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应诺》七耐

11、第 11 章

　　就在因诺看到应勤的那一刻，因诺心中升起一种直觉：某种称为命运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

　　应勤在点名，因诺看了一眼，他还是那么沉稳，声音澄澈透明，他的身姿挺拔，面容清朗，蓝色的T恤增加了青春感，书生气还没有完全脱去，让因诺想到书里说的谦谦君子。

　　因诺觉得有点奇怪，应勤几乎不会和她对视，即使视线偶然对上，也是迅速转过目光，她有些不开心，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索性到后来，一到应勤的课，她便佯装低头看书，一低便是一节课。

　　应勤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叫她到办公室来，办公室里比较嘈杂，年轻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最近模考的成绩，应勤问她：

　　“最近感觉怎么样？”

　　因诺满不在乎地答：“不知道应老师问的是哪个方面？”

　　应勤看出她的别扭，却碍着其他老师都在，还是耐心地解释：“学习方面。”

　　“就那样呗。”因诺有些恶作剧地敷衍道。

　　“你什么态度？从上课开始，就不认真，因诺，你是要考大学还是要瞎混？”应勤突然就有些上火，他不明白，因诺补习的时候，明明就是个好学生，怎么到了学校，反倒看起来不怎么在正轨上了。

　　“应老师，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态度？”因诺丝毫不给他绕开机锋的空隙，紧追不舍问道：

　　“我就那么可怕？你一眼都不想看？”因诺压着声音说，同时，盯着应勤的眼睛，观察他每一丝微表情，可是应勤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冷静，甚至没有多眨一次眼睛，往常补习，只要尴尬或者害羞，他都会不自觉眯一些眼睛，还会比平时眨眼的频率高，因诺发现，自己记得他每一个表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总之，以后上课，必须认真听课，该抬头就要抬头，一个劲盯着课本，能学到什么？”应勤有些慌乱，刚刚他强装出镇静，可是心跳的加快，让他不得不承认，因诺，让他慌了。

　　“呵，应老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书还不对吗？再说这些课程你都教过我，早就会了。倒是您，应老师，上课不应该看着学生的眼睛吗？这样才知道学生听懂了没有啊？”因诺丝毫不让。

　　“这不需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别的，不要多想。”应勤语气有些冷，因诺懒得再说，鞠了一躬便径自走出了办公室。

　　身后，是应勤紧皱的眉头，和轻声的叹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于情，他有些疼惜她，于理，他只应该作为班主任的身份关心她，于他自己，他把握不好度。

　　因诺只觉得奇怪，却没有再深想，可能两个人都刻意把这件事往简单了处理。

　　毕竟，复杂的感情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高中的课业负担对因诺来讲有些沉重，病愈不久不能太过劳累，常常上着上着课就趴着睡着了，哪知道应勤的课总是早上第一节，她尤其撑不了，少不了被叫起来罚站，她倒是每次都欣然接受，还带着不明所以的微笑，应勤每次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都忍不住舔舔后槽牙——这学生越来越不让他省心了，当初那个听话的好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只是，一次因诺又因为上课睡觉罚站，应勤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可因诺站着站着便觉得有些乏力，还有些晕，觉得周围天旋地转。

　　她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应勤慌了，他扔下粉笔，不顾班级里几十双眼睛的注目，冲到因诺面前，可是在准备抱起她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

　　他转而让班级里几个大个子男生把因诺背到医务室，让剩下的同学自己自习，然后便匆匆跟了过去。

　　医生看了看因诺，经过基本的检查，对应勤说：“你班上这孩子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这些天估计又没有睡好觉，这才晕倒的。我给她开点营养液，输进去慢慢就会醒过来。”

　　“嗯，医生，麻烦你多关照。”应勤这才放下心，看着因诺比之前更加苍白的脸颊，他有片刻的自责，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因诺不舒服，而这个倔孩子也不吭声，怎么就叫人这么担心呢。

　　回到班级，他平复心情，完成了这一次的课程，下了课没多久，因诺回到了教室，不过并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会埋怨自己，她是不是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应勤不明白自己怎么开始纠结这些问题了，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觉得那也不是他该有的想法。

　　可他还是过去问了问因诺的情况，因诺没有转过头，只是说：“应老师，我不太舒服，请个假。”

　　“好，我打电话叫林姨来接你。”应勤说着便准备回办公室。

　　“应老师。”因诺叫住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应勤看着她的眼睛，也是一顿，好像带了点期待。

　　“没什么。”因诺见到他那点点期待，心情突然就好了过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说道。

