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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斗新妆 ...


  •   许是萦耳一天的屋外猫嚎拉浓了春意,今日的塾中气氛让管临隐隐感到些诡异。

      照往常临近下学时,总有几个睡意正酣的要等着被一会儿轰然离去的吵醒,更少不了交头接耳的闲谈商议着等下去哪里寻点开心。今日却只觉塾中人人清醒警觉,似有默契般,都在直直等待着上面魏先生那一声令下的时刻。

      而魏先生似乎亦有所感,一脸了然一切状,终待时辰已到讲学完毕,扫视一周,目光略怀嫌恶,低声哼告一句下学。众生闻之速起,似只眨眼功夫,便已个个夺门而去。

      只管临一人略懵,如常缓缓理书理卷,并不觉有何必要如此匆促。

      “初儿,你站住!”魏先生大喝一声,喊向亲侄魏初。

      那魏初本来几乎冲在跑出的最前线,生生被喊定住,一脸苦相转过身来:“叔父,喊我?”

      “你回来。”魏先生肃声命令,“你今日且在塾中将此注抄完。”

      “今日?”魏初闻之五官炸裂,“为何今日?叔父我……明日行不行。”

      “不行。”魏先生冷哼一声,“别道我不知你们意欲何往,小小年纪一个个,哪有读书人的风骨!别家子弟管不到,我且还能放任你?你这些日疯疯癫癫只是玩野了!我现教徐伯关紧塾门盯准你,今日之内你别想离家一步。抄书!”

      “不是,叔父,我……”魏初一张嫩脸扭曲到变形,他叔父却只一脸厉色,全然不可通融,摔袖踱出。

      留下魏初如丧考妣,环视堂内,竟转眼只剩慢腾腾的管临一个,不禁对他哭丧道:“管兄,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全城人都去,只我一个要在家抄书?”

      管临仍不明所以:“什么?去哪?”

      魏初惊道:“去哪?去看游花魁、评花榜哇!都从年初就在盼了,管兄难道不去?”

      管临闻之,终于解惑但只漠然,摇摇头,理好书卷便出门要走。

      “哎哎哎,管兄,留步。”魏初连忙拉住,又忙朝外探头一看,拉回管临悄声道,“管兄帮小弟一把,我今日可是非去不可啊。”

      管临深觉魏先生此举无错,并不十分热情:“如何帮?帮你抄书?”感觉很似对方能提出的要求。

      魏初一跺脚:“抄什么书啊!我叔父你还没见,哪是为让抄书,就是盯准今天不许我去。你可知兄弟们为此筹划了多久?宋兄特派了一支兵队去提前帮占位置,好不容易今年有望得见,谁想到我竟被禁足!管兄管兄——”又使劲向内拉拢管临,“只拜托你回城顺路跟迟兄通报一声,他最有办法,定能带我出去!”

      管临蹙眉:“他有办法?”

      “他自然有!”魏初坚信不移,“你且只带话给他一句便可,哪怕让他知道我为何没去呢。管兄,大恩大德,小弟终生铭记。”说着竟还作揖。

      管临简直见不得这小孩为了看个什么花魁如此心急火燎用词兴师动众的样子。但被恳求至此,又不过只一言之劳,亦只勉强应下。想着便顺脚传句话,后续只不参与任他们如何吧。遂叹气问道:“也罢,去哪里传他?”

      魏初一咧嘴又见小虎牙:“管兄啊管兄,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咱们琴州人,谁不知年年评花榜都在瓶塔园,你还只问哪里?”

      百年古瓶塔位于塔坊街后身缓坡之上,三面引护城水环绕,园身虽不大,亭台楼阁倒亦样样俱全,因塔高可俯全城为标志,街坊名由此得来。据传此塔园为前朝州官私园,我朝百姓有福,塔园与街市无隔,平日庶民可游。

      只年年今日,此园却被那醉颜楼品花盛事所独用。真正可近临芳泽参评品鉴的骚客富贾已悄然落座塔中,视野正对此塔的酒肆亭阁中,亦坐满有此艳兴的达官贵人们,寻常百姓只得拥在街上跟看个热闹,塔上风光还多被近处屋舍遮挡。因而唯一得以近睹花颜的机会,便是在众芳前来瓶塔园的路上——那众芳原也是故意愿给人睹,每年乘花车一路至此,盛装艳扮,抛头露面,引得一路围观追瞻,是为品花盛事之前奏,亦为市井花痴之狂欢。

      管临挤过人群至塔园外街心,便一眼瞥见一排官方花痴。果是那宋鹏迁为显己势,竟调了他爹一群官兵来占地,正对园口酒肆从楼梯到二楼回廊上整齐一排官兵伫立,官兵旁则挤着刚刚狂奔至此的那些熟悉面孔——塾中众生赖得迟阶魏初人脉,今日可都跟着沾了个眼福光。

      此围观分队大指挥官迟阶和宋鹏迁果然便站在那二楼廊中央,正指点谈笑,好生兴奋期待状。

      管临本以为随便跑腿带句话而已,哪想到城中今日是此阵势,人挤人,咫尺之间寸步难行,喊叫不闻。只好攀着廊栏往上挤,寻思着拉到一个熟人便让他把话传上去算了。不想迟阶眼尖,一眼直看到了他,忙指挥着沿途人群让开,自己也迎挤过来,隔着老远就笑喊:“小舅公原来也有此兴致。”

      管临只得将最后几步爬完,汇集刹那,开口便道:“魏初他……”

      突只觉身边震耳欲聋,有人高喊:“来了来了!那边!”

