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于山月

26、台风眼

　　一水儿的蓝色创可贴。

　　向晚去小卖铺买了两瓶酸奶和一盒小熊饼干，等她回来的时候，创可贴已经被坐在长椅上的卫意贴在下颌。

　　“喏，常温的。”向晚把草莓味酸奶插上管递过去，细致周到。

　　卫意早百八十年没吃过小熊饼干了，看到熟悉的包装还有点诧异这牌子居然还在。
　　他伸出手接过酸奶，“谢谢。”

　　她好像很喜欢喝酸奶。

　　卫意动作生涩地吸溜着酸奶，因为嫌磨蹭，他很少用吸管，往常总是拿起酸奶剪开口子直接倒着喝。

　　卫意捏了捏有点瘪的酸奶盒，看着吸管后知后觉自己被一个女生照顾了，“我手没问题。”

　　“嗯？”向晚歪头，反应过来，“哦，习惯了。”

　　她留意到卫意用掉的那张创可贴，是印着海浪月光的，贴在少年下颌处并不显眼，只在喝完酸奶仰首的时候，露出一角蓝色，衬得那双颓丧却锋利的眼眸多生了点意气。

　　他真的是很适合这样的蓝色。
　　向晚心想，利落又漂亮。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院？”她把小熊饼干外包装撕掉，推到两个人中间，“尝尝，甜口蜂蜜味儿，但是很淡。”

　　“周五。”卫意捏了一块小熊饼干放在嘴里，“是有点淡了。”

　　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吃甜的，向晚吸溜着酸奶轻轻啧了一声，“你们老师批假真是大方。”

　　“也还行。”
　　卫意并不是话很多的人，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晚风徐徐地吹，白玉兰隐约的香气浮动。

　　吃完小熊饼干，喝完酸奶，两个人才从小卖铺慢悠悠地往校门口溜达。

　　转过小卖铺，就是一堵涂鸦墙，上面写满奇奇怪怪的少年少女心事。

　　“我想考大学。”
　　“妈，以后我一定吃光你做的饭。”
　　“CM喜欢ZYW。”
　　“全世界都不懂我，老子要证明给他们看！”
　　“想为你承包整个奶茶店。”

　　向晚的眸光扫过这面墙壁涂划的心事，不经意弯唇。
　　卫意悄无声息地又将包挂在肩上，他对墙上这些涂划并不感兴趣，只是盯着地面。

　　路灯将人的影子拉长。

　　长腿散漫一迈，旁边的另一道影子就会跟上。
　　他不经意抬眼，望见她扬起的唇角，一瞬间就被捕获。

　　沿着向晚的目光，卫意也看到了墙壁上那些涂鸦，却匆匆掠过，最终还是停在了看涂鸦的人身上。

　　往前走，路灯照不到的死角里传来窃语。

　　“卧槽，老路你是不是又长胖了，我踏马都托不动你了。”
　　“胡说！就你这么想，瘦的跟个白斩鸡一样，平常都不锻炼。”

　　“你快点，赶紧够墙。我松了啊。”
　　“欸欸，别啊，你再撑一下，就一下！”

　　向晚顺着声音瞧过去，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不难推测这俩是翻墙逃课的学生。

　　听见脚步声，角落里的低语陡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卧槽”，紧接着，重物落地声响起，“我去你的，你真松手啊。”

　　瘦个儿男生拉了拉胖个儿男生，胖个儿男生嘟囔着扭过头，张口同样是一声“卧槽”，一脸见鬼的表情。

　　很难装看不见，向晚停下，一边的卫意也停了。

　　“卫哥。”瘦子先开口，招呼打得生疏，笑得跟哭一样，胖子则胆子小一点，藏在瘦子身后，眼睛滴溜溜的转。

　　向晚看了眼卫意，没想到白皮蓝毛居然还挺有名的。

　　卫意淡淡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向晚，像是不大理解她为什么走着走着停了。

　　向晚眨眨眼，“你同学？”

　　“不认识。”卫意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对着向晚道，“走吧？”

　　向晚抿唇，又看了两人一眼，琢磨着卫意那句不认识。
　　看来白皮蓝毛在二中是真出名啊。

　　两人继续往校门口去了，留下胖瘦两人继续站在那小小死角里。

　　胖子先开口，“我没看错吧，那是卫哥？”
　　瘦子一脸深沉，“没有。”

　　“卫哥出院了吗？校园论坛里没消息啊。”胖子边质问边水上论坛，点进热帖《那个不能说的人》。
　　卫意是二中一霸，但由于那张出众的长相，刚开学报道就有人专门给他在论坛建了楼，后来认识了卫意脾气，更是连夜把楼名都改了。

　　瘦子则在琢磨点其它的，他撞了撞胖子，“刚卫哥身边那女生你认不认识？是不是艺校那个校花齐晓诗？怎么感觉风格不太对劲儿？”

　　胖子撇嘴，“你脸盲吧，那就不是齐晓诗。别说艺校了，咱学校我也没见过这号人。”

　　“啧，这下有好戏看了。齐晓诗可是追了卫哥整整一年多啊，费哗这次校庆不是把卫哥拉上了？我听小道消息说齐晓诗为了卫哥要来，啧啧，到时候论坛就热闹了。”

　　胖子对吃瓜并没有太大热情，“赶紧的，网吧还去不去了！”

　　玉兰花的香气越来越淡，渐不可闻。

　　出了校园，向晚在岔路口站定，“那明天再见？”

　　“再见。”

　　*

　　老谭和向晚交了班，“我听卫小子说你前些时候总是早上走的晚，这部分钱我按小时给你一并算进工资。”

　　老谭递给向晚一个信封，语重心长，“你这个年纪呀，学习才是大事情，可不能逃了晚自习又跑掉了早读，姑娘家的，才更应该好好读书。”

　　向晚接过信封的时候有些怔然，老谭……这是把她当作生活窘迫打工的学生了，甚至还因为这个给她提前发了工资。

　　“要是实在手头紧啊，工资周发也行，可不能耽搁了学习。”

　　“女伢子读好了书，以后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多好。”老谭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垃圾收拾一并带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向晚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把双肩包的拉链打开，看着印刷齐整的卷子微微出神。

　　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向晚垂着头，眼眶发热，她伸手揉了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微红。

　　“我就是不想读了。”
　　好像无论到哪里，她都会被人问起读书的事情，明明曾经想过应付问题的话术，可到嘴边，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戴上眼镜，拿出笔，写上名字，开始一张一张地写卷子。

　　墨色铺满空白，给痛苦覆上假面。

　　卷子是根据老师教学进度特别定制的，往后写，由易到难。

　　向晚翻出演草纸，埋头演算，只在风铃响起时停下笔。

　　一夜过去，向晚写完了三张数学三张物理两张英语两张化学卷子。
　　剩下的卷子仍然是厚厚一沓。

　　向晚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凌晨五点半，她抿抿唇，去掉眼镜，把做到一半的卷子收进书包，掏出手机点开音乐，带着耳机趴在桌面上。

　　六点，老谭如约来接班，向晚背起双肩包走到便利店门口，却忽地顿住脚步，细长的手指攥紧双肩包带子。

　　“忘带什么了？”老谭用湿抹布擦着收银台抬头问。

　　向晚磨磨蹭蹭转过身，松开攥着肩带的手，在老谭疑惑的目光中朝他又轻又快地鞠了一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跑掉。

　　一声谢谢在晨风里飘摇。

　　老谭看着向晚的背影消失在街转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挺好的孩子哈，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