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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晨钟初敲,鲁晓颦早早起来用布仔细擦了纺车,她坐在纺车前,一只手转动着木轮纺纱,纺车有节奏地吱嘎吱嘎地响,她的另一只手牵着纱线。

      桂生摇摇摆摆蹲在庭院里逗着小鸡玩,看见母亲坐在堂屋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地想要走近。

      “桂生……饿了吗?姆妈一会儿就忙完……”鲁晓颦微笑得手摇木轮,一手抽了线,她见桂生走两步爬两下要过来,赶紧丢了手中的活儿,一把抱住了桂生,晓颦摸着桂生的细软的头发,逗着他玩,桂生盯住母亲两眼一动不动,忽而划了双手大笑,鲁晓颦瞧着桂生长得越发像鬙殷了,心湖中逐出层层涟漪,她的唇边生了几丝春意,晓颦抱起桂生,她纳鞋底剩的浆糊,原是拿石磨用小米磨的粉打的浆,她蒸热了拌了点鱼冻,一只手抱着桂生,一手拿了盛了糊的碗,喂了他。

      “慢一点……啊~”鲁晓颦慢慢地喂了桂生,拿了帕子擦了擦孩子沾到米糊的嘴角。

      鲁晓颦喂完孩子,哄了孩子睡着以后,拿布抹了锅台和桌子,鲁晓颦用瓢子舀了干净的水,打了香胰子洗了手,又拿毛巾擦了擦手,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她坐在板凳前纺纱,纺车上的轮子吱嘎吱嘎飞转,一会儿工夫线锭子上缠满了线。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鲁晓颦拾掇了了头发,坐在书桌前摊开昨日买的报纸,昨日摆完摊鲁晓颦回去又要烧饭、哄桂生休息,从前的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那时在靳伯家还不会使用炉灶,仅仅将近两年的工夫她便什么都学会了。

      鲁晓颦大致浏览了一遍报纸,目光被报上的一小则讣告吸住,只见登道:“大元帅张留芳于日间坐车被刺身亡”。

      鲁晓颦翻看了几眼,一只手伏在眼睑上,嗓眼里涌动破浪般的笑声:“报应啊!报应!”

      鲁晓颦有着大仇终报的快感,院落里缠绕桂花树的忍冬悄然盛放,在夏日中馨香阵阵飘过。插进她的发际,幽然的芬芳令她忆起儿时听草落间虫鸣窸窣,和织锦、楚翘一道于落月扑萤,崔妈妈迈了小脚扑打团扇道:“要不得!要不得!”思忆过去她拿手帕揩去湿了的眼睛。

      两年来她把往事沉淀在了心底不去刻意触碰它,偶尔想起,旧事的碎石渣锋利的棱角仍能划伤自己。家人的事始终是她永远躲不开的伤疤教她痛着。她亦还是忆着鬙殷的模样,从前一处时的缱绻情深,到后来形影相吊的茕茕孑立,她为他思念成疾,只是她后来有了孩子,有了依托。

      鲁晓颦有许多话想对鬙殷说,告诉他孩子的事,只是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她在日间藏起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只在夜晚释放出自己的柔弱,一遍又一遍回忆过去。

      她和过去相较变得不同了,世人常说富贵之花不能苟活于世间,只能芬芳吐艳,只配摇曳春风,就如同夕阳下的挽歌悲凄、飞驰在一个黄昏中,如今富贵花也能成为沙漠中的仙人掌,在凡尘俗世里坚韧生存。她不再不住地悲戚,为了孩子她要坚强,她也依然坚持写信给齐府打探他的消息。

      鲁晓颦拿了剪子将报纸上的讣告剪下,沾了点浆糊贴在了黄皮本子上,本子上贴的都是素日关心的剪报。

      她又将报纸收好,坐在了绣台前绣花,鲁晓颦喜欢绣一些新鲜玩意儿,譬如双栖梧桐相望的蓝色孔雀、绿色孔雀,鲁晓颦一针一线下来,绣出的孔雀蓝色、绿色羽毛竟闪闪发光,仿佛活着的孔雀要从绣作中飞出来……又或者是披了薜荔的湘夫人袅袅娜娜,由于技艺繁复,常常忙到夜深草木呜咽。

      那些有钱的太太们见了喜欢,她们叫丫鬟打听了每次鲁晓颦什么时候出来摆摊,摊子刚摆好就会哄抢一空。生意兴隆,让她逐渐产生开作坊的想法。

      第二天拂晓,鲁晓颦背了桂生拎了篮子晃过集市中的人群,她放下篮子将摞好的土布铺好,把绣品搁在土布上,她站起身微笑地对着众人点头道:“买鸡蛋叻~买鸡蛋~新鲜才下的鸡蛋~买一点吧~”

      刘绍才依然像以前一般远远地守着,俨然她的保护神。鲁晓颦瞧见朝他招招手,等他靠近从篮子里面拿出一双自己做的黑布鞋塞进他手里道:“我不知道你的尺码,只是看了你的鞋印,冒着谱儿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刘绍才欣喜地捧住布鞋连忙说道:“合脚!合脚得很!”

