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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乌香好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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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哥,我们进城吧,找个饭店喝它个一醉方休。”吕喆张罗着要庆祝一下。
“嗨!他不能走,你们两个也拜想进城瞎转悠,看你们的衣裳稀奇古怪的,都是从哪儿来的呀?是外番来朝的使臣,还是山中的修道之人啊?城里不许你们做生意,更不能像弗朗机夷偷小孩,烹着吃啊。”士兵小头头斜着眼睛阻拦道。
“当然是海上来的喽,八仙过海嘛,过东海,显完神通以后,还是要回来的。”小说家吴元泰对身边的徐经后人嘀咕着。
“是从海上来的,李玄也是。”两个后来人简单回答着。
“看看,怎么样?海上回来的吧,他们就是八仙。”
“我早就说是铁拐李、吕洞宾和曹国舅的,从外貌、法器看一目了然,跟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的扮相是一样的。”
两个文人都认为是神仙下凡,从海上回来是理所当然了。
一驾骡车骨碌碌地跑过来,几个士兵立即迎上去,令其停下要加以盘查,“口令!有朋自远方来。”
车上的元敬爽快地回答下句,“必拘之。”
“是指挥佥事呀,您回城啦。”把守的士兵看来和他很熟,亲亲热热地与其打着招呼,姓隋的士卒从墙上取来一支火把,在车子各处用火燎着。
叫非子的同伴也没闲着,用火石点燃个小铜炉,不多时弥漫出一缕缕淡淡的烟雾,飘散着一阵阵烟薰的香味,他提着炉子走到几个人跟前,嘴里念叨着,“仙姑说啦,苍术可以除山岚障气,去鬼邪。”在每个行人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荡了数圈,这才心满意足地罢手。
“哎呀,你怎么烧我的车子?”驾车的小伙子失声地惊呼着。
“杀菌去毒,仙姑让这么做的。”当兵的并没有因为他的一惊一咋而停止用火烤,“小哥,这车子是不是诸谷梁玠梁老师的呀?”
“是呀,你认得我家车子?梁玠是我爹,你认得我爹?”梁任重好奇地问他。
“我认得你爹,他进城教私塾常来常往的。认识也只是这一年来的事,我是勾军,去年才来登州顶替我堂弟的。”兵士和蔼可亲地与车上之人说着话。
“勾军啊,你堂弟是病故,还是逃跑啦?”任重是知道什么是勾军的,是军户死绝或逃亡后,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戚来顶替。
老隋没有回答他,转身将火把重新插在墙上,走到旁边的桌子处,拎起个酒坛子启开盖子,将排成一列的泥碗逐个倒满,“按照登州府的命令,各位,若是要进城,一人一碗松叶酒,必须全部喝掉。”
“好事!还有酒喝。”乞丐头一个拄着拐走过去,不用人劝来了个一口闷。
“鄙人不胜酒力,能不能只喝半碗?”小说家本想讨价还价,却被一口回绝了。
“这就不近人情啦,每个人的酒量有大有小,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倘若是女人,或是孩子,也得喝掉一碗吗?”曹斌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曹助理啦,有话便说,直抒自己的看法。
隋姓兵士收起笑容严肃地回答:“妇女儿童当然要另当别论了,你们几个七老八十啦,还是体弱多病啊?就是拿过去的八仙说吧,八个男人就得喝八碗,也不会可怜这个,体谅那个;可如今的八仙可不同啦,其中的徐神翁换成了何仙姑,仙姑就可以少喝,因为她是女的。饮松叶酒是登州知府的命令,是仙姑说的能除瘟病,她还让马王庙的唐庙祝挨家挨户地送麻子仁、赤小豆,投到井里驱邪呢,你能因为井水有怪味就不喝啦?”
