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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孤女失所依 ...

  •   在江都行宫,宣华夫人陈蕙的寝宫靠近御花园,又有个后门通往御花园。因此,如果皇帝杨广白天有空来找陈蕙,陪她同住的侄女陈婤就不像在京城或东都时那样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内,而会从后门溜出去,到御花园中散步,欣赏园艺美景。

      江都行宫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时序已经由秋入冬,但在江都,冬日气温、景色都还像北方的深秋,御花园仍有金黄璀璨的银杏叶与酒红如醉的丹枫叶可观赏。于是,在阴历十一月初一(阳历十二月十六日)下午,陈婤悄悄溜出了姑姑的寝宫后门。她才踏上御花园内菊花盆景夹道的石板小径,就忽然想到:豫章王的信忘了带出来,留在饭厅的圆桌上了。

      原来,当天午膳过后,姑侄俩一同喝茶时,陈蕙问起了早上婤儿收到的那封信讲些什么,陈婤就去卧房把豫章王杨暕从豫州派人送来的信拿到饭厅,给姑姑看。

      这是杨暕写给陈婤的第二封信。由于杨暕担任豫州牧,必须镇守豫州,他并未加入他父皇中秋南巡的船队。虽然在东都西苑的七夕,陈婤不肯让杨暕为所欲为,曾令杨暕相当不悦,但他事后想想,还是割舍不下自己费心追求已久的婤儿,就写了一封信给陈婤,嘘寒问暖一番,故意只字不提七夕之事。恰好陈婤对他亦感难舍,也就假装那件未遂的事故不曾发生过,回了信。那是在陈婤陪同姑姑跟随皇帝的船队下江都之前。

      到了江都以后,陈婤并不指望再收到杨暕的信。想不到,杨暕这第二封信固然来得迟,却在信上陈述:“母后已知暕之心意,因母后来信,提及暕为皇祖父守孝一年,已于数月前期满,垂询暕欲如何物色续弦,暕即以实情禀告。母后许可,嘱暕待适当时机求父皇成全。”

      这些字句带给了陈婤无限惊喜!陈婤很想立刻告诉姑姑,却又害羞,而一直等到姑姑问,才把杨暕的信拿出来。

      陈蕙看了杨暕这封信,自然非常为婤儿高兴。此外,陈蕙也表示感谢皇后宽宏大量,尽管厌恶蕙儿,却没有迁怒于婤儿。只要皇后不反对,皇上那边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这件婚事看来能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婤儿还在守父孝,得要等到父孝期满,才好出嫁...

      正在陈蕙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名宫女进来通报皇上驾到。于是,陈婤匆匆离去。不巧这一天是她经期的第二天,经血量很多,使得她头有点发晕,注意力不太集中,就没把杨暕的信带走。

      豫章王的信留在餐桌上,会不会让皇上看到呢?当陈婤因经期而放缓脚步,走在红叶与黄叶飘零的石板小径上,她不禁心神不宁,满脑子挂虑着:不知姑姑有没有把那封信收起来?万一没有,皇上要是到饭厅吃点心,就有可能看到...

      陈婤并未过虑。当陈蕙陪杨广喝鹿茸参茶、吃桂花栗子糕时,杨暕寄给陈婤的信果然还留在饭厅的餐桌上。

      明察秋毫的杨广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信封,顺口问道:“这是谁写来的信?”

      “回皇上,这是豫章王写给婤儿的信。”陈蕙坦白答道。

      “暕儿?”杨广蹙起了浓眉,闷声哼道:“他写信给婤儿做什么?”

      “不瞒皇上,豫章王对婤儿有意。”陈蕙心想反正迟早要说,不如现在说出来也好,就直言道:“去年十月,婤儿陪蕙儿住在仙都宫的时候,豫章王就去探望过婤儿。他说,他想娶婤儿作续弦,只是要等他为皇祖父守孝满了一年以后。如今,先皇的周年祭已经过了几个月了,豫章王真可以准备续弦了,偏偏婤儿还在守父孝,不然---”

      “不然也不行!”杨广猛然打断了陈蕙的语句,硬梆梆说道:“暕儿他不能娶婤儿。”

      “为什么不能?”陈蕙很意外,愕然问道。

      “因为辈份不对。”杨广解释道:“婤儿的四姐在朕的后宫。婤儿岁数固然比暕儿小,辈份却比暕儿大一辈。”

      “那也,无妨吧?”陈蕙期期艾艾问道。她差点又问:若是皇上真在乎辈份,那我们...?只不过,她说不出口。

      “反正他们俩不合适。”杨广彷佛听见了陈蕙未能提出的无言问句,改口说道:“你不了解暕儿,他是个花花公子。他手下有个小人名叫乔令则,专门替他到处搜罗貌美的民女,送去给他玩弄。结果引起了民怨,传到了朕这边来。朕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他保证不再犯。可是,朕最近听说,他还在偷偷摸摸乱来!”