　　应勤心里有些烦躁，他这次加快了回办公室的速度，他觉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叫他不安，可是又抓不到要领。

　　他给林姨打电话，没想到林姨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一听是因诺病了，便说自己马上来接，还絮絮叨叨了一阵子，什么因诺最近胃口不好啊，是不是学校太累了，她还是靠药物维持着，所以夜里也常常休息不好，做噩梦啊之类，让应勤别太为难她。

　　应勤听着听着就很心疼，这因诺为什么不跟他说呢，就自己一声不吭抗下，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怎么这么别扭。

　　他特意等到林姨来的时候送因诺去校门口，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因诺倒是好像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应勤想了想，说：

　　“怎么，回家休息这么高兴？”

　　因诺眼神俏皮：“当然，你以前上学，翘课不高兴吗？”

　　“我没有翘过课。”应勤看着她，突然际觉得她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心性，可是有时候，气人也是真的很气人。

　　“知道了，知道了，应老师，你说没翘课就没有吧，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因诺不以为然，仿佛真的不信。

　　应勤笑了笑，他自己全勤的人生，好像是没什么人质疑过的，除了因诺。

　　远远看见林姨，应勤叮嘱因诺：“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不懂的，落下的我周末给你补。”

　　因诺没想到他会继续给她补课，一下子心情像坐过山车到顶点，她笑：“我可没有补课费给你，你想好了？”

　　应勤回答：“你现在是我的学生，你们都是我第一届学生，对学生负责也是应该的。”

　　两人之间被他这一句“你现在是我的学生”给无声地隔开了，因诺觉得，自己现在是倒挂在过山车顶，她不喜欢后面这句话，可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因诺突然停住脚步，深看向应勤，应勤有些不敢直视，他看着正走过来的林姨，装作没有看到因诺的眼神，以及她小声的一句话：“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

　　因诺咬着下唇，有些和应勤一样的烦躁，林姨倒是神经大条，接到因诺，便对应老师热切道谢，接着便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回去好好给她补补。

　　应勤见两人回去，不觉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一些担心，担心她回去又补好好休息，东想西想。

　　往常觉得工作日过得很快，可是这一周，应勤说不上来怎么这么慢，本来因诺在的时候，他会刻意不往她的座位上看，反而她回家了，他倒是频频向那个空空的座位上看，甚至几次都走神了。

　　好在她不在座位，不然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失态了。

　　应勤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以前的女友也都说他有时过于冷静了，他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是恋爱体质，也不曾对任何人牵肠挂肚，现下却是有些迷茫了。

　　他，真的很想见因诺，他担心她的病，也希望周末快点来。

　　熬到周末，他居然有些紧张，可还是强装淡定，他甚至给因启年打了电话，他不知道因诺和因启年这对父女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因启年并不知道因诺回家休养了，抱歉地对他说，叫他多照顾一下因诺，借口参谋部事忙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有些理解因诺的孤独了。

　　是林姨来开的门，林姨热切地招呼他，端去水果和一堆零食，他是不吃零食的，因诺看起来也不甚感兴趣，林姨走后因诺吐吐舌头：“她明明知道我吃不下还是坚持让我吃，希望哪怕零食，我能吃点就是点。”

　　应勤想了想：“你胃口一直这么不好吗？”

　　因诺轻快地看着他：“应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你不必关心你学生的胃口的，只要关心学习，比如这道题，看看，我自己看了蒋逸的笔记还是不懂。”

　　她假装没有看到应勤一瞬间的僵硬，还是专注地看着蒋逸笔记上的那道题，直到感觉到应勤过长时间的沉默后，才抬眼看向他。

　　“他专门给你送的笔记？”应勤的声音很平静。

　　“是啊，同学之间，他关心我也是很正常嘛。”因诺一点也不放过应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回答。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必费心了，这个我自己拿回去了。”他说着把刚从包里拿出来的一个本子准备再度放回去。

　　“哎哎哎哎，松手。”因诺眼疾手快，准备抢回本子，奈何应勤也没有松手。

　　“你干嘛？应老师？”因诺手下加了力气。

　　“你是要这一本笔记还是你自己手里那本？”应勤还是没有松。

　　“我都要，你松手啊。”因诺较真，不肯叫他得逞。

　　“哼。”应勤突然就松手了，“你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班里最受欢迎的蒋逸还主动给你笔记，你倒是得意得很。”

