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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对不起 没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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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骆时音在庄家吃的,充当气氛担当,把两个家长逗得直笑,这是陆简声这些天来吃的最轻松的一顿饭。
骆时音和庄逢明明只是邻居,却好得像亲姐妹。大概陈澜所希望的她和庄逢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吧,不过看今天庄逢的态度,是不太可能了。
她其实并没有很想去三班,潜意识里对庄逢也带有一些敌意,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似乎想让她去的人很多,庄家夫妇,还有郑前。她向来喜欢做对自己处境更有利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没想到,庄逢对她的出现居然这么抵触。
“简声要是有时间啊,可以给小逢讲讲题,她有时候出去画画会落下功课,正好你成绩好,有机会就给她补补。”老爸说,或许是今天的氛围太和谐,他有点飘。
“画画?”原来她动不动逃课是出去画画?那为什么不去艺体班?
“叔叔,有我呢,陆同学刚来三中,肯定得适应几天,是吧?”骆时音抢着说。
陆简声回过神来,“嗯。这里的课程安排和以前的学校不太一样。”
庄逢松了口气。
庄爸想了想,“哦……也是,不急不急。”
晚上骆时音走后庄妈进了庄逢房间,拍了拍她的肩膀。
庄逢放下课本,“妈?”
“背书呢?”庄妈坐在她床边,回头看了一眼:“看看你这床,乱得跟什么似的。”
“妈你别收拾,我一会就睡。”
陈澜放下被子,叹了口气,“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摸摸庄逢的脑袋,孩子很大了,变得不爱笑,也不像小的时候一样会蹭她手心。
“没有。”庄逢别扭地偏了一下头,她已经尽量克制了,但还是被发现了。
“骗人啊,我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知道吗?”自从两年前出事开始,她对庄逢的情绪就很敏感,这是自然而然的转变,也是一个母亲的天赋。“我知道,我中午说错话了,不该干涉你们怎么交朋友,是妈妈太心急了,想让简声融入进来,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庄逢低着头,心里的委屈突然就忍不住了。
她不是不能体谅他们,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子终于回来,父母再怎么激动都正常,老爸老妈做得已经非常好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碗水端平。可是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想接受就能接受的,她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太害怕陆简声会把她拥有的所有东西都分走一半了,而且她还没有阻止的理由,因为陆简声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儿。她现在拥有的,本来就应该是对方的。
“不关你的事。”她说了句,爬上床去拉着被子把脸蒙住了。
庄妈却没有走,只是坐在床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被子,一下一下,直到她睡着。庄逢刚来这个家的时候特别敏感,三岁的孩子,却整晚整晚地睡不着,陈澜就每天晚上陪着她。
亲女儿的走失让夫妻俩丢了半条命,而正是那么巧,他们遇见了和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的小孤儿,这个孩子像是天定的缘分,也像是他们俩的救命稻草。那场治愈很漫长,但幸好成果如人愿。那漫长的一年里,是他们三个人共同将这个缝合而成的家遗留的所有裂口修补完成。在陈澜心里,庄逢和亲女儿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她的命。