      不觉依之望去,与主街交汇的侧街远处,一辆马车驶来。然细观却似乎只是一寻常马车,行近看清车夫倒是一身披斗篷的女子。女车夫似被主街拥挤喧闹惊到,紧急勒马缓速,车后篷中便探出一头来看是何事,竟又是一面貌清丽的女子,不想迎来的却是街两旁围观男子一阵轻浮起哄,唬得忙缩回头去。

      便有人喊:“不是,这才一辆,哪里是花车,瞎说。”

      那女车夫才知竟无意间被人当作了勾栏花车,面容羞红,忙纵马掉转。

      又听身边有人议论:“这是淮王府的马车,跟花车差十万八千里,什么眼神!”

      “淮王府?”迟阶敏锐捕捉到乱中此句,“淮郡王……还有府?”

      不知他问向谁,管临倒也跟着点头。

      迟阶追问:“淮王一脉早都进京入宫,怎的这里还有个淮王府在?”

      “当年送进宫的只是平治帝和瞽圣兄弟俩,女眷都在啊。”另一旁跟过来的宋鹏迁倒知晓渊源,“那后山的府宅一直他家女眷外系住着,只是早不叫淮王府喽。琴州哪还有什么淮王?”

      迟阶若有所思,直面向管临道:“如此我倒该去拜拜。”

      管临立即想到,那只坐了两年皇位便崩逝的平治帝实乃迟阶外公,说来这昔日淮王府也算是他母系祖宅。去拜访下倒是件正事,便朝他认真点了点头回应。

      宋鹏迁招呼道:“舅公来,这边上坐等候啊。”

      管临忙摆手,向迟阶道出此行“正事”:“魏初被先生留在塾中抄书,遣我来与你说声。”顿了顿,又不情愿道:“说你若有法,便试将他带出吧。”

      迟阶忽望向远处,笑道:“只怕来不及了。”

      宋鹏迁也望去,哈哈大笑:“这小魏子今年可是没眼福啦。”

      管临回头一看,此番倒是真花车驾临。一时只觉花团锦簇,锣鼓喧天,围观人群指点叫嚷,山呼海啸一般。话既已带到,任务完成,便转身回挤下楼去。

      宋鹏迁见他要走,颇觉惊奇,还喊:“舅公怎么急走了?这花魁可是来了。”

      迟阶看出他并无兴致,倒不拦他,只和众人目光一道往街上焦点探去。

      这花榜虽今年尚未评出,但夺魁热门却是坊间好事者皆有耳闻,花车队亦有意按花色由凡到盛排列开来,最后一辆出场的,自然便是近一年间艳名横空出世、如今琴中青楼界风头最盛的行首,烟绮。

      青楼头牌寻常百姓平日难得一见,都只待今日下凡。千呼万唤始盼来,只见这最后一辆花车上的姑娘,着装便夸张到出奇,竟是一袭着地红衣,凤冠霞帔,直如当众出嫁一般。别的佳丽车上大多环视嫣然,妩媚万千;这烟绮端的美艳无双,却漠然凝神,低垂眼睑,似忧若愁如处无人之境,这别有一番风流的姿态却更令观者发痴发狂,不由纷纷高声叫嚷以引其注意:“烟绮!烟绮!”

      烟绮向声高处微抬眼睫,又淡然落下。

      这边厢楼上,从宋鹏迁带的占位官兵,到泽林书塾的一众少年书生,见此情景,哪个不跟着也发了疯?仗着此时全民肆意,个个大喊大叫,痴态百出。饶是宋鹏迁最别出心裁,拿出平日唤马的招术,两指环起放入口中一吹,一声尖锐哨声划破天际。

      车上烟绮果然被惊动,不由侧头向哨声发处望来,宋鹏迁等人一得对视简直升天,烟绮见之却双眉微蹙,待要转头回去瞬间,却又似突被什么事物吸引,眼光落于彼处片刻,细微间似转蹙为笑,才转回,座下花车已入园而去。

      宋鹏迁等一干人留恋回味之余,循烟绮方才落眼点看去,却似乎赫然是那楼廊中一直在试图挤下而未遂的管临。他一身青衣素袍无甚突出,想来定是一众围观者皆面向其疯狂致意,只这一个侧身侧头专注己事的与众不同,吸引了那天仙目光的一时流连。

      宋鹏迁不屑道:“怎偏望向他。”

      迟阶亦向下看去,只见那人皎月面庞,鬓若刀裁,寒星深瞳,如盈寰宇,人群中一眼望去,果然只先见他,遂微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你有何不服?”

      “呵呵。”宋鹏迁干笑两声,“装模作样,假正经。”半晌见听者无反应,又自接道:“太守府上怎么净出这种人,跟他那大外甥一样,假模假式装清高,张口就是卖弄学问、仁义道德,一点不像个正常公子哥。”

      迟阶笑意未收,望向远去。并未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斗新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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