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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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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四周被厚重的黑暗所笼罩,将一切喧嚣与月光都隔绝在外。
跪坐在地上相拥的两人身边,静静放置在地面上的那盏灯所散发出的昏黄光芒。
这光芒虽不耀眼,却很温暖。
沈惊鸿垂下了那双多情的眼眸,眼中仿佛蕴含着万千情愫,情动意动而不自知。
在这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更显温润如玉,神色之间,全然只见温柔,目光中满是疼惜,伸手将埋在自己怀里无杀的脸庞托起。
竟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在无声之中,无杀落泪了。
无杀,落泪了。
原来刀剑居然也会落泪。
沈惊鸿愣了愣,顿时,只觉心中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即将喷薄而出,他轻轻地伸手,用指尖擦去了无杀眼角的泪。
“不哭了……”他低声道,“不哭了……”
无杀脸上甚是哀切,只知道那般可怜地望着沈惊鸿,当真是生杀予夺,任凭做主。
一瞬间,
沈惊鸿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伸手蹭了蹭无杀脸上那道断眉之处,大拇指轻轻的压在那里,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他凝视着这道伤痕,随即,他低下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在那断眉之处印下了一个吻——隔着沈惊鸿的手指。
甚至连亲吻,都没有直接亲到脸上。
极其含蓄的、隐晦的、下意识的,像是一层薄雾一样,好像一切都即将浮出水面,可偏偏依旧看不清细节。
清楚,但又不清楚。
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懂。
这个吻到底是什么意味?
或许连沈惊鸿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是此刻,两人身旁的灯笼里面,灯芯燃尽,“刺”的一下,原本就昏黄微弱的灯光一下子尽数消失。
人眼突然面对着光明消失之后的黑暗,一切都好像带着原本的模样,却又分明看得更不清楚了。
黑暗之中。
无杀愣愣地瞪大了眼睛,显得有点呆呆的,甚至连眼角的湿意都感受不到了。
是做梦吗?是幻觉吗?
无杀觉得,自己或许当真是还没从昏迷之中醒来,这一切,又像是无比的真实,却又分明完全无法理解,真真是好似幻境一样。
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还是说那盏灯,其实早就熄灭了,最后的那个甚至都没有落到脸上的吻,只不过是他自己在黑暗之中,所臆想出来的幻觉而已。
就好像人在极度寒冷的时候、快要被冻死之前,其实是会感到温暖的。哪怕那一刻的温暖是假的,可是至少曾经幻想过,曾经幻想得到过。
这就是他的幻想吗?
是假的,还是真的?
可是鼻尖传来的那股子沈惊鸿身上自家的药香,却在暗自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之间凑的这样近,他被沈惊鸿抱在怀里,甚至还落下了一个不知算不算吻的吻。
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
原来是真的。
在这一刻,无杀疲惫殆尽地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将自己最本能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露无遗。
他力竭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那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香之中,那是沈惊鸿独有的气息,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冰冷的黑暗,温柔地包裹着他,给予他前所未有的温度。
人世间的温度。
“……”
四周的一切黑暗似乎都远离了他们,只留下这片刻的宁静与相依。
无杀的心跳渐渐与沈惊鸿的呼吸声同步,他的身体不再紧绷,也不再战栗发抖,渐渐的安静下来。
可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猛然顿悟的、一种名为“贪心”的念头猛然间觉醒,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野草,在得到了肥沃土壤的滋养后,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迅速蔓延开来,占据了无杀的心田。
它渴望更多,如同烈火般炙烤着他的灵魂,让他难以抗拒。
安静的背景之下,无杀甚至仿佛能听到自己心中那棵野草生长的声音,一寸一寸爬上理智的高墙,一点一点渗透侵入、土崩瓦解。
想要。
渴望。
贪恋。
此刻一切的情绪都是最好的养料,克制的高墙终究不堪重负。
黑暗之中,无杀哪怕是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沈惊鸿此刻脸上的神色。
会是什么样的呢?
无杀没有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现在有更想做的事情,他仰头,慢慢地靠近沈惊鸿的脸,借着极其微弱寒冷的月光,无杀心如擂鼓地、迈出了他从未想过的第一步。
这是一个献吻的姿势。
他们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因为看不清沈惊鸿脸上到底是什么神色,所以无杀更加不知道沈惊鸿是会接受,还是会拒绝。
不过哪怕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无杀大抵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活着啊。
什么才是活着呢?