      鲁晓颦低了头道:“我不喜欢欠人情。”

      刘绍才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道:“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

      鲁晓颦不再说话,转过头去含笑对过往的客人道:“卖鸡蛋!买一点鸡蛋吧!刚下的鸡蛋!”

      刘绍才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才挪了步子,魂不守舍地离去了。

      不多时有个梳了大辫子、模样伶俐的丫头过来傲慢道:“我家太太请你!你收拾了东西过来吧!”

      鲁晓颦犹疑地望了背上的孩子,摇摇头道:“这位官家不知是何事?”

      “教你去便去!何故那么多话?”丫头见鲁晓颦没有动身的意思恼怒道。

      丫头说罢要拉鲁晓颦,鲁晓颦怒极反手一掌搧了她的嘴道:“放肆!”

      “你怎敢?”丫头撒了泼要抓鲁晓颦,猛地将她推倒,晓颦身子瘦弱禁不起猛力踉跄了几步摔倒地,身上的桂生被母亲压到,低了声音抽泣。

      “桂生!”鲁晓颦紧张地解下背着桂生的带子,把孩子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脑勺、脸蛋、身体,见孩子没有大碍,抱紧了桂生恨恨地斥道,“仗了势的奴才!”

      她的眼神倔强地对上泼狠的丫头,丝毫没有退让的惧意。丫头作势要打她,围观的人低了眉互相咬了耳朵。有个粗犷汉子嚷了道:“我看了半天了!这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我们大家都认识她!可怜娘儿俩相依为命,犯了哪家王法?你们官家子又为何要为难她?”

      语毕又指了丫头道:“你也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又何必这样气势凌人!”

      那汉子长了一对剑眉,喷火的怒眼间生了几分侠心义胆,丫头见有人站出来帮鲁晓颦说话心怯了许多,悻悻带着来人走了。

      “多谢恩公!”鲁晓颦抱紧了孩子对汉子感激万分地弯身鞠了一躬。

      “莫要谢!”大汉额头上拧成一团死结的三道壑沟梳平了,他淳朴地笑着叮咛,“你和我家闺女差不多大,一人在外不容易!收拣东西带着孩子回家吧!这里地头蛇、为虎作伥的人很多,你要多加小心啊!”说完,大汉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晚上,鲁晓颦喂完孩子,哄他睡下后,拧亮了煤油灯,想到日间琐事有丝凄凉从嗓眼儿冒出,她一个孤儿寡母的,日后的困难只怕比今天更多。案前的灯火跳动了几下,从灯罩中撒下微光,她铺开信纸提笔给齐鬙殷书信一封:

      “鬙殷,别来无恙!

      桂生慢慢学会走路了,我昨日绣了一幅《冬雪晴梅》准备今日卖几个价钱。我望着绣图就好似那天下着鹅毛大雪的北京,你我携手在雪地漫步的情形。往事历历在目,那一袖盈香竟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我在无锡一直等你不来!鬙殷,你在何处?

      妻晓颦
      民国十二年”

      鲁晓颦把信看了几遍,塞入信封,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把信枕了枕头下,又陷入慢慢长夜的追思中……

      她不知道从何时起整夜地失眠,她写过许许多多的信却没有收到一封来自北京齐家人的回信。齐家为何不给她回信?是气恼她和齐鬙殷两人私奔,有辱门楣吗?又或者是信件没有寄到?鬙殷他……在北京吗?想到此处,她久久不能入睡,此时的鲁晓颦最惊恐地莫过于听到过于齐鬙殷的坏消息,她已无依无靠,亲人不在了,只有孩子和鬙殷是自己的依靠。

      鲁晓颦辗转难眠索性起床,以沈子藩的《梅雀图》为模本的绣作尚未绣完,原是需要刻丝才显得栩栩如生。她条件有限改用别的针法,苏绣有七大类四十余种,这七大类是平绣、条纹绣、点绣、编绣、网绣、纱绣和辅助针法,她研究细揣学了大半。

      鲁晓颦掌了灯火,坐在绣架前,强撑精神拿了针线,绣图上几只雀儿或扑翅而来,或三三两两站立在梅花树上,像是飞出了画儿。

      见到梅花树,鲁晓颦想起广安门外黑瓦房旁的腊梅树。那日,齐鬙殷摘下几枝腊梅花让她抱在怀里踏着厚雪回屋,她的袖子被腊梅花熏香了,久久不散。她以为两人郎情妾意此后可以伉俪情笃,却怎知是最后一别。

      鲁晓颦自感罪孽深重,贪恋情痴却害苦了家人。曾经的不顾一切此时却为内心的纠结败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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