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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七回 ...

  •   半夜飘起了柳絮似的碎雪,他也不想躲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只是懒懒的脑子里不想思考。
      就这么到了天明,他听到身后有人走来,转过头去,看到的是薄薄覆了一层融雪的院门口,一条纤细修长身影慢慢行来。
      是元让。
      她一身玄色风裘,手里一柄竹伞,袖子长长的拢到手背,皮毛镶边里微微露出一点指尖,冰魄一样洁白。
      看到他回头,元让站住,于是他便笑起来,疲惫而讥诮。
      “杀母亲的感觉不错是吧?那么,下一个是我吧?”
      他说。
      面前的女子,帝王微行,乌发玉冠,默默无言,只是仰着一段洁白的颈子看他,符桓忽然觉得气馁,摇摇头,伸手,抚着她鬓边,轻声道:“有白发了。”
      荣阳国势衰微,登基五年,她日夜操劳,鬓边华发已生。
      她只抿了抿嘴唇,“因为我和你都在逐渐老去。”
      他悚然惊动,忽然想起,是的,已二十年了。
      他和她纠缠辗转,已经整整二十年。
      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最重要的事情,始终,都是和她一起。
      原来,流年已远。
      她微笑了一下,淡淡摇头,回答他最初的问题,“母亲不是我杀的。”
      他瞪大眼睛,面前的女子浅浅而笑,神态间比他还要疲惫。
      “是的,我计划好,准备动手,结果,我忽然绝望的发现,我始终不能和你一样,我做不到。很可笑啊,我明知道她不爱我,如果她现在还有其他儿子我一定会被杀掉——但是,我还是没法下手。”
      “我爱她,没有办法。”
      “结果,我决定收手,她却在我眼前眼睁睁的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就那么死了。我本来以为我会高兴,或者悲伤,但是,看着她一点点没了气息,一点点死去,我的感觉是……居然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的时候,她垂下了眼睛,然后再抬眼的时候,眸子是墨黑一片,温润,却又从底下慢慢的冷起来。
      “……所以,下一次,不会再心软了,与其意外而死,还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符桓很清楚,下一个,便是自己。
      于是他在母亲的灵前笑开,说,好啊,我等你。
      就在元让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阿素还好?
      自从把阿素送到她那里,他就几乎没再见过自己的女儿。
      她顿了顿,说我会给她找个好婆家的,那孩子我看着长大,就象我的女儿。
      于是他笑了笑,再没说话。
      他其实很想对她说,那本来就是你的女儿。
      当年出生之时,因为身体太弱,没有活下来的,是他的儿子,而不是她的女儿。
      但是,看着她腰间那佩戴了十多年,早已陈旧不堪的锦囊,他便决定,沉默罢。

      然后,这个“下一个”他等了十年。
      十年之中,那昔日的孩子羽翼渐渐丰满,终于可以彻底的,一飞冲天。
      然后,便也到了他的终日。
      那日,他府邸里刚刚宴罢了宾客,杯盘狼藉,席面上金杯颓倒,阶下不知哪个舞姬蹴落的金钩,照月光如萤,灯火阑珊。
      他在宴中就到了书房,批阅公文,看了片刻,酒意慢慢的浸上来,他觉得额头隐隐的胀疼,松脱了发冠,头发倏忽披垂而下,他悚然一惊,陡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发已斑白。
      符桓并不是在乎容貌的人,此时看着漆黑发丝里银丝缕缕,心底下也慢慢升了一线虚无的寂寥,便忽然又有了心灰意冷的错觉,只不知道自己这半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求了什么。
      汲汲营营,然后这个夜半就忽然惊心,便忽然有了不知是庄生梦我我梦庄生的感觉。
      门外有脚步声轻轻踏来。
      那步子端庄又轻捷,是他所熟悉的,符桓慢慢转过身,夜色里,当今荣阳的天子缓步而出,衣是素白,发是乌黑。
      符桓就恍惚想起,十年前他曾笑着对她说,你有白发了,他便忽然有了冲动,想要拨开她的发丝,看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操劳过度,华发已生。
      但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只是对她笑笑,在她进来之后,关闭了门扉。
      他有一种恍惚的预感,一切的终点就在今夜。
      前年的事情,他的女儿被赐封为永宁郡主,嫁的人却是他十数年前与荣阳一战时,抓回来的灿流云,出嫁之后就随夫婿远走,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其实是松了口气,因为知道,自己女儿怎样也不会被卷入荣阳的纷争里了。
      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划过了这个,他亲手去倒了茶,拿给元让,元让让他先放下,从怀里拿了一叠奏章给他,符桓接过一看,全是参他有不臣之心的密折,他看了只一笑,混不以为意,反而伸手把元让抱在膝上,轻轻蹭了下她的颈子。
      说他不臣,他还真没什么好反驳,以帝为妻,怎么都坐实了不臣这两个字。
      然后他看元让在自己怀里缩起来,才悠悠的吐出一口气,笑问:“你想如何?”
      “……你觉得?”
      “你心里一定有了处置决断,不然你不会拿给我看。”他笃定说。
      元让反身坐在他膝盖上,定定看他,忽然便笑起来。
      她这么多年,以男装示人,神态身姿其实已没了几分女子特有娇柔,但是却偏偏偶尔如现在这样眼波流转刹那,有一点媚意淡淡。
      她笑着开口,却说得是另外一个话题。
      “你可还记得当年答应我的话,嗯?”
      他看她,“我答应过你太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句。”
      “……你曾答应过我,如果有一日我为你捧来鸩酒,你会含笑饮下。”
      符桓便不笑了。
      他安安静静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看她依然一副神态自若,便慢慢的笑开了,轻轻摇了摇她的身子,唇边的笑是温暖的,软若春花。
      “嗯,我答应过的。”顿了顿,“那么,你要我现在履行吗?”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向她伸手,她侧头看他,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女子,居然神态间透出一线娇憨驯良,他刮刮她鼻子,“拿来啊。”
      “什么?”
      “鸩酒啊。”他笑,心里想,这个时候还要装傻,实在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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