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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大丞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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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风静,连头顶原本沙沙作响的树叶都停了摆动。
冯老瞎眯了眯并未受日光干扰的双眼,思绪在自己强大的声味存库中飞速检索,突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酱焖肘加信马归,果然是故人绝配。”
管临原本未报多大希望,听到这句,整颗心顷刻悬浮出腔:“何时见过?”
“算来……”冯老瞎习惯性假以手指盘算,“少说亦有五六年未‘见’了。”
悬心又半落。或许他真已不在京中了……又或许,即使在京中,连个盲眼算命的都认得他,又怎会招摇再来家门口晃荡?
问题问出,秘密业已交代,管临难掩失望地将碎银重塞回其手中,又加问一句:“可曾有他人向你打听过其人?”
冯老瞎这次没有推辞,收下银两,却打起了官腔:“老朽区区一介算命的,只略懂占卜未知事。指认作证,却非所长。”
说了等于没说,管临却觉一宽,谁来问他都能这般答,也算放心。
不该管的事瞎管了一通,该问的也问而无果,稀里糊涂的奇遇终是稀里糊涂地结束,管临思来荒谬,心中且作一叹,口中向冯老瞎简言告别道:“辛苦,再会。”
迈出去数步,只觉那冯老瞎犹在原地未动,突听一语从背后悠悠传来:“要说这街西府上独爱的皂角味,近年倒偶遇过那么两三回。”
管临慢转回身。
隔院木鱼声声,似乎瞬间响彻云霄,令万物都定格静止了。
“哪里?”
冯老瞎捻须晃头,半晌才开口:“该地万姓往来,鱼龙混杂,若是听差识错,也不无可能。”
才还大吹特吹自己听声辨味天下一绝,一到真格上场,就开始卖起关子自我找补。
可偏偏越是如此,管临越被吊起:若无把握,何须将自己唤回?无非是信息给你,又要撇清自我利害吧。
“请,讲。”
冯老瞎一字一句,清晰笃定:“大——丞——寺。”
大丞寺当然也是个寺,但更为天下所知、万民向往的,是全炎第一集市的所在地。大丞寺每月五次开市交易,种类万千,琳琅满目,来者更是天南海北,五行八作。
大隐隐于市,此市实乃市中极市。
得此线索,管临如插了翅,当即迫不及待向东步回。大丞寺距太学不远,他却还是头回来此。
今日并非交易日,内外不过是寻常寺庙光景,僧人晃动,香客穿梭,管临将全寺每一院每一殿都踏遍,每个路遇人都悉心观察去,足足逛到日沉月出,仍一无所获。
未觉气馁,希望的火苗仍将全身烧得沸热。管临出寺来,一路踱着向肖子平家中去,心中犹将冯老瞎给的只言片语翻过来倒过去地分析:既然足足遇到过两三次,说明绝非偶然,明日再来!
依着先前给的地址,在城南郊巷中寻到一户院落,开门的是随两人从琴州同来的肖府书僮,小闻。
京中地价奇昂,堂堂琴州府第一公子,天子钦点的新晋探花,单凭集贤校理的微薄俸禄,也不过只赁得起这偏远南郊的一处小院罢了,比起在琴州太守府的养尊处优,可是天上地下。
公子排场有所收敛,公子脾气却是一丝未变,肖子平等得不耐烦,一见来者气道:“约好午后来,让我白等了半日。何事缠身啊?”
管临心道,说来话长,不如不说。初来乍到也不见外,自己先寻了杯水喝。
肖子平本也并无兴致打探,只急着向管临感慨:“你可曾听说?因前次召见,你我被外间如何传闻?”
“如何传?”管临缓缓咽下口中茶,明知故问。
“竟传你我为大掌柜……”肖子平气不可耐,耳根攀红,竟说不出口,“罢了!造此谣者其心可诛。”
管临却笑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觉出乎意料荒诞不经之事,看别人先行气恼跳脚,便好似替你把情绪都使完了般,倒觉泰然,反观回去竟有几分好笑。
“今日孙昧倒是与我说,此身份不失为一种保护。”
说着,管临便将早间与孙昧所谈,向肖子平大致复述了一番。
“如此说来,孙昧亦是明确与董党敌对的?”
管临点点头:“朝中且不知有多少潜在旧党立场,都在伺机而动。”
“我今亦听人私下议论起,董峻漳之子户部侍郎董庚,近来被台院接连密参了好几道。”
“哦?是何由头?”
“有说是私改录贡账目,也有说是私德不佳,”肖子平不得不承认,低微小官间的议论传闻,多不过为道听途说,“只听闻样样证据确凿且私密,都怀疑为董庚亲信反水匿名上报。此事本密交参知政事吴逊核实查办,吴逊以证据不足结论,董庚安然无恙,但派人查的这些日却是闹得各部惊动,人尽皆知。”
“吴逊这个’稀泥匠‘,果然是老狐狸。”管临叹道。
“一边紧抱董氏大腿,一边不失时机敲山震虎?”
言谈间,小闻将在外采买好的菜肴一一布上。
多日不见,自小伴肖子平长大的书僮小闻还是原来在琴州时那副懵懂模样,管临再看看自己和肖子平,何时起一见面,便是围着那五里方圆尔虞我诈探讨议论,全然已无儿时随口谈书论棋的闲兴。
莫非一脚踏进这功名路,哪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早晚都将变得这般趋功逐利,步步为营?而自己进京的初衷,原本是?
肖子平见他突然沉默不语,还以为是在用心揣度朝中形势,反换了话题带他略放放松:“明日和几个同乡去拜访温老,温老午后还要出医,约了午前去。”
医官保和大夫温明,来京为仕三十年,官职虽不高,却是炎京中最有名望的琴州籍前辈,自肖子平初来京赶考便关照非常,同乡圈更多凭其多年组织维系。
管临方从沉思中惊醒:“明日?我还有事……”
肖子平诧异:“太学不是也休三日?”
“是休三日……”管临想了想,明后两日大丞寺开市,若照实说自己听了个瞎算命的话就捕风捉影要去集市中找上两日,且不知又要被子平如何斥责阻拦,只好编排道:“学谕命我后两日回学中,帮誊录计算月书季考和私试总分。”
肖子平未生怀疑,却显是不快:“连上头都中元歇朝,你这太学生竟比大掌柜还日理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