逃出了牢笼,逃出了龟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又见到了此生一辈子都难忘的这个人。
沈惊鸿救了他,可又不单单是救了他。
在第一次见到沈惊鸿的时候,无杀才有了自己的想法,刀剑第一次生出自己的想法,无比荒唐的一件事。
而在今夜,刀剑又凭空生出了这些贪心。
不该犯的错误,不该犯的忌讳,无杀当真是踩了个遍。
可是那又如何?
对啊,那又如何呢?
两人之间越凑越近,
近到,甚至连呼吸都快纠缠在一起了。
无杀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的颤抖。
很近很近。
可是,没有贴到柔软的唇瓣上,反而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相碰的前一刻,沈惊鸿终于动了,他好似大梦之中猛然惊醒一样,快速的、又惊慌失措地伸手,挡住了无杀的靠近。
在他们快要吻上的前一秒。
沈惊鸿挡住了无杀的吻。
黑暗之中,无杀眨了眨眼睛。
只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看吧,果然到头来还是被拒绝了。
怎么可能会接受呢,怎么能抱有这种奢侈的、亵渎的愿望呢?
只是事已至此,说再多也已经无用了,恐怕今夜过后,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们之间平静的表象,已经被无杀自己,失手打破了。
“无杀……”沈惊鸿愣愣地开口。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大脑无法运转了。
可以说,沈惊鸿很少遇见这种难以处理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上,最难以处理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心。
懂了,却没有完全懂。
明白,却没有完全明白。
好像是对,又好像是错,好像是可以的,又好像是不可以的。
沈惊鸿也不懂了。
至于为什么拒绝这个吻,或许是因为沈惊鸿不希望如此不清不楚的,做这种事情。
他们之间是朋友,是可以互相为对方抛出性命的朋友,是生死之交,是再遇的有缘之人。
可是,可是……爱人?
这样是对的吗?
对和错,又应该如何判断,如何衡量呢?
这一瞬间,沈惊鸿真的想了很多很多。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自由洒脱是真,可是说到底,断袖之癖,实在是非当世之主流,又不为世俗所容。
若是实在是早知的断袖,除去少数部分,也大多都藏着掖着,不愿为世人所知,更不乐意被世人谈论,没法明媒正娶,没法八抬大轿,没有办法广而告之,更没有办法宴请宾客。
甚至都无法拥有,具有契约效应的一纸婚书的保证。
当真想清楚了吗?
他当真想清楚了吗?
这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
沈惊鸿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早很早就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属于自己的观念,并且奉行这一套理论行至今日,只要在自己所知的范围之内,他可以称得上是果断无比。
可是今天,就在此夜,沈惊鸿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也几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的事情。
喜欢吗?爱吗?
这是喜欢吗?这是爱吗?
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在这之前,沈惊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子,还是喜欢上一个男子。
因为,他之前从未遇到任何一个能够牵动他心房之人。
于是最后,沈惊鸿只能开口对无杀说:
“不要、这么冲动,无杀,你和我,都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片刻之后,沈惊鸿犹豫了一下,黑暗之中他几乎看不清无杀脸上的神色,可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然太快、太快了,甚至这不过短短的几息,沈惊鸿背后都已经被汗湿透了,可是他无法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给出旁人答案,他做不到,沈惊鸿现在连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最后,沈惊鸿还是抽身离开,衣袍起身,带起一阵药香,唯有门轴转动时发出的那一声轻响,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惊鸿甚至连这是自己的房间都忘了,愣是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了无杀。
黑暗如厚重的帷幕,将无杀紧紧包裹,几乎裹成密不透风的围墙。
刚才片刻、短暂的温暖好像一瞬间就抽离了。
房间内,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只余下无杀一人,孤零零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无杀自己呼吸的声音。
无杀的身旁,那盏曾经照亮过他的灯笼静静地放着,它已经熄灭了,和屋内的黑暗融为一体。
冰冷的空气之中,是沈惊鸿留下的,淡淡的,几乎散之不尽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