物理老师不服气地打断他,“喝酒怎么扯到喝水上啦?别的我不管,单说这饮酒一项便不通人情,我得找知府说道说道。”
站在一边的小头头呲着牙讥笑道:“去吧,去吧,知府大人正闹心呢,大堂上的板子脊杖巴不得你去,给你戴上重镣,夹棍一夹,你啥都不想说了,就剩下哀嚎啦。”
“凭啥呀?”曹斌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小头头一瞪眼睛,“凭啥?你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清楚啊。就这半个月,城里在闹妖狐,虽然没死人,却挺吓人,一到夜里就出来,穿着白袍子,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街巷里飘来飘去,还尖叫着‘我要砸东坡卧碑呀,我要砸东坡卧碑呀’。吓得人们都不敢出屋,知府大人怕真有此事,派人把蓬莱阁的卧碑搬到府衙里来,专门由重兵把守,就怕有个闪失,还增派士兵巡逻,缉拿那个狐狸精。可防不住啊,七天前的夜里石碑不翼而飞了,看管的士兵全被人麻翻啦,惹得知府暴跳如雷,正在府中生闷气呢。”
“确有此事,这几天妖狐闹得正凶呢,说来也怪了,派出这么多人去捉拿,就是抓不到。石碑也不知了去向,那么大块石头,这么小的登州城,能藏到哪里去呢?”指挥佥事证实确有其事。
叫非子的士兵心有余悸地插嘴道:“妖狐谁能抓得住呀,我听说有看见它的,那只鬼狐狸是高来高走,忽大忽小,有时有三丈高,可一下子就无影无踪啦。”
“我不管闹什么妖精,元敬哥,这酒我是不能喝,我喝完只想睡觉,这车可由谁赶啊?”梁任重铁了心不喝这药酒。
一方喝了不行,一方不喝不行,没有折中的法子,“任重啊,你先回诸谷吧,反正没几步路就到家了。本来想留你吃个晌午饭,这倒是好,城门都不让进。”元敬让老师的儿子就此返回,又特意叮嘱他路上小心。
“吃啥午饭,你就拜破费啦,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吧,元敬哥,我就不送你到家啦,给嫂子带个好。”小伙子调转骡车扬鞭要走。
“任重!任重贤弟,等一下。”从城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男人,他瘦骨嶙峋,病殃殃的,可两只眸子出奇的亮,这人手里拎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会跳舞、能装首饰的小仙女音乐盒子。
吕喆见那音乐盒子,一眼便认出是医生认赌服输买来的,“李大哥,那玩具不是你的吗?”
李玄也看到了塑料袋里的东西,“是呀,是我送给庙祝的,三个全给出去了,这个是唐哥送给他的吧?他是庙祝的二徒弟。庙祝人好,城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婚丧嫁娶都尽力帮忙,他还会抽签问事,占卜吉凶。”
这时,来人已经到了车子跟前,“你是回镇子吧?正好捎我回去。咦,元敬也在呀,哦,是梁老师让任重送你回来的吧?”
