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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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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水汽的关系,地面升起一层薄雾。不同颜色的伞面簇拥着奔向各个方向,鞋底踩过地面会溅起一片微弱的水花。
有风吹过,阮禾裸露在外脖颈处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从寝室楼到校门口有很长一段距离,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疯狂后悔自己刚才脑抽的决定。
没事儿邀请只见过一面的学长一起走干嘛呢?
有共同话题么?没有。
有互相认识的人么?没有。
平时生活圈子有交集么?没有。
尴不尴尬?
尬。
裴什两条腿很长,步子迈的宽,而且一看就是个习惯自己走的人,阮禾紧跟着倒腾也始终被落下一小段距离。
性格还真是冷啊。
不知是因为天色过于暗沉,还是因为等下的饭局不怎么令人开心。
阮禾心底渐渐撑开一朵蘑菇云,跟头顶黑压压的云层一个颜色。
他叹了口气,忽然慢下了速度。
算了,反正只是到校门口就分开了,不追了。
可没过两秒,隔着伞面儿蓦地响起一声低哑的疑问。
“怎么了?”
阮禾一愣,垂着的眼里出现停下来的两条腿。
视线上抬,看见了裴什一如既往沉静的同哑光绒面的眼睛,正直直看向自己。
“没、没事啊!”
蘑菇云被炸开,有一束光透了出来。
阮禾上前两步与那人并排,笑着问道,“学长是要出去吃饭吗?”
“嗯。”
“学长打算吃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学校东面那条街上有家川菜馆子特别不错,老板一手水煮鱼做的简直是招牌,还有他家凉面我跟你说真的没谁了.......”
雨水泼散着从天而降,薄雾淡淡在脚边环绕。裴什话真的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点头或者干脆只扔个眼神过来。但无论阮禾说什么,都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
而且剩下的距离,两人一直维持着一个伞沿抵着伞沿的状态。
裴什会刻意放慢速度,虽然脸还是那张冷脸,但阮禾已经满意到起飞了。
于是再之后就变成——
“学长你平时会看恐怖片吗?喜欢看什么样类型的?是血腥的还是吓人的?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日本的恐怖片,你说他们拍的为什么会在心里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导致几年甚至十几年都忘不掉呢?”
“还有还有,学长你是本地人吗?你知道本地的那些怪谈吗?比如西区郊外那座停尸楼,我跟你说那里真的特别特别吓人!我天呐上次我跟陶小胖去差点没留在那里出不来......”
“哦对了学长你喜欢吃辣吗?刚刚忘记问你就给你推荐餐馆了,如果你吃不了辣也可以去三条街外的那个大商广场,七楼有一家碳烤黄牛真的相当好吃!他家的牛舌真的赞爆了,还有牛肋排每次去都是必点,肉里面稍微带点肥,一烤出来被油脂裹满,配上酱料真的销魂啊......”
阮禾脸上一直挂着笑,甚至每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跟着语气灵动起来。他都没注意自己喋喋不休一直说了多久,直到校门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周围本来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低了些,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叭叭了一整路没有停。
完蛋,学长不会嫌他烦人吧!
于是立刻收住话音,讪讪地闭了嘴。
一不小心尾巴翘到天上去了,靠!
余光中看见裴什的伞沿轻轻朝自己这边歪了一下,想必是瞬间闭嘴让学长奇怪了。
阮禾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说,“.......啊那个学长,我朝左边走,你呢?”
裴什跟着放慢脚步,这才发现已经出校门了。
雨还在下,学生们像分开的洪流一样涌入街道,右侧是一整排的停车位,能看见一辆白色路虎插在中央正打着显眼的双闪。
“右边。”
裴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人。
阮禾点点头,并没有多问,“那下次再见啦学长。”
说完就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向左侧的街道,只是一闪的时间就已经看不见了。
掌心中银质伞骨传来凉意,裴什顿了一下,这才走向那辆白色路虎。
一拉开车门便是一股子暖洋洋的热气,音响中放着一首英文歌,主驾驶是一头泼墨似的波浪卷,齐腰长。
裴什收起伞,面无表情坐了进去。
波浪卷听见声音抬起头,露出一抹浓重的红唇和碧波垂怜的眼。
“可算下课啦!想跟你吃顿饭还真不容易,欸?你为什么要坐后面?”
