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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素霓生 ...


  •   秦氏布坊,寺后街上不甚起眼一家店面,比之祁氏绣楼光鲜度可是差上许多,但以老字号的多年口碑,无论四季忙闲,倒都不乏老主顾光临,经营自有其道。但只平日不显山露水,却在今日临近打烊这节庆的末尾,突大大吸引了一把全街的注意力——

      一个壮年伙计正于堂中高声叫嚷:“且让大家评评理,这烂了的布头、褪了的布色,竟敢以次充好,还不肯退货!这是家黑心布坊啊,走过路过可要识清。”

      布坊柜台后是一对年轻夫妇掌柜,只见那女掌柜脸色涨紫,唇齿发抖,欲言而激动不能。男掌柜则怒声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秦家世代在此开店,诚信有口皆碑,你随便拉人问问,我家怎可能织出这种绢来,更不可能拿来卖客!”

      堂间客席上,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员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到。闻听此话,小员外冷笑回道:“你是不拿来卖客,却想滥竽充数唬过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不查货验货,胡乱塞一堆来就想收钱?”

      男掌柜气道:“你那绢货是我坊中步步按要求来最精工细作的,单是检疵淘瑕都只不下五遍!怎可能次到如此地步?况且你这烂绢根本就不是我交付的那批,材质织纹明摆在此,休想赖我!”

      那伙计如捉把柄:“听听听,连你自己都说是烂绢,还敢不承认。”

      “我说你拿来的才是烂绢!我交的自然不是!”男掌柜双眼喷火。

      伙计手持一沓纸单,冲上前凶恶逼问道:“少在这胡搅蛮缠,就再问你最后一遍,这单你签还是不签?”

      掌柜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道:“不签!”

      双方对峙叫嚷,吓得堂中客躲事离去,却引得路过人凑近围观。

      迟阶喊管临与二姐同来看这热闹,看了半天却仍未完全搞清缘由。只知必是货品纷争,但看那小员外与伙计,却并不像寻常顾客。

      迟栏观之气道:“这两个到底何人,怎这般蛮横?”

      迟阶猜测:“想是专为官库买办的绢商。”

      迟栏见那女掌柜双眼含泪、气不能语,男掌柜双拳紧握、暴跳如雷,猜是实被冤枉,同情心骤起,叹道:“这绢商也欺人太甚!”

      管临旁观此景,其实心中早已大致猜得来龙去脉。见身旁迟阶面有疑色向他看来,便悄声与他道出自己所度——

      今年琴中收成欠佳,又被一再提高漕粮上缴额度,财政已然捉襟见肘,各类项贡品却须照上不误。官中只能压低价格向贡商摊派,质量成色要求却是一分不减。贡商不敢不交货,又处于无利可图边缘,便想出了一个向下盘剥的损方:

      拿这绢商来说,他们依往年收购价格向各老牌作坊派发订单,收到赊货后,却将自家多年积压或贱收来的坏绢,分摊返回给各坊,佯称淘汰残品,用来抵扣部分货款。如此便等同于变相拉低了收购价格。而那些中小作坊们,往年多依附于他,今遭欺凌,亦大多不敢得罪反抗,忍气吞声,只求能顺利结到余款,便已算庆幸。

      此本为近来业内心照不宣的一种霸王操作。而这秦氏布坊看来,想是年轻小辈刚刚接手,不谙此黑暗规则,且于这家传术业上饶有铮铮傲骨,宁肯冒着得罪贡商收不到货款的风险,也断不肯承认此坏绢出于己坊。

      迟阶闻此,双眉微蹙,默然点了点头。

      那伙计今日驱马车一路各家“退”布结账,最多听点怨语,从未遭到阻拦,不想突碰上这么一家油盐不进的,竟拿他无法。见街上围观者渐多,一时不敢自作主张,弓腰来向那座中小员外低声请教:“四公子,你看这……”

      小员外不屑与那掌柜直接对话,只“哼”一声起身道:“他不签,你就帮他签。横竖是他家的烂布,我只管账上抵扣掉。废话少说——卸布!”

      伙计便依令,出门从马车上开始卸绢。

      那秦掌柜也是百里挑一的倔脾气,当即冲出,拦住只不让他搬布进自家门。正被搬动的一卷绢被来回推搡,终滚掉在地。

      小员外看他如此不通,气骂道:“早知如此,今日就该连余款也不结给你!明年你秦家也休想拿到一桩单子。”

      秦掌柜咬牙切齿道:“今年做你这单,算来已是赔得血本无归。你朱家无德无良,如此败信欺压,只看明年还有谁给你供绢!”

