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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不堪一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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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强盗一拥而入,还押着四个便衣官员,说是官员不会看走眼,其举止做派、衣着配饰都是官场长期打磨的成果。
“蹲下!都老实点。”是城门守卫的小头头在命令着俘虏。
他手里的蒲扇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取而带之的是一把精致的腰刀,这小子左手持织有排穗的刀鞘,右手握着雪亮的钢刀,舞舞咋咋嚣张狂妄。
“神风先生!”
“船主!”
这帮海盗三十几个人,刘庆东他们几个看得清楚,是在社学交过手的那伙。领头的是两位,一个是扮作家长的汉奸,另一个是长得像猴子的辛五郎。几个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盘领长袍的孩子用刀子将屋里人逼住,从脚上穿着的木屐和身高来看应该是倭人。
那四个俘虏应该被抓作人质,利刃之下没了趾高气扬的脾气,蹲在一起的有个老头子,手里攥着玉石的佛珠,偷着与身边的年轻人嘀咕着,“哎呦喂,英哥儿,你个猴崽子不是武举人吗?敢情几个孩子都打不过,真跌份。得,今儿个是兔儿爷掏耳朵崴泥了,看这架势要坏菜,回头抽冷子颠儿了,去登州府衙喊人啊。”
“厂主,属下武功不济,让您受委屈啦。”手下难为情地小声抱歉道,是一脸的委屈无奈,“那几个孩子别看个子小,可刀法了得,倭刀也锋利,这两位镇抚的佩刀都被砍断了。再说,哪儿是孩子呀,是倭国浪人,岛子太小长不开。”
另两个体貌雄伟、穿着华丽衣服的官员随声附和着,
“是倭国浪人,眼下日本群魔乱舞,蕃主混战,他们是丧失家主的武士。”
“还有流离失所的渔夫、农夫和盗贼、无赖。”两个抚镇的腰里只剩下空刀鞘了。
“可妥了,合着姆们就这么蹲着,人家想杀就杀,想砍就砍。英哥儿,洒家有点儿后悔了,不该来查妖狐的那儿档子事,不如去白马寺监理修缮啦。洒家日夜兼程猴急着来,是怕西厂死灰复燃,重又陷害异己,残害忠良,横行霸道,骑到姆们东厂头上拉屎呀,一定要查个底儿掉,是吧?”老官人忧心忡忡地说明此次来登州的缘由。
“厂主,您宅心仁厚、一心向佛,捐资修缮白马寺,寺院扩大了几倍,菩萨会保佑您的。”年轻人宽慰着上司。
“不许说话!”小头头用刀威胁着他们,让其闭嘴静默。
“阿三,来扶我。”那个汉奸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搀扶徐海,“我们走!”海盗头子不容置疑地大声命令道。
“你不能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声喝喊的发自个小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崇拜神风,两次击败大元出兵倭国的神风,还起了名字,让人尊称你为神风先生。我认为你不配!神风是保家卫国,不让外强欺辱本国子民,可你做了什么?把自己国家的好东西偷来卖给强盗,奴颜献媚,中饱私囊。难道你不是汉人?是《西游记传》里的孙悟空,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吗?羊羔尚且跪乳,乌鸦都知反哺,你个七尺男儿怎么没有感恩忠孝之心呢?”
一席话说得徐海面红耳赤,干嘎巴嘴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惊异地问着对方,“你,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知道廉耻。”姑娘不卑不亢地数落着他,在其再三追问下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小女子王翠翘。”
“臭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诋毁我们船主,看我取了你的小命。”海盗阿三挥舞钢刀就要行凶。
“且慢!”却被徐海一把拉住,“不得伤其性命,阿三,这妹子说得对呀,小嘴巴巴的,说得我哑口无言了,从来没有过的酣畅淋漓呀,不简单啊。先不管她,我们走!”
敌众我寡,对比悬殊之下谁能拦得住呀?眼睁睁看着这群歹人出了垂香楼,大头目爬上车子躺下,手下喽啰整理好马车,旁若无人地即将扬长而去。
“乡亲们!快来呀,强盗在这里。”从鼓楼方向潮水般涌来许多百姓,人数不下几百人,他们手里举着奇形怪状的家什,在一对夫妻的带领下奋勇直前,无所畏惧地冲了过来。
再精湛的刀法也架不住烂拳齐下,再强劲的鸟铳也抵不上一哄而上,何况是做贼心虚早乱了方寸,无心恋战赶着马车逃向南关。
倭寇已经顾不上那四个官人了,他们也投入到追击的行列中,“打丫挺的!”老官人老当益壮,显现出指挥千军万马的气魄,“你大爷的,强盗神气什么?竟敢挤兑洒家,也不扫听扫听爷是谁。姥姥逮,这就颠儿了?”
