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黄泉别01. ...
-
故事讲到这，我不免感到些许口干，拿起早已凉透的黑糖波波喝了一口，甜腻的奶茶淌过舌尖，而坐在对面让我讲些往事，他好寻找小说灵感的友人却迄今为止连一个字都没动。
红褐色短发的青年开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叹了口气，“作之助，你不会就打算在这里听我把故事讲完吧？”
织田作之助斟酌道：“还有很长吗？”
我被问得一恍惚，半晌才回答了这个问题，“对，还有很长。”
一千年的时光，就算仅挑拣重要的来说也要讲很久。
横滨夜晚繁华的霓虹灯轻柔地滑过咖啡厅的落地玻璃，光与影在一瞬间交错斑驳，随后化为织田灰色眼睛里温和的闪烁。
“啊，原来已经到这个点了。”织田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咲乐他们应该在喊饿了。”
我噗嗤笑出声，“对，晚餐我推荐出门右转的中餐厅，他们的砂锅粥很不错。”
看出我不愿再继续便主动离开的作之助，真是体贴啊。
织田作之助捞起外套挂在手肘上，对我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回见，山雨。”
“回见。”
“但是下次见面，我希望能听完千祠院雾节的故事的结尾。”红发青年如此说。
“还有……太宰他应该很想你，早点去见他吧。”
我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等他推门而出消失在拐角，我才向后靠在椅背上，将思维放空，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咖啡厅内渐渐没了人，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店员小姐前来收走未喝完的奶茶，然后关电闸，锁门。
我于一片黑暗中迟钝地眨了下眼睛，随后低头突然地笑了出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怎么说呢，这种不能被常人看见的生活，我一时半会还是有点不习惯。
戴上帽子，我径直穿过墙壁走上未来港深夜里仍熙熙攘攘的商业街，远方，港口Mafia的五栋大楼无比醒目。
抬头最后望了一眼，我压低帽子隐入人群之中。
其实平安旧梦的结尾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一个披着救世壳子的追求自我满足的俗套故事。
可就算是这样的故事，也偏偏有人不想它写下结局。
你说是吗，晴明？
……
一千年前的那天，我没有完全答应千祠院明哉的请求，只说会帮他留意青色彼岸花的踪迹。
没有人类能活着从黄泉归来，青色彼岸花只存在于传说中，它的具体药用到底是否真的如传说那般也无人知晓。
我从不给予毫无把握的承诺。
告别产屋敷明哉，我接下来的任务是送村上悠里衣回宫，走到外门口时却被人叫住。
产屋敷无哉说：“我有话要问你。”
我推拒道：“下次吧。”
小少爷冷笑，“我不认为自己还能等到‘下次’。你不同意的话，我不介意直接在这里问。”
我很不喜欢他的口吻，村上悠里衣却在思虑了一会后说我可以让式神替我送她回去，横竖她在平安京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在两者之间权衡了一番，的确，比起返回宫里的漫长路途，陪产屋敷无哉聊会天显然是更省时间的选择，虽然代价是麻烦程度直线上涨。
于是我在余下的九大式神中挑了一个防御最高的磐陀，让他护送公主回宫，自己则跟上产屋敷无哉。
十分巧合的是，产屋敷无哉选择的谈话地点正是当年他的灵魂所停留那颗樱花树下。
看着如雨落下的花瓣，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人，于是半开玩笑性质地说：“据我所知，樱花树下的结局很难美满。”
产屋敷无哉一顿，他想到了藤原祐姬的侍女徘徊于樱树下的鬼魂，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少年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玫红的眸暗沉之时仿佛一轮血月。
“我只问你一件事，”他咬咬牙，“三年前带我从空中俯瞰平安京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他居然纠结一个梦到这种地步吗？
我这次不再掩饰，直接承认是我。
他猛地蹿我面前，声音因愤怒而发抖：“——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平淡地反问，“我只受托救你一命，剩下的都是我的自由吧？”
“我预感你如果想起那些东西会非常麻烦，现在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产屋敷无哉整个人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突然捂嘴呕出一口血跌坐在地，暗纹浴袍里久病的身体早就容不得他折腾了。
我自然地掐了个诀停下四周的风，蹲下身与他平视，“有的梦，做一次就够了。”
产屋敷无哉嘴角流出的血将樱花的树根染成妖冶的红，他的回应从捂着嘴的指缝中迸出：“滚。”
我却恍若未闻，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改变命轨需要的是坚定的心性，我早知道你没有这种东西。”