      “你说谁无良?!”小员外火冒三丈,只觉也太给这臭掌柜的脸了,“我还不信了,老冯,不用手下留情,今日就给我好好教训,砸了这秦氏布坊都只算我的。”

      那伙计原本不是个武夫打手,但今日也是生被这不懂行的新掌柜吼到窝火,听得少东家一声令下,便置落布于不顾,直奔这掌柜去对骂推搡。

      迟阶一个箭步冲去。

      “妙棠!”迟栏本能伸手去抓,只空抓到袖笼一瞬,便又急向管临道:“逢疏快去拦他,休让他横管闲事。”

      对方听来,却是一动不动——

      管临一脸平静,心中默道:此等闲事若能拦住他管,只怕他要迟字倒写。

      掌柜和伙计二人互揪衣襟,正处“你再骂一句”“就骂你是朱家狗怎样”欲升口角为拳斗阶段,忽感身旁蹿来一人,被各杵一臂,试将分开。

      迟阶边拦边道:“有理说理,动什么手,生意不做了吗?”

      将斗之人总有火气惯性,虽知自己并不擅战,亦是不可能凭旁人一句劝就败下气势来。那伙计正眼都不看劝架人一眼,口中嚷道:“店中打人,这狗屁店以后还想做谁的生意?”说着还要上去揪,却被臂力顶住。

      掌柜亦不惧他诋毁,回吼道:“做生意凭的是良心,你这朱家狗连做人都不配。”

      “秦掌柜这句话不错!”迟阶将顶在掌柜胸前的手掌上移到其肩膀上,摁住拍了拍,“我就欣赏你这为商态度。”

      剑拔弩张双方被撑开尺远,迟阶松手顺势闪进两人之间,将伙计倚挡在身后,面向掌柜道:“我今儿可没大空,你先做完我生意,有架再慢慢打。”

      掌柜怒火双眼渐调回向近前拉架人,只是懵懂,不是,您哪位啊?

      迟阶见他此状只更惊讶道:“我炎京霍氏百戏前日向你询的衣料,你难道忘了?究竟帮我找了没有!”

      啥?秦掌柜只觉他说的是人话,但前因后果一个字也听不懂,侧眼看向自家娘子,女掌柜亦是涕泪未尽一脸懵。

      “我!百戏霍氏!”迟阶向己一指,顺手摆开一个夸张进击架式,转圈虚打在身后伙计身上,“那日张员外引荐我等来你这儿找布,你只与我说今日到新货,约我来看。”

      姓张的员外可不止一个,秦掌柜绞尽脑汁回想,他脾气虽倔,平日于生意上却是勤恳踏实,素不敢怠慢一个客人,倒真跟着盘算起是哪个张员外。

      那伙计突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子格开,暗中较劲竟还不大顶得动他,眼见这场面不知要如何收场,不禁看向少东家。

      炎京百戏?那小员外却着实听说过,京中禁军各部专门排练表演的戏种,年初炎京宝燕楼御驾亲赏,规模盛大,戏目繁多,只参演者便达数千人,民间虽无眼福,倒多有耳闻。又看这小子年纪不大,貌正体端,既有身手功底,又衣着考究,听上去炎京口音,想来许是个京中百戏戏子,也颇好奇多看上两眼。

      迟阶趁他们个个懵圈,踱到那地上布卷边,恍然叫道:“这便是新到的货不是?”

      “不是不是!”秦掌柜也顾不上搜寻记忆了,赶忙冲上否认,绝不容忍被认为与这烂绢有一丝瓜葛。

      那伙计却落井下石接道:“就是他家新货,客官你可要睁大眼好好看看,这秦氏布坊都出的什么烂布。”

      迟阶俯身扯住布卷一角,展开尺许端详,突惊叹道:“像!做得真像!旧而不脏,败而不破,乍观体面,细瞅狼狈,正是我要的敌军戏服衣料!你这布坊名不虚传,果然要什么样能做什么样。”

      秦掌柜和伙计听着都愣住了——这炎京戏子别不是个傻子吧?

      迟栏与管临混在门外人群中观望,亦不知他捣的是什么浆糊,只跟着都紧张冒汗。

      这会儿迟阶一揭起那布卷,管临只觉一道灵光刺眼而来,他似乎猜到他要干什么了。转身便走。

      迟栏惊问:“去哪?”

      管临回:“马上回来。”

      一影青衣拨开人群匆匆远去,消失于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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