毕竟上了年纪,腿脚没有脑袋灵活了,本打算要跑出几步,双脚却还呆在原地,一个没注意便来了个趔趄。
还好,身边有人一把将其扶住,“黄公公小心!”原来这老头子是个大内太监。
“嘿,你是,白圭!你恩师徐阶跟洒家推荐过你。”老官人略加迟疑辨出对方,“你这孩子,三年不见,黑了,瘦了。咦,你不是告病回家修养去了吗?怎么满世的乱跑来登州啦?这程子横是没人说没人管啦,真没正形呀。病好了,就应该早日还朝,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啊,是吧?”他望向前面溃败的海盗,“如今这海防千疮百孔,洒家希望你在这方面拿出办法,下番力气。”
“公公说得极是,晚辈有恙归家,却时刻未忘国家大事。身体刚有转机,便只身简行游历四方,体察民情,对海防之事颇有心得和谋划。”于是指着带领百姓的夫妻,他们一个挥舞着长枪,一个高举着宝剑,一个威风凛凛,一个英姿飒爽,“公公您看,那是登州卫专管屯田的指挥佥事,元敬,他文武俱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海防之事可以委以重任。我想向登州卫指挥使提议,由他来操练屯军。”
老太监不同意地摇摇头,“那哪儿成啊,平级调动,不妥吧?大敌当前,在这啃劲儿上就得局器,跟你老师说一声,给他个都指挥佥事干干,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营卫所,负责防御山东沿海的倭寇。”
张白圭激动地施礼道:“公公不愧是东厂的统帅,就是有魄力,高瞻远瞩。唉,您不在京里日理万机,怎么来登州微服私访呢?是不是这里有大事发生啦?”
“多新鲜呢,没有重要的事,洒家来这儿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咳,洒家是迫不得已呀,这登州出了罗乱事,让洒家在北京城里如坐针毡啊。”老太监长叹一声,“你还记得成化十二年,京里发生的‘妖狐夜出’的事吗?小太监汪直借机上位,组织西厂,他为了升官发财,拼命的构置大案、要案,惑乱朝纲,诬陷忠良,弄得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据报,近来登州城里也出现了妖狐,洒家以为定是西厂余孽在兴风作浪,查明真相严惩不贷。让别人来洒家不放心,亲自督办以防死灰复燃。”说的很明白了,妖狐之事已经惊动了京城,东厂掌印太监生怕老对手西厂东山再起。
此时,大家已经追至南城门,就见城门洞里横七竖八躺着兵士的尸体,想是倭寇攻入城来造的孽。徐海领着丧家犬般的手下冲出城去,刚过了护城河却被另一群百姓拦住去路,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不再逆来顺受,胆小怕事了,各自拿着能找来的斧镰棍棒,铲耒刀叉,木锨钉耙,钁头梿枷,乃至石头瓦块擀面杖,场院里能见到的都出现在人们的手里。他们也看到了狼狈逃窜的海盗,不由分说,齐声呐喊包围上来。
三十几个歹人被前后夹击无路可逃,有的慌不择路跳入河里,被鱼叉叉死了;有的体力不支落在后面,被乱棍打死了;还有的跪在地上,大喊着“我是汉人!”,举手投降了。不多时阿三和海兔子也被激愤的人们送去见了阎王,眼瞅着徐海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还多亏辛五郎的拼死抵挡,左冲右撞,勉强杀开条路欲驾车逃跑。
可辕马还未撒开欢,却被横空飞来的石头砸个正着,“扑通”一声连人带车翻在道边,抛击之人是个半大小子,约莫有十五六岁,背后搭着个巨型纸鸢,呼呼啦啦,有半丈多高。他正把手指叼在嘴里,冲着连滚带的徐海憨笑呢。
“神风先生、辛五郎先生,快上马!”是两个小海盗牵着马匹奔跑过来,这坐骑非比寻常,一看便知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