      “啊!豫章王居然---?真看不出来呢!”陈蕙难以置信,讶然应道:“豫章王来找婤儿的时候,我多半都在场,看他都很规矩。”

      “他那都是装给你们姑侄两个看的。”杨广没好气说道:“或许,他对婤儿是动了真心,是打算明媒正娶,才比较有耐心。问题是,他那偏好猎艳的性子恐怕改不了!婤儿要是嫁给他,绝对不可能幸福!”

      “是!蕙儿知道了。”陈蕙相信杨广不会诬蔑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点头表示同意,并趁机请求道:“既然,豫章王并非适宜婤儿的对象,皇上可否另外帮婤儿留意一下?婤儿不小了,要不是在守父孝,真该出嫁了。”

      “嗯!”杨广漫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忽然又开口说道:“蕙儿,其实就让婤儿留下来陪你,不是挺好的?”

      “让婤儿留下来?”陈蕙怔怔回道,接着摇了摇头,轻叹道:“不行!蕙儿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耽误婤儿---”

      “朕没有叫你耽误她呀!”杨广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朕会给她一个封号。”

      “什么?”陈蕙大惊失色,脱口叫道:“皇上是说---?”

      “没错!”杨广含笑答道:“刚好婤儿的四姐也在朕的后宫,你们姑侄三人可以互相关照。”

      “不,不,不!”陈蕙急促摇头,连声反对道:“皇上!请皇上不要---!”

      “为什么不要?”杨广故作诧异状,振振有辞说道:“古有娥皇女英同侍舜帝,传为佳话。你与婤儿名为姑侄,看起来可就像姐妹花一样。看那婤儿的脸蛋,简直就像十几年前,你当宫女那时候的翻版。那时候,在母后的寝宫,朕第一眼见到你,就再也忘不了你了,只是顾忌母后反对天下男人纳妾,才不敢向母后提出来。朕当初未能拥有少女时代的你,一直引以为憾。你想想,就是因为朕太喜欢你了,所以才连你少女时代的翻版也想要啊!”

      “可是,婤儿比南阳公主还小三岁---” 陈蕙喃喃说道,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场恶梦!她实在不肯相信,在她眼中情深义重的杨广,居然和他那老不修父皇一般恶心,会往女儿辈的少女身上打主意!

      “那有何妨?”杨广不以为然,反驳道:“历代选妃,向来都是选十四到十九岁之间的少女。朕刚登基的时候,把一些宫女提拔为妃嫔,她们的年岁也都可以作朕的女儿,怎么就没听你评论过一句呢?你呀,就是一直把婤儿当小孩。其实,朕现在要是另外纳一个妃嫔,必然也就是婤儿这个年纪。这很正常!”

      陈蕙听呆了,无言以对。的确,她记得杨广刚即位时,册封了一些妃嫔,以充实后宫,但她完全不曾放在心上,因为,杨广说他临幸那些妃嫔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如宠幸蕙儿一人的时间多,而事实也是如此。

      曾经,杨广说他有了蕙儿,就于愿足矣!另纳那些妃嫔,仅仅是配合皇家制度的摆设而已。言犹在耳,他却已经变了!变得得陇望蜀...

      陈蕙默默思量着,一股怨气上升,把她整颗心都缠得剧烈绞痛了起来!她忍不住要发泄,就恨恨说道:“好!皇上要纳婤儿,蕙儿没有资格不许。只不过,那就请皇上先把蕙儿送回仙都宫去!蕙儿与婤儿是两代人,如果皇上要婤儿,就请尊蕙儿为庶母!”

      “你---” 杨广没料到柔婉的蕙儿竟会表现出如此刚烈的一面,差点反应不过来,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自认身为皇帝,不能受这个小女子威胁,而斩钉截铁说道:“朕不会送你回仙都宫!你是朕的女人。朕要婤儿,可也还是要你。这两者一点也不冲突!你最好仔细想清楚!等你想通了,朕改天再来!”

      话声方落,杨广就霍然站起身,气呼呼走了出去。守在饭厅门口的两名太监也跟着离去。陈蕙则单独掩面奔回自己的卧房,顺手把房门闩紧了,就扑倒在床上痛哭...

      陈蕙一向自叹红颜薄命,但从不曾这样怀疑:忍辱偷生,一天天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过去,她忍耐着老皇帝杨坚令她几乎作呕的鬆垮肌肤,那是因为,她反正没尝过男欢女愛是什么滋味。毕竟,在受封为嫔之前,她唯一与男性接触的经历,只是杨坚的幼子汉王杨谅在迁去封地之前,曾趁四下无人之际,偷偷亲吻、抚摸过她。虽然杨谅可算是与她年龄相当,但是那时候,她太紧张了,唯恐杨谅即将越界,只急着要逃跑,就没有感受到任何欢愉...

