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第三二回 认心认情 叁 ...
-
翌日,天刚刚擦亮的时候,金龙镖局的车马拉着一具崭新的棺材和一只枣红高马上了路,而陆小凤也在棺材中闭上了眼睛。
是否每个人都能在死前看到一些景象?是否人只有死之前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陆小凤只希望自己能想通一些以前未曾想通的事。
不得不说走镖确实是件枯燥的事情,返程还好,不用一直叫着号子,也不必太过注意往来的人群。说实话黑皮还有点希望碰到什么不长眼劫镖的人,也好叫他看看陆小凤的威风。
但一路太平,陆小凤的棺材安安稳稳,好像里面躺的真是个死人。
陆小凤是在车马停步的时候醒来的,他推开棺材盖,伸着懒腰坐起来,吓了蹑手蹑脚想要凑过来的黑皮一跳。
天色已经擦黑,客栈的光打在黑皮脸上,像是一块反光的煤球。
“陆、陆大侠。”煤球好像又被烧红了,“吃饭了。”
陆小凤从轻轻一跃,从棺材里跳到小煤球旁边,笑道:“会喝酒吗?我请你喝酒。”
赵君武第二次跟陆小凤坐在一张饭桌上的时候才真正相信了江湖上的传言——陆小凤是一个很爱交朋友的人、天底下再找不出一个像陆小凤这样的大酒鬼、陆小凤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他这时候已经和陆小凤干了第三杯酒,黑皮也已经喝了两杯,剩下了也多多少少喝了一杯。
酒不是什么好酒,只是不值钱的老白干,但喝起来热烈上头,尤其陆小凤还是个炒气氛的好手,他口中的江湖事比酒还烈,比饭菜还香,但确实没有他这个人有趣。
赵君武吃着牛肉,听着黑皮追着陆小凤问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
“我现在只考虑要不要也去赌上一些钱。”陆小凤还在喝酒,“这场旷世决战一定会掀起很大的狂潮,有远见的人都会想着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任何一个剑客都会想亲眼看到这场决战,而其他人要么看热闹,要么边赌钱边看热闹。”
“陆大侠打算压谁?”大胡子已经凑过来问道。
“我?”陆小凤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当然会把全部身家压在西门吹雪身上。”
黑皮疑惑道:“西门吹雪就一定比叶孤城胜算大?我听说日前叶孤城已在剑道上有了精进,况且他成名数十载,光是阅历就比西门吹雪丰富得多吧。”
陆小凤笑问道:“你见过叶孤城?”
黑皮挠挠头,道:“自然是没有见过,那般人物那是我这种小镖师说见就能见到的……”
“我也没有见过叶孤城。”陆小凤慢悠悠地倒满了酒,“但我和西门吹雪认识很多年,他成名时不过十四岁,到如今也有近十载,这几千个日日夜夜,他从未败过一战。”
“但我实在想不懂他为何突然要与叶孤城决战。”
赵君武的杯子撞了陆小凤的杯子一下,酒液迸溅间,陆小凤听见他说:“这世间想不懂的事情多如牛毛,像是我们兄弟也想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回去和中原镖局争那趟肥差。”
“我只知道中原镖局的百里长青实在很爱说自己只能号称第二。”陆小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虽然很爱说自己只是第二,但我们的老大却很爱争这个第一。”赵君武叹道,“所以我们兄弟才要如此赶路,只求不要耽误和南北一十三省所有镖局的夺镖。”
陆小凤的脸上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我还从未听闻能有将南北一十三省所有镖局都聚在一起分出高下的盛事。”
“如果不是遇上我,你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赵君武脸上一片高深莫测的表情,“因为就一些大镖师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有远传此次是为……”他抬手指了指天,“干活。”
“那要保的镖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物件。”陆小凤猜道,“或许和番邦有关?”
“或许只是寻常的东西,或许和番邦无关。”赵君武笑。他本不该说这件事,但又实在很想和陆小凤说这件事……赵君武鹰一样的眼睛在四周环视,又看了看四周已醉酒伏桌的镖师之后——他拿下陆小凤手中酒,在他手上写了三个字。
三千五。
什么三千五?