在车外收伞的时候沾了些雨,裴什从里到外都仿佛裹着外头的冷冽。他自顾自坐进后座,果然看见了一叠文件夹。
“看合同。”
“你这人.......”
周姐有些不满,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她年纪其实不算大,28、9的样子,整个人显得温柔又精明,是狸猫直播公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误打误撞签下裴什的人。
他俩认识的时间其实不长,但自从某天周姐因为直播活动联络不上裴什紧急拨打了他的电话,第一次在听筒里听见男生低低的、略带些哑的嗓音后,她的一颗心轰然活了。
在那之后就是想方设法见到他,认识他,拼命进入他的生活。
比如今天。
只是几份合同,她完全有能力自行筛选,选出最好的那一份发给裴什确认无误签好就行。
但还是开车十几公里来了。
裴什捏着合同掀起眼皮,他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
周姐仿佛被那个眼神烫了一下,因为细节导致的不开心顿时烟消云散。
急什么,她想。
然后立刻换上一副浅笑吟吟的脸,声音里像是能掐出水来,“你想吃什么?”
裴什重新低下头去看密密麻麻的文字,车内因为女人的动作掀起一阵微弱的白麝香,带着浅淡的橘味。
不刺鼻,但也不如牛奶味儿好闻。
裴什想到什么,眼角垂了下去。
“问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你们学校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要饿死了。”
周姐调低暖风,关掉了双闪,打算起步。
外面雨势渐弱,能透过玻璃窗看见扭曲的人影。
裴什偏头想了想,忽然出声,“川菜吧。”
*
联系的时候阮禾特意叮嘱过,让喻明煌把车子能停多远停多远,能停多犄角旮旯停多犄角旮旯,要不然他死都不会赴约。
循着定位找过来,喻大少爷果然没有食言,真就找了个偏僻的胡同口停车。
如果他开的车也能这么低调就好了。
阮禾木着脸坐进亮粉色的布加迪威龙,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
“怎么了哥们儿?几年没见脸都不让我看看了?”
喻明煌人如其名,浑身上下贴满了五金饰品,橙黄色套装配上一双爱马仕小脚鞋,简直像只炸了毛的公鸡。
“.....快走吧,”阮禾的声音闷闷的,显得有气无力,“快离开我们学校五公里范围内。”
“成,今儿你是主子,你说什么是什么。”
引擎声炸开在街角,引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
喻明煌没有问阮禾吃什么,径直把他带到了一家几公里外的私房小馆。
“这地儿啊是一朋友介绍的,”喻明煌边停车边介绍,“说是什么主厨曾经做过故宫宫宴的掌勺。味道一绝,我还是凭我们家老爷子才拿到的插队号呢。”
小馆不大,通体是用古朴的石料堆砌而成,有苍绿的松叶从里头伸展出来,颇有古时候的高门贵院之感。
阮禾走在白玉砖上有一瞬的恍惚,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习惯了校门口八块钱的酸辣粉和街边支张桌子就能涮肉的大排档,眼前素白有礼的引路人和处处透着精致园景的私人建筑,都让他感觉一阵阵窒息的陌生。
包间不算大,有一条珠帘做隔断,后头是两位做茶艺表演的女师傅。正中央的桌上还摆着盏袅袅的香。
“来来来,也没提前问你想吃什么,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喻明煌自然地充当起东家角色,褪去了高中时期的清涩感,能看出举手投足间多了很多“生意人”的周到和老练。
一切都让阮禾觉得不舒服。
他开门见山,“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别急嘛哥们儿,先尝尝这个,我特意从自己家带来让他们冲泡的,顶级太平猴魁。我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们去你家,你就说特喜欢喝猴魁。”
茶杯的颜色是青瓷釉,喻明煌亲自将杯盏推近,语气热络,“小禾你都不知道,咱们那帮同学有多想你。一毕业就玩失踪,还一玩玩这么多年,不地道啊!”
可笑。
阮禾低头看了一会儿,等第一头的茶香散尽才缓缓抬起眼皮,凉凉地问,“有事儿说事儿,这些有的没的就算了吧。”
被当场下了面子,喻少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起老爷子的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咬咬牙没有当场发作。
他强笑着收回手,终于拐进了正题。
“听说阮家的翡翠山开出了宝儿,百年难得一见。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好这一口。咱们这么多年的同学兼发小,所以才想来问问你,能不能替我们家老爷子搭条线儿,当面开开眼。条件随你开,我绝不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