最后她走时庄逢醒了一下,去拉她的手,陈澜就俯下身来,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妈妈爱你。”
这天最后的梦,是暖的。
第二天醒来,一睁眼就感觉到了来自眼睛的胀痛感,对着镜子一看,肿的像两个鸭蛋。大概昨晚哭了一夜吧,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出去的时候陆简声正在吃早点,看见她的脸愣了一下,但最终也没问她怎么了,“早上好。”
庄逢从昨天中午回家后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此时难免有些尴尬。“……早上好。”出声才发现嗓子也是哑的。“咳……”
“喝点粥吧。”陆简声打破了尴尬。
“嗯。”她喝了一口粥,又说:“那个……一会儿一起走吧。”就看在老妈的面子上,她决定在和陆简声和平相处这件事上,再努力努力。
一顿尴尬的早饭过去,两人一同出门,庄逢去敲了旁边骆家的门。
骆时音抱着历史书开门,头都没抬,“今儿周三,老王的课,你去……”看见陆简声的那一刻,她剩下半句话都咽了下去,疑惑地看着庄逢。
“咳……一块走。”
“行。”骆时音什么也没问。
一早上的尴尬在三人走到单车停放点时到达了顶峰。庄逢和骆时音是骑单车上学的,但现在,她们有两辆车,三个人。
庄逢十七年来从没如此怨恨过自己的智商。
“我还是自己走……”
“我载你……”
两人一同开口。
骆时音已经尴尬得笑出声来了。
庄逢不想在下定决心的第一天就前功尽弃,“上来。”
陆简声看了看她,虽然庄逢少说一米七五,但是细胳膊细腿的,看着真的不是很安全,她犹豫了。
“一段都是平路,不会出事儿,上来。”她一以前也不是没载过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要不我还是……”
“快点儿。”庄逢已经把车停在了她身边。
“……行吧。”
庄逢没坑人,除了起步时晃了两下,之后一直很稳当,陆简声逐渐放松下来,觉得感觉也不错。
初春的早晨寒气重,特别是高楼和树木的阴影下,冻得人想打冷噤,庄逢每次路过太阳底下的时候就会放慢速度,阳光虽然不够热,但落在身上依然能缓解一点凉意。陆简声坐在后座上,看着刚抽芽的树木倏然后退,凌乱的枝丫在湛蓝的天空下猖狂地伸展着,突然有了步入新生活的实感。
一切正在开始,不知是好是坏,但已经无法回头。
离校门还有一个路口时庄逢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陆简声想到她昨天说的,在学校当做不认识,很干脆地下了车,“我走过去。”
庄逢其犹豫了一下,但陆简声这么说了,她也就没再解释,径直走了。
锁了车,骆时音搭着她的肩膀一起往教室走,“怎么回事儿啊?陈姨教育你了?昨天不是还不对付吗?”
“不是,”庄逢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以后都要在一块儿,没必要闹那么僵。”她想尝试着把陆简声当做家人,说不定慢慢就习惯了呢。而且,老爸老妈那么温暖的人,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到哪去,这么一想,也就……还能接受吧。
她不想说,骆时音也不问,“行吧,那我也就适当地表达一下友好,昨天老郑还找我去办公室呢,让我对新来的同学照顾照顾。不过你要记住,我的心,永远站在你这边,对她也就是表面功夫。”
“嗯。”
周三早上一二两节都是数学,数学老师王诚,同时也是理四的班主任,大概因为自己班也有一个奇葩,所以和老郑关系非常好。两人性格也很像,责任心特强,他的课,想隐形都不可能,对每位学生无差别攻击,这也是庄逢很少周三早上来学校的原因。她偏科得厉害,数学每次都在及格线下,被老王抽问十次有九次半都不会。
“哟,庄逢来啦?稀客稀客啊,来来来,上来解个三角函数。”老王笑眯眯地扔了根粉笔过来,庄逢只能无奈起身,在一众看热闹的笑声里走上前。
正当她做好了在讲台上站够五分钟的准备的时候,老王又开口了:“听说你们班来了个新同学,来来来,一起一起。”
台下又沸腾了,体委带头啪啪鼓掌,给足了陆简声面子。
庄逢盯着面前的题目半天,抬手写了个解,就没了下文,这样尴尬又安静的时候旁边传来的顺畅的粉笔声就非常刺耳。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一串似曾相识且非常漂亮的解题过程。
她不做声色地朝那边移了半步。
台下老王已经开始讲新的东西,她瞅了一眼,就回过头盯着陆简声。这种距离,她的视线根本无法忽略,陆简声手没停,偏头看她一眼,眼神询问。
庄逢后退一步,露出那个笔锋漂亮的“解”。
陆简声了然,看了两眼她的题目后在自己的过程旁边写了一行小小的公式,小声说:“套这个。”
