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无伤》结罗

33、第三回

　　有一次，几个宗学里的小无赖想欺负我，统统被李挽打翻在地，其中一个撑不住，破口大骂，说你是什么个东西，不过是个昔年二皇子打算炼来采补的灵蛊罢了！
　　他说你醒醒吧！大殿下养你也不过是为了等你巫力强了，把你练成灵蛊来吃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挽厉声喝止，同伙也知道他已说了足够抄家灭门的话，唬得一溜烟全跑了，说话的人被自己吓着了，连滚带爬地跑走，李挽担心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迭声的安慰我，我死死盯着那个孩子消失的方向，慢慢摇头，轻轻推开她。
　　我轻声说，他们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我知道的，那是真的。
　　宫人平日百无聊赖，最喜嚼舌，我听得多了，便渐渐也就明白来龙去脉。
　　今上有两位皇子，他们的母亲俱都巫力强大，出身十二族的旁支，但是两个皇子却全都没有巫力。
　　龙楼巫蛊立国，据说古早之时，龙楼帝国有十三个大城的时候，神煌帝只能迎娶十二族裔的统治者为妃，而只有她们生下的皇子能继承皇位，而现在，龙楼只剩了神煌都一个大城，神煌帝便由巫力最强的皇子就任，虽然现在皇室已经巫力衰微，却也没有毫无巫力的皇子继承皇帝的先例。
　　那么，两个皇子中，只要有一个皇子具备巫力，他就一定是下一任的皇帝——
　　二皇子的母亲便动了歪脑筋，不知道哪里寻出了灵蛊的炼法，交给自己父亲，对方心领神会，四处寻找合适的孩童炼蛊，却不料行藏被大巫卜出，无忧亲自领兵，抓了个正着，结果母子二人落了个双双赐死的结局。
　　无忧自然而成地成为了龙楼帝国的太子。
　　而我就是这一场权力斗争的遗物。
　　这些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东宫里议论纷纷，说无忧说不定打的也是这主意，虽然不至于把我炼成灵蛊，但是肯定要利用我的巫力，不然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把我这么无依无靠的孤女养在宫里。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是真的要金钉入骨，流尽我身上所有鲜血，把我炼成一枚灵蛊，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是无忧的话，什么都可以。
　　我本来就是无忧救的，我的一切都是无忧的，他要拿回去，随他。
　　我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李挽，轻轻一笑。
　　我是真的这么想。

　　无忧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却没说什么，即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就像是今天发生的，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件轻轻的小事。
　　他如平常一样，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慢慢在东宫洒满夕阳的路上走着。
　　世间静好，我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在他肩头，在他怀中。
　　他唤我的名字。
　　“离朱。”
　　“嗯？”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想做的事情？”
　　“你会长大，其实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世界非常非常大，你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仔细的想了很久，努力去想他所说的，在非常非常大的世界里，做很多很多事，但是想来想去，我脑子里都一片空白，我没法想象，离开无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想和无忧在一起。”
　　除了他，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牵着他的手，我的世界就无比圆满。
　　我慢慢说道，看他白皙静谧的面孔。
　　他停住，夕阳落了他满满一肩。
　　我对他笑了一下，抓着他的头发重新依偎回去。
　　“若是无忧的话，什么都可以。”
　　“要是无忧想有巫力，要把离朱炼成灵蛊，也没关系。”
　　我轻轻的呢喃，闭上了眼睛。
　　“为了无忧，我死也没关系，我情愿。”
　　是啊，他的话，怎么样都没关系。
　　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我只要无忧。
　　我握着他的发，低低在心里说，无忧，我喜欢你，比谁都喜欢。

　　从那天起，我再没去过宗学，因为就在当夜，那个欺负我的孩子，死了。
　　没有任何人查得出他的死因，我以为这事和我毫无关系，事隔多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杀了那个孩子的凶手，是我。
　　我并不是有心杀他，只是我的巫力侵蚀了他的身体——所以说其实，我对他的话，还是在意的。
　　死去孩子的父母请来了大巫调查真相，满头白发的老妪在死者家中默然不语，她伸手掩上孩子死不瞑目的眼睛，悄悄一乘小轿到了东宫。
　　她和无忧说了整整一夜的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其实也不太关心，我只知道，早上醒来，无忧坐在枕边，凝视着我。
　　我也看他，不说话，慢慢滚到他手边，拿面孔蹭他的手。
　　他轻而缓地轻轻顺着我的头发，也不说话，便只是用一种又担心又温柔的眼神看我。
　　——很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他那眼神的含义：我是无鞘的剑，杀人而不自知，他却只想保护我。
　　最终，无忧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入圣庙。
　　大巫在一笼烟雾后深深看我，我跪伏在地，成为了她的弟子。
　　我不再有同修，不再被欺负，也没人敢对我冷言冷语。
　　而在被她教导三个月后，我的巫力便轻松超过了大巫，成为这个国家的最强者。
　　他们说我的巫力千年仅见，就算放在昔年十二族裔全盛的时候，也能和统治族裔的十二位夫人别别苗头。我却不在意，我只问他们，我会对无忧有用吗？他们愣了一下，才对我点头，我也就满意点头。
　　那一年，我不过堪堪九岁。
　　彼时直到此时，我一心一意，心中只有无忧，他是我的天，没有他，我一无所有。

　　圣庙生活的第四年，我及笄成年，同一天，我成为了无忧的未婚妻，而我再度见到了李挽。
　　她在仪式上出现，却不再是我的同学，而是我的女官。
　　我跪在神前，大巫为我挽发插簪，无忧将我搀扶起来，他轻轻弯身，在我指上扣了一枚精致指环。
　　他的黑发从肩侧垂下，落在我的手上。
　　我小心翼翼，从李挽捧着的盘子里，拈起一枚羊脂环佩，小心翼翼，结上他的衣带，上面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做好的流苏长结。
　　我就此成为他的未婚妻，龙楼未来的太子妃、以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