      至于身处老皇帝的后宫期间,无论她的身份是陈嫔、陈贵人,或宣华夫人,逆来顺受久了,也就麻木了。然而,就在她习惯了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时候,杨广带给了她生命力!一旦有了这种欣然接受愛、也全然付出愛的生命力,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她原以为,新皇帝杨广对蕙儿情有独钟,才会甘冒天下大不韪,把庶母接回后宫!从此,蕙儿将以不同于流俗的另一种形式,与相爱的男人厮守到老...

      本来,杨广大陈蕙八岁,这种年龄差距,照理说要保持长久恩爱并不难。陈蕙曾一度暗自盘算:等未来蕙儿到了《黄帝内经》所谓女人六七四十二,三阳脉衰、容颜减色之时,杨广将已五十,过了男人六八四十八、阳气衰竭的关卡了。只可惜,她那么设想时,并未把杨广是皇帝的因素考虑在内,以至于结果大失所望!

      倘若换了一个比较贪图富贵的女人,或许不会太在意,甚至有可能主动把年少的侄女献出来,企图一同拴住皇帝的心。偏偏,陈蕙不是那种女人。她生为公主,国破时,虚岁已有十三,清晰记着故国宫廷的繁华,也一直怀有昔日公主的自持,以及陈国第一美人的自豪。她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即使是她最心愛的男人,也不例外!

      陈蕙知道,自己反抗不了皇帝的圣旨,但是,皇帝纵然主宰得了天下人,却管不到脱离人世的灵魂... 当陈蕙转念至此,她就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头来,环顾华丽卧房内的一切。她的目光渐渐集中到了梳妆台旁边,墙角地上放着的一瓶水银上面...

      这是因为,梳妆台上的铜镜每隔一阵子需要打磨一次,而打磨之前,得先涂一层调入锡粉的水银,所以,宫女们干脆在墙角放了满满一瓶水银备用。

      陈蕙姗姗走了过去,拿起了那瓶水银,放到梳妆台上。接下来,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不久之前才磨过的清亮铜镜,在透窗照进来的西斜阳光下,为自己补妆。

      她的肤质特别白净,从来不必涂粉,只须略扫黛眉、轻点绛唇即可。妆罢,她凝望着镜中自己完美得无懈可击的五官,胭脂红的小菱角嘴自然而然牵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然后,她伸出了一只纤手,握起了水银瓶子,举到了面前,向镜中的自己摆出了干杯的姿势...

      同时,陈婤正在行宫御花园曲池的拱桥上徘徊,忽然看见自己的发饰掉了下来!没有风吹,那朵雪白的绢花竟然自动飘落,而且一落地就像瓷器,碎成片片!

      陈婤触目惊心,忽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得她决定赶快返回姑姑的寝宫!这行宫御花园很大,比后世的许多公园都大,而陈婤又顾虑经期而不敢走太快,以至于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小时),距离姑姑寝宫后门还有一小段路。就在这时候,她望见姑姑的贴身宫女锦绣从后门跑了出来。

      锦绣跑向陈婤,并且呼喊道:“婤姑娘!夫人不知是怎么了?大概一个时辰(两小时)以前,皇上好像生夫人的气,没坐多久就走了,而夫人就跑回卧房去,把房门闩了起来。锦绣一开始不敢打扰夫人,可是后来看夫人太久没动静了,不放心,就去敲门。谁知夫人她不理锦绣啊!锦绣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用,只好请姑娘去劝夫人!”

      “什么?”陈婤大吃了一惊,焦急问道:“皇上那么疼姑姑,怎会生姑姑的气呢?”

      “锦绣也不知道啊!”锦绣照实答道:“锦绣只管上了茶点,就退出饭厅了。夫人跟皇上谈话的时候,从不准任何宫女在场的。”

      陈婤晓得,姑姑是顾忌先皇妃嫔的身份,才不肯让宫女们耳闻目睹她与当今皇帝之间的情趣。既然问不出原因,陈婤顾不得跑步会激发经血流量增多,赶紧跑去敲姑姑的房门!

      不料,姑姑就连婤儿的喊声也不回应!陈婤急哭了,逼不得已,只有吩咐锦绣去找宫廷锁匠来,把这扇房门撬开。

      当这扇房门终于开了,陈婤马上冲进去,口中喊着姑姑!她刚出口的呼唤就在瞬间冻结住了,因为,她一眼望见了姑姑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但平常姑姑睡觉都是素颜,而此时此刻,姑姑标緻鹅蛋脸上的色彩,竟然比赴宴的妆容更艳丽!身上则是穿戴整齐,没有盖被子...

      陈婤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立即尖叫:“来人,来人啊!快请御医!”

      御医火速赶来了,但是,已经太迟...

      陈婤一听御医说回天乏术,直觉如同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处于经期的身体本因失血而虚弱,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以至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孤女失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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