饶是陆小凤也瞪大了眼睛,摇头不语。
“这很难以想象。”赵君武道,“若不是上面的人想让两个镖局彼此制衡,若不是我和百里长青曾有些交情,若不是他想要我加入中原镖局一同护送,只怕我也不够格知道这些。”
“我只觉得水越来越浑了。”陆小凤还是摇头,“我现在只想睡个好觉。”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陆小凤赶路赶得最舒服的一次。他每天都睡得神清气爽,然后和镖师们胡吃海喝,聊天聊地,直到到了离寒山最近的城邦还意犹未尽。
“山高水远,各自珍重。”赵君武冲陆小凤一抱拳,“此行能遇上陆大侠,实乃我与兄弟们之幸。”
“同幸!”陆小凤也抱拳推手,笑道,“认识了赵总镖头,我以后就不愁买千年人参的途径了。”
“灵芝鹿茸也挑最好的给你留着。”赵君武翻身上马,再次道别,“陆大侠若是日后得空,记得来白城找我们。”
“定去叨扰。”陆小凤也翻身上马,“各位。就此别过了。”
陆小凤骑马穿过街巷,在王婆那买了芝麻烧饼,又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苹果,掰开一人一马,一人一半。
陆神骏打了个响鼻,走出城邦,往辽阔天边的那座孤山走去。
寒山之下,是村庄,是农田,是菜地,是果园。
在田间劳作的人在擦汗的间隙抬头看了看那高头大马身上的人,又低头劳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陆小凤爬上寒山的时候,整座山都是寂静的,夜幕中的天地仿佛融为一体,初春的风带着一点清爽的凉意吹拂他的衣衫发丝,除了风声与鸟鸣,一切都很安静。
他撒开马,独立于这山之顶天之下。
万梅山庄的灯火在这孤寂的山顶就像一颗落下的星——但星辰怎么会落下?如星辰一般孤高的剑客又怎会陨落。
但这尘世,只有人,没有神。
近神的人,也终究是人。
陆小凤没有敲门,尽管他并不是一个客人。但是他也没有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因为他又说不上是个主人。
陆小凤只翻上了墙,看到门内朱漆的回廊,回廊间的灯火,红色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晃着和满院的树。
几个跳跃之后,陆小凤落在西门吹雪窗外的树上,把树上的雪八从树上吓掉了地上——雪八本来站在树枝上想心事,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也是有些心事的。但是没等他想出点什么,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同时一把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们庄主在房间里?”
“陆小凤?”雪八反过劲来的时候剑已经拔了出来,“你不是出海了?”
“似乎天下人都知道我出海了——但是却没几个人知道我来到了这。”陆小凤笑道,“你会为我保密吗?”
“我……”雪八看了看陆小凤,又看了看庄主房间亮着光的窗,“我就算不说,他们也会知道的……你定是为了庄主要与叶孤城决战的事情来的。”
陆小凤笑了两声,脚尖在树枝上一点,下一刻人就轻飘飘地落在了西门吹雪门前。
“这段时间为了你们庄主与叶孤城决战一事来此的人……一定不少。”
雪八也从树上下来,道:“可庄主一个都没见。”
“所以我来见他了。”陆小凤说完句话就推开了西门吹雪的房门,而雪八在门打开那一瞬已经捂着眼睛窜到了回廊上去。
西门吹雪正在喝酒。闻声只是抬眸看了陆小凤一眼,一张脸在灯光下如同冰玉雕成,半点人气不带。
但他身上的白衣风雅,无端带着点侠客风流。
陆小凤见他这样,就像受到了邀请一般走到桌前坐下了。他不仅坐下,还端起了西门吹雪那白玉制成的酒壶,闻了闻道:“你可听闻一品堂新酿了一种叫饮雪的酒。”
“未曾。”
陆小凤笑道:“未曾也不必遗憾,我闻着庄主的酒冷冽清香,比那雪饮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不知庄主这酒可有名字。”
西门吹雪看了看陆小凤手中的白玉壶,道:“酒。”
陆小凤还是笑。他确实是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很多女孩子只要看到他笑,就会愿意陪他喝几杯就,或是给他挡几杯酒。
他喝干了白玉壶中的酒。
西门吹雪虽长的风雅,却实在不是一个附庸风雅之人。他家的酒比什么雪饮饮雪的强上百倍,却只叫做酒。
陆小凤抬手擦掉唇边的酒水,将白玉壶放进西门吹雪手里。
那多年浸染风霜刀剑气息的手掌此刻握着白玉壶,一双如寒星的眸子看着陆小凤。
“我实在想不明白,”陆小凤想了又想,终是说,“西门吹雪怎么会和叶孤城做出这种事,这不像你的风格,也应该不是他的风格。”
“什么风格。”
“你与他二人若要比试,还怕天下人会不知道吗?”陆小凤眉头紧锁,“你们该是旁日不如今日,他时不如此刻。如今这样,倒好像想要天下人拿你们做赌注。”
西门吹雪拨动了烛火,光影晃动在他的眼下唇边。
“天下人若是拿你们做赌注,可就不管你们是名动天下的剑客,还是两只变把戏的猴子,或是两条在路上抢肉骨头的野狗了。”陆小凤正色道,“别人眼中的虚名岂非就是看不见的肉骨头。”
“我们本也不是为了虚名而战。”西门吹雪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