两个头领接过缰绳,任蹬搬鞍,翻身上马,徐海自然是费力不小,由其他人搊上去的。“驾!”骏马似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而去。
比马跑得更快的还是石头,那半大小子不知又从哪里拾起一块,“走你!”一抖手直取两个强盗,不偏不倚正中辛五郎的后脑勺,“啊!”一声惨叫,尸首栽下马去,脑袋中间串出一个血窟窿。
“哎呦喂!这猴崽子是忒好了,神力呀,石头抛得这么远。英哥儿,他可比你能耐多了,麻利儿着呀,就手儿把那个兔崽子也收拾喽。”因为老太监从中一打岔,再想打另一个已经来不及了,马的脚力实在太快,徐海跑得无影无踪啦。
“可惜了的,让他颠儿了,得得得,算洒家倒霉,搭上一匹汗血宝马。”他又转向那孩子,问明身份来历,这才知道是附近诸谷镇的人,为给姥姥报仇尾随海盗,摸清他们藏在高家大院里。于是招来亲朋好友、邻里乡亲把院子团团围住,将高家老二高丰和看守不义之财的海盗一网打尽,“猴崽子,打今儿起跟着洒家啦,回北京城给你在东厂谋个差事,再长几年,去海上打倭寇,为你姥姥报仇,窝在这儿可就瞎了。”
从镇子上来的百姓押着几个俘虏,其中就有为倭寇提供落脚点的高丰。瘦骨嶙峋的家伙眸子里没有了光彩,鼻涕眼泪哈欠连天。他匍匐在地磕头如捣米,冲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官人苦苦哀求,“饶命啊,镇抚大人,我是被逼的呀!匪首徐海拿乌香要挟我,说是不从就断了货源,那是生不如死啊;我又鬼迷心窍,要买乐伎翠翘,马婆子借机敲我的竹杠,我是见色忘义,为了银子不能让卧碑的生意黄了呀。我是畜牲,我不是人,看在我哥哥的面子,看在多年孝敬各位的份上,放我条生路吧。”
他要戴罪立功胡乱地指着众人,“我把我知道的事全说出来,庙祝和刘崇文不是好人,他们也与海盗勾结,走私偷运,还有王家老二王守业、垂香楼的店主、总旗官刘崇文,与西洋人做买卖,他们没一个省油的灯。这老家伙王义士更是可恨,侵吞屯田,放高利贷,仗着他儿子是指挥同知,鱼肉乡里,横行霸道,老不死的也不是好东西。”
老太监不耐烦地打断他,“是吗?你们登州的事情还真挺闹腾啊,看来洒家得多住些日子。英哥儿,把他们都带到府衙里去,让洒家慢慢儿问明白喽。”
“这位大人是谁呀?”高丰起初看这老头子其貌不扬,并未在意往心里去,此刻见两个抚镇点头哈腰,生怕礼数不周,孝敬的不到位,便知他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其中一位抚镇看来和高家二少爷交情非浅,暗地里给他使着眼色,“高丰,休要多言,这位是京里来的掌司礼监事兼东厂厂公黄锦黄公公,前来调查妖狐夜出之事。你有什么苦衷尽可以向大人禀告,大人德高望重、宅心仁厚,会为你做主的,还不赶快磕头谢恩啊。”
高丰闻听顿感绝路逢生,还是翻盘的希望,赶忙向老太监磕个不停,“公公,我是被逼无奈呀,我还有一事禀报,登州城里闹妖狐的幕后元凶我知道是谁。还有,汪直他们,”
这句话正是太监想听的,他浑身上下为之一振,头发、眼睛、就连根根汗毛,所有能竖起来的都立了起来,除非没办法立不起来的。本想马上知道内情,突然又意识到不妥,“猴崽子,先不要说出来,跟洒家去知府衙门再如实交代,以免打草惊蛇,是吧?你是指挥同知呀?”东厂厂主瞅着王守国不满意地训斥道,“嘿,你的士兵呢?耳朵塞鸡毛啦?城里这么大动静,装聋作哑呀。麻利儿着呀,把他们都招呼来,四门紧闭,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城去。白圭啊,同洒家一起去衙门,问问这儿的知府,登州让他是怎么管的?乌烟瘴气。”哪个敢说个不字?所有人只能依着他的意思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