指挥佥事看来和他是熟人,“是高丰啊,你是去高硕大哥家啦?干嘛急着回去呀?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不啦,我们是同窗,用不着客气,你又过得紧巴巴的。而且我真的有急事要赶回去,改日你去诸谷,一起去梁老师那里再聚吧。”他又看到了李玄,热络地扬手打着招呼,“李瘸子,你从老家回来啦?”不待医生回答,那骨头架子已经飞身上车,灵敏得超乎常人的想象。
待骡车疾驰而去,看门的小头头随口说道:“真是有钱人不一样啊,皇上用的贡品在他眼里就是萝卜白菜,吃上一口精神焕发,身轻如燕啊。”
叫做非子的小声问:“都说他从海盗那儿弄乌香吃,乌香可和黄金一个价呀。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就是他哥哥仓大使再能捞,也供不起他这般挥霍呀。看他的单薄身板,这么下去不得吃死呀。”小头头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
同样惋惜的是老隋,“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了,人得懂得适可而止,什么都得讲求个度。”
骨碌碌从城外涌来一群百姓,从打扮上看是刚刚出殡回城的,“有朋自远方来!”守卫的小头头高声喊到。
“必拘之!”队伍前面披麻戴孝的应该是亡者家的儿子,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走过来。
“甄家大少爷,五爷安葬妥当啦?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小头头九哥同情地问候着。
面容憔悴的孝子口打咳声,“半年来就不好,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怎么能把垂香楼卖了呢。”
“节哀顺变吧,垂香楼卖出去有三个月了吧?让那个外来的小归宁占了便宜。”小头头说着宽心话,甄家公子只是付之一笑,遗憾地摇摇头。
不管人家是怎么生财有道的,六个外乡人在老隋的的带领下直奔城里,作为隔离坊的垂香楼就在鼓楼的南面,指挥佥事放心不下也一起跟了来。
城里到处是难民在忙碌地挖沟铺管,他们把敞开的污水沟都安上陶瓷管子。
老隋向他们解释道:“这是仙姑的要求,说是不让脏物污染环境,避免疫情滋生。”经过与其交谈,老隋叫做隋文亮,他的堂弟叫做隋文华,从军两年不堪官长欺凌逃掉了,至今不知所踪,按照大明惯例,由原籍的家族兄弟顶替他从军,数来数去落到老隋头上。老隋还蛮随遇而安的,在城门口当卫士做得有滋有味。
前面是上下三层、四角飞檐的城门楼,楼檐下悬挂着硕大的牌匾,“这里叫戚家村,前面是鼓楼,我家就住在附近,等你们解禁后到寒舍坐坐。”元敬指着前面的房子对朋友们说。
吕喆立即望着故里的方向,“这里姓戚的一定多吧?抗倭英雄戚继光的大宅子就在前面,我和教授父女俩曾经参观过,三进的院套,横槊堂、止止堂、望云楼、后花园,规模蛮大的。”
指挥佥事挠着脑袋不解地问:“戚家可没你说的那么阔气,还有楼?望云楼!老爷子虽做过山东总督备倭、大宁都司掌印、神机营副将,却两袖清风,家境清贫。指挥佥事这小武官更不必说了,挣这三瓜俩枣的薪俸,不好干什么的。啥时候还成英雄啦?只不过用心屯田,筹集军粮罢了,也没做什么功绩呀。”
“那院子应该是后来扩建的。”吕喆感到他说的有道理。
“兄弟,你是登州卫管屯田的吧?正好,我此次前来一是要看蓬莱阁,更重要的是为这个,就是想与管屯田的官员合计一下。”他取下背后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个圆柱形的果实,它被枯黄苞叶包裹着,“这是番麦,外邦进贡之物,说是对土质要求不高,播种上都不用再管它,易于种植,产量极高。我朝作物,一类是夏收小麦,一类是秋收的高粱、大豆、谷子,另一类则是棉花。东昌府、兖州府和青州府的土地较为肥沃,自然条件适宜种植,可莱州、登州地力贫瘠,经我研究正适合它的生长。”
指挥佥事看来是极感兴趣,接过来爱不释手,剥开叶子见里面的果实颗粒饱满,像一颗颗黄灿灿的玛瑙,“太好了,垂香楼到了,我们进去详谈。张大哥,我还要与你们探讨一下,在镇子上见那道人拿着大扫帚攻击倭寇,我好像从中找到了灵感,那不正是克制倭刀的法子吗?”他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迫不及待地与同伴们走向街边的二层小楼。
“大哥!”
“大哥!”
“爹!”
从道路前方跑过来三个人,两个大的一男一女,领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他们是冲着指挥佥事而来的。
“继明、小妹、寿国。”元敬收住了脚步,“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小伙子十六七岁,“大哥,我们是逃难的。”
“逃难的!逃什么难?”把问话者听糊涂啦。
及笄年华的姑娘紧跟着说,“大哥,你快回家看看吧,家里都乱成一锅粥啦。”
还是那正脱去乳齿的小男孩一语中的,“娘和二婶又吵架了,吓人,爹,走家。”不等元敬说话,胖小子转身往回跑去,“娘!爹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