　　“噗，应老师，你班级里学生们相亲相爱，你不是应该觉得开心嘛？教的好啊。”因诺特意加重了“相亲相爱”四个字的语气。

　　应勤此刻莫名恼火，可是又偏偏挑不出什么来，只是翻开书，开始上课，再也不和因诺说废话。

　　因诺觉得，这人也忒小气。

　　一本笔记而已。

　　可是她又不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子，如果是，那这一招还真奏效了。

　　她想着想着心情又好了，认真听课，对，心情好了自然是要认真听课了。

　　上午补习结束，按照以前的惯例，自然是要留应勤吃饭，可是这次，他说自己有事便要走，因诺找准时机，插话道：

　　“对了，我也有事出去，应老师，你开了车来，正好带我一段吧。”

　　林姨便嘱咐应勤好生照顾因诺，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便匆匆去洗碗了，应勤没说话，因诺迅速上了车，就怕他反悔，副驾驶一座上去，就赶紧系好安全带，说道：

　　“去中心医院。”

　　应勤没动，转过来问她：“你哪里不舒服了？”

　　因诺笑嘻嘻：“别担心，我不是不舒服，我是去那边找蒋逸，还给他笔记。”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拿出来的笔记。

　　“他就这么急用，大周末的要让你送过去？还是借口要出去耍哦？”应勤说着开始摆出班主任的谱，也不开车。

　　“你先发动车子，我们路上说，快点，一会儿天要黑了。”因诺没正面回应他的话，只是催他开车。

　　“因诺，我是你的班主任，”应勤揉了揉眉心，准备要耐心劝他，谁知因诺一听这话，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再用班主任的话来压我，现在不是在学校，你管不着我。”因诺说着便有点委屈。

　　哪知应勤完全不理会她的委屈，义正言辞：“你们高中阶段正是重要的时候，你和蒋逸，你们周末出去耍，放松也没错，可是你用不着用还笔记的借口来诓骗我这个班主任吧？”

　　因诺火也上来了：“你送不送，不送我自己去，我就算走也走去了。”

　　说着便开始解安全带，准备下车，应勤一把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他稳了稳呼吸，他并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坐公车怕是也要很久，他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坐好。”

　　“嗯。”因诺也是气呼呼，可是也乖乖听话坐好了。

　　一路上又是沉默，应勤脑子里很乱，因诺也是，关于蒋逸两人想着不同的事情。

　　应勤觉得，蒋逸是个好苗子，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不过天资好，又肯努力，可不能因为早恋耽误，因诺也很聪明，虽然家里并不要求她怎么样，只要有学上，她的病稳定一些就好，也不宜因为感情耽误。

　　他缓缓开口：“因诺，高中阶段非常重要，我理解你需要人陪的心情，可是，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其他的不要多想。”

　　因诺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对他把自己摘出去，而不肯面对他俩之间的问题的态度有些不满，“我也没想什么其他的啊。”她嘟囔。

　　“你和蒋逸……”他在斟酌措辞，他不想因为太过尖锐的措辞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他很好啊。”因诺抢先回答。

　　“他好，你就要喜欢他吗？”应勤自觉失言，停顿了半刻。

　　“应老师，我喜欢一位优秀的同学，以他为榜样，有什么不对吗？人家借笔记给我，我难道不应该感恩吗？”因诺毫不停顿反问。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应勤有些累，她总是在他直接的时候把话题搅乱，又在他委婉的时候直接而大胆。

　　“那是什么啊？应老师？”因诺一字一句说出“应老师”三个字的时候，几乎都是最大程度挑起应勤火气的时候。

　　因诺感觉到了应勤此刻的沉默是带有强烈不满情绪的沉默，她觉得，这个度，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多就过了，她本意并不是想气他的，只是每次话赶话，她总是不满于他置身事外的语气，便总想说些狠话。

　　“哎呀，你不是给了我笔记吗？我想用你的，不想用蒋逸的了。”她赌气似的说完，便不想看他了，转头看窗外。

　　恰逢红绿灯，应勤听了这话一愣，刚刚的气倏地化解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没道理了，他转头看到因诺的侧脸，夕阳的柔光下，她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应勤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亦是柔和的光。

　　因诺转头，就正好看到他的眼睛。

　　他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因诺立刻冲他粲然一笑：“我知道你关心我，我自己明白的，从我生病开始，我就知道，有些感情，不适合便是不适合，硬是走下去，没有结果。”

　　应勤此刻，透过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了某个他暂时不理解的因诺，他想要更了解她。

　　这种了解的愿望逐渐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不去想背后的原因，他只是希望她能越来越好，越来越开心，如果能够因此解开他自己心中的结，便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