才想起他，笑着解释道，“不算什么正经东西，玩腻了平日的规矩，阿盛教了我一种新玩意儿，怎么，乌公子也见过？”

　　乌曜低低的应了声，拳头却是越攥越紧，他何止是见过，这种五子连棋法，正是他曾教给昭昭的玩意儿，源于大梁民间。

　　这本是他手把手教给昭昭，陪她解闷的玩意儿。

　　乌曜心头掠过说不清的酸涩，明明这些东西都本该是属于他的，可而今全然出现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也包括，昭昭的心。

　　一时之间，原本图谋甚大的乌曜沉默下来，亭子里的气氛变得奇怪。

　　秋日的凉风拂过，云盛突然掩唇轻咳，苍白的脸色越发脆弱，穆昭微微起身递了杯茶：“如何？”

　　“我没事……”云盛说道。

　　“外面风大了些，云公子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去歇着吧，莫耽搁了病情才是，”乌曜轻笑着提醒道，“风寒虽是小事，却也能要人性命，云公子还是不要让殿下再伤心一回吧。”

　　区区一介替身，一个已死之人的影子罢了，如果昭昭真喜欢这张脸，养在公主府又如何？但云盛终归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云盛倒也不恼，轻笑道：“乌殿下说得有道理，不过云某这破败身子，是自幼留下的顽疾，不碍什么事的。”

　　身后的丫鬟递来一件藏青白狐尾披风，乌曜抬眸，正对上身后备着的各项物件，披风、茶盏、药丸、蜜饯……甚至连冬日的手炉都提前取了出来，好不齐全。

　　再对上云盛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乌曜的拳头瞬间硬了。

　　都是些他早用过的烂招数，为何昭昭偏偏吃这一套？说这狗东西没存其他想法，打死他都不信！

　　云盛就是故意来克他的吧！

　　乌曜忍着心头翻涌的怒火，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顽疾算什么，有殿下在，总归是能治好的。不过，云公子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扰了殿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云盛嘴角的笑意微僵，很快便愈发灿烂，一脸赧然道：“自是不能，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云某整日药膳温养着，还当得几分用。”

　　穆昭：？？？

　　不是，等等！她没有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