庄逢飞快地把那行小字抄了下来,然后试着找出它和题目的联系。
陆简声很快写完最后一步化简,准备下讲台时看了一眼庄逢,她面前依旧只有一个解,和一个正弦定理。
“函数化简的几个步骤要记住,现在这个阶段,别求快,一步一步来……”
陆简声回头看了一眼老王,然后飞快地转头,伸手去解庄逢面前的题。
她突然靠近,庄逢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手她右手还抬着,陆简声的右手就压着她的小臂,左肩抵着她的右肩,甚至鬓角的碎发都能搔到她的耳尖。这个姿势,她根本不敢动,只能看着陆简声在她的答题区域写下一行行解答。
最后一行写完时,陆简声落下踮着的脚尖,小声说了句“好了”。
庄逢回了句“谢谢”,刚说完,就听见下面一声清嗓,老王的声音响起:“还挺有礼貌。”
两人同时一愣,转身就对上四十三双直勾勾的眼睛。
陆简声这辈子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大脑一时一片空白。
庄逢和她反应差不多。
“帮你写第一行就看着了。”第一排的热心群众说。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庄逢能屈能伸,只是毫无诚意。
陆简声只能附和:“老师我也……”
还没说完庄逢便抢答到:“她没错,热心帮助同学,人美心善。”既然要打好关系,那这种时候总不能保持沉默吧。
她话音一落台下不少人捂着嘴笑。陆简声本来就够尴尬了,这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出来了,既然新同学这么热情,那就再来两道吧。”老王慢悠悠走上来,在空下来的地方又写了一道,庄逢看不出难度,只听见下面一片抽气声。
他一边写一边朝庄逢摆了摆手,庄逢扔了粉笔,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戳了戳骆时音的肩膀,骆时音回过头来,小声说:“上周月考理科卷的压轴题。老王试她呢。”
庄逢抬头。陆简声还没有开始动笔,很安静地在读题,或许这就是学霸的光环吧,庄逢觉得她的背影都有一种淡定又从容的气质,就是给人一种她一定能做出来的信心。
大概半分钟后她开始动笔,速度不像之前那么快,但依然很流畅。答题过程写中间,计算草稿写旁边,就算庄逢几乎看不懂,也能从其他人的惊叹声中感觉到她的功力。
答题结束后,黑板上俨然是一份完美的解答,从内容到格式到书写,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老王往台下扫了眼,全班一看他表情,猛地欢呼起来,“好!新生牛批!”“这道题可是难倒了理科尖子班一半的人啊,咱们三班真的要崛起了是吗!”“你看老王都要笑开花了。”……
老王笑吟吟地夸了陆简声几句才让她下来,庄逢听着别人小声嘀咕着夸陆简声,心里竟然有点开心和一点隐约的骄傲,大概是昨天老妈一口一个“你姐姐”给她洗脑了。
数学课对她来说和天书无异,而且老王那抑扬顿挫都不太明显的声调,简直是在把她往梦的深渊里拉。
粉笔砸在桌上啪地一声,她只能抬起头来,撑着下巴等下课,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撕了张便利贴写写画画。
陆简声课上到一半,面前突然飞过来一个小纸团,她瞟了眼老师,把纸团展开。
白色的便利贴上是一幅画,一只圆圆滚滚的兔子,站在讲台上一脸懵,眼神迷茫又委屈。Q版的画风,简洁可爱。
陆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画的自己刚刚帮庄逢被抓包时的表情。有这么浮夸吗?她疑惑地转头看着庄逢,庄逢打了个哈欠,明显已经困得不行了,看见她转头后却又低下头去。不一会儿,一只手越过过道,往她桌面上一拍,陆简声只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一晃而过,桌面上留下了一张歪着的便利贴。
她撕下来,摆正之后看见上面写着三个花字,写得花里胡哨让她差点认不出来大概是落笔者最后的倔强。
陆简声把那张便利贴折了折放进文具袋里,转头看庄逢,庄逢抹了下鼻子,是肉眼可见的别扭。陆简声弯了下唇,用嘴型说了句:“没关系。”
她不知道庄逢是在为哪件事情道歉,但这并不重要,真正不可忽略的是庄逢示好的信号。
然后她看见庄逢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很浅的笑,但是很好看,就像迷蒙的森林里突然吹来一阵轻风,雾散开了一瞬,让人窥见了一丝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