“但即便如此，也别活得太难看了，产屋敷无哉。”
这是我给的忠告。
可惜产屋敷无哉并不领情，他一把打开我的手，讥讽道：“千祠院雾节，活得恣意妄为的你凭什么对我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恣意妄为，我吗？
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就凭我懂得如何活得更‘好看’。”
“你胡乱发泄的怒火并不会让别人害怕，只会觉得可笑和幼稚。”
我一字一顿：“——而你歇斯底里的模样，更让人看不起。”
有的人宁愿燃烬生命也要挥舞出最极致的剑舞，有的人无惧诅咒靠传承延续使命，而有的人纵使苟活，只剩下丑陋的灵魂罢了。
如果我提前知道转折后的未来的话，我会对此刻的产屋敷无哉说：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你却不值得。
“你羞辱我！？”产屋敷无哉猛然抬头，小少爷恐怕这辈子都没被人说过重话，一缕微卷黑发沿着鬓角垂下，半遮蔽的眼眶因愤怒和屈辱而发红。
“并非。”
我将手帕收回手里，心中一叹，只能用那个方法了。
“无哉。”
我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在产屋敷无哉愣神的间隙趁机拉过小少爷的手腕，把他揽进怀里。
随即我低头看向他，少年脸上的愤怒转变懵懂，愣愣地看着我。
真是的，一个个的都要这样才能听得进人话。
“你既然明了自己是华族产屋敷的少爷，那么哪怕身处地狱和泥沼之中，也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高贵。”
我替他理好滑落的鬓发，学着产屋敷明哉那样温言细语。
“病痛也好，所剩无几的时间也罢。”
“活得更有尊严一些吧。”
产屋敷无哉微弱的心跳迅速加快，震动的频率通过拥抱的身体传了过来。
小少爷全身僵硬，像被人下了定身咒，嘴唇颤抖：“你……”
这种表现，想必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吧。
我一时有些怜悯起产屋敷无哉了。
“嘘——”
我轻飘飘地制止了他，揽住少年瘦削的肩膀，诱哄道：“无哉是好孩子，记住我说的话。”
产屋敷无哉声音细微地反驳：“我不是。”
我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那么无哉小少爷，你只想给其他人展示最完美的一面吧，得到他们的尊重和敬仰，我说的对吗？”
这次没再传来反驳的声音。
快成功了。
我内心漠然地想。
我当然知道我和产屋敷无哉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经验告诉我这种距离最适合让一个拒绝理性|交谈的人把话听进去。
我说过的吧，我向来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温和的灵力流过我搂着产屋敷无哉的手指，一路渗入少年的后心护住他脆弱的心脉，以免他被我气急了当场去世。
趁热打铁，我继续说道：“你父亲请来的大夫已经想到了治疗你顽疾的方法。”
“最后一味药，我会尽量替你寻来。”
注意，是“尽量”。
无论最后我能不能找到青色彼岸花，又是否能将它带出来，任何一个知情人士都会知道我“尽力”了。
我之所以说出这番话，除了希望早点结束这场麻烦且浪费时间的交谈外，也是真心希望产屋敷无哉能活得更好一些、更有尊严一些。
就像清安一样。
……
离开产屋敷宅后，我用不多不少正好两天半的时间完成平安京所有守护法阵的加固。
藤暮时分，天空下起了下雨，我站在朱雀路南端的罗生门下避雨，思考着赴往黄泉比良坂前最后的准备，有序的雨声是很合适的背景音。
这时发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名家奴模样的男人从门楼里飞快跳出。
我微微凝眸，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套明显属于女性的衣物，便在他从我旁边跑过时将定身咒贴在了他身上。
我直接问他：“衣服哪来的。”
家奴脸色变了几遍，“阴阳师管什么闲事！”
我眼都没眨一下，继续问：“哪来的？”
余光瞟了一眼门楼，我不顾家奴怒意燃烧的眼神抽出他怀里衣物，走上门楼，被雨水浸湿的风已经告诉我那里面有什么，腐烂的气息铺天盖地。
门楼内光线昏暗，死人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地面上，凌乱地躺成一片，我用灵力隔绝掉飘到鼻尖的尸臭，看向尸体堆里那个背对我抽噎的老妪，没有忽略她手中依然紧握的死人头发。
我不适地皱起眉，虽然不知道死人的头发有何用，但老妪连死者都敢亵渎的行为，无外乎是为了生存。
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将衣物摆在门槛处，淡淡出声：“夫人，你的衣服我帮你拿回来了。”
说完，我在她回头前先一步转身，手一挥撤掉家奴身上的定身咒，看着他迅速逃离原地。
雨水滴落在脚边，身后传来老妪颤颤巍巍的道谢声，我轻轻垂下眼，给自己下了一个誓约。
「若我身陨，即刻解除所有式神契约。」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黄泉别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