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二十五 ...
-
梁岁赤着上身,又因处理伤口产生的刺痛而脊背微微用力,紧绷的肌肉线条化成一道利落的弧线。
名门闺秀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跟随胥二后头的乔家大小姐当即闹了个大红脸,背过身去了。
“哎哟!你看你!在家也不知道遮着点儿!”胥二余光扫到,脚尖一拐连忙进内间随意拿了件干净衬衫披在梁岁肩上,接着才去瞧小臂上的伤口。
“怎么搞的?”胥二皱着眉问。
“不小心让路边的小野猫咬的。”梁岁语气淡淡,岔开话题,“二嫂今儿怎么得空来看我了?”
“还不是因为你总推脱你二嫂?”胥二翻了个白眼,回身拉过乔小姐,亲昵地推着人坐在沙发上,离梁岁两个人的距离。
“这不,今日我跟乔小姐正好在附近吃饭,想着来看看你。”
梁岁之前听过这位乔小姐,大名乔微微,江南富商的独女,打小就受宠的不得了。后来去留了洋,回国后家中生意变迁,举家搬到了上海。因为走货运船的关系,同安清帮两位当家的交情很深。
想必这就是二嫂上回想给自己介绍的那位“相亲对象”了,可明明上回已经明确拒绝过了,按理说,二嫂知道他的脾气,断然不会再轻易把这事儿拿到眼前来。
想起下午时分小弟跟自己报告那番瞧见胡老八的说辞,梁岁眼沉了沉。
他之前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下意识觉得大哥二哥不会害自己。可英广商会私底下做的是走私生意,海运是走私的大头。那安清帮占着沪上两大码头,真的会不认识扎克利么?
一个普通富商都跟两位当家的交情颇深,那作为租界里最有影响力的英广商会会长呢?
梁岁前脚刚跟威尔撂下话,说明了陶帷初在他心里的地位。后脚胥二就上门子赶着给他相亲,虚情还是真心?
扫过二楼紧闭的房间门,梁岁轻笑一声,“二嫂哪儿的话?我这几日实在是忙。”
“忙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好好的探长,作丢了吧!”胥二冷哼一声,“你二哥让你去安清帮,也没去报道吧?你说你,成天在家都忙什么?忙着逗乐野猫玩?”
乔微微原本安安静静听着,听见这句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看见两人打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忙又脸红红的垂下。
梁岁从上到下看了一圈,发现这个年纪的姑娘害羞起来都差不多。乔微微头发烫了最时兴的卷,眉眼弯弯,樱桃小嘴,脸红扑扑的仿佛汁满的果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柔弱模样。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小臂上的牙印,想起陶帷初张牙舞爪又奈何不了自己的那副愤懑表情,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还是我的陶掌柜好看,怎么都比不过的。
“我跟你说啊,”胥二戳了一下梁岁,“乔小姐的父母回江南省亲,把她独自一人留在沪上不放心。所以拜托咱家帮忙照顾一段时日。你大哥二哥忙,我又上了年纪。还是你们小年轻在一起有话说,所以我自作主张,让乔小姐搬过来一段时日,顺便再把房公馆的厨娘叫过来伺候。”
梁岁眼睛眯缝了一下,“二嫂,乔小姐清清白白,还没出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谁说孤男寡女了?”胥二拿手指指点点,“等我把伺候的人叫来,不满屋子都是会喘气儿的了吗?”
乔微微低头不语,脸颊更红,她家中早就跟房怀通过气儿,这枚亲事长辈间已经说准了。今儿来,只是见见面。
梁岁样貌身量英俊高挑,气势逼人,乔微微心里悄摸摸答应了。
可她不知,此时此刻,二楼卧房内早已经躺了一个了,那人才是梁岁的心头肉。
医生包扎完毕,点点头收拾好后离开。
梁岁把袖口套上,单手系扣子,目不转睛盯着胥二,语气随意却认真,“二嫂,我心里有人了。”
两位女人家齐齐一愣。
“所以别的姑娘住进来,恐怕他会不开心。还是劳烦二嫂,让乔小姐住房公馆吧。”
“小岁,”胥二好半晌才端着副假笑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瞎话?”
梁岁还没答话,二楼突然传出“咚”的一声。
胥二看向二楼,脸一下子白了。
她清楚梁岁的性子,平日里不喜生人进家,所以家中一直没什么人伺候。偶尔会有上门打扫,但决计不会在这儿过夜。
此时黑灯瞎火,二楼又是私人卧房,会是谁在那儿?
乔微微也瞧出了些端倪,双手紧紧攥着裙摆。如果这屋子早有女主人,那还让她来干什么?看她的笑话吗?
“瞧我这儿还有事,就不留二嫂和乔小姐了,”梁岁穿好衬衫起身,送客的意思明显,“天黑路滑,两位慢走。”
胥二气抖了,又不能当着外人面发火。憋得脸颊通红,踩着高跟鞋拉起乔微微离开了梁家。
待人走后,梁岁几步迈上二楼,推开门才发现,原来是窗子没关严,夜风吹进屋,吹倒了柜上的白瓷瓶。
他走过去把窗户关好,才返回窗边,静静看那人。
陶帷初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可睡得并不安稳。难耐的烟瘾明里暗里折磨人,磨得眉心紧蹙,冷汗淋漓。
梁岁亲自去打了盆温水,端到窗边,沾湿干净的棉布,仔仔细细替人擦干身子。指尖划过皮肤,温度高的吓人。
这是正常反应,医生临别的时候交代过。
可梁岁依旧心疼,把被角掖好,从衣柜里换了身黑衣黑裤,顺手揣上勃朗/宁,又从衣柜最底下翻出把匕/首来下楼。
先是把所有灯都关了,才穿过大厅进入厨房。打开最角落一扇橱柜门,把里头的零零碎碎拿出来,随手按着后壁,使劲儿一推,居然推开一道暗门子来。
阴风阵阵,梁岁身一弯,爬了进去。
他不知道梁家外头有没有人监视,只知道自己今夜是去办人的,容不得一丁点错漏。
暗道通往不远处一个小胡同里,梁岁钻出来后,像只鬼鬼祟祟的黑猫,转眼消失在月光的阴影下。
他依着纸条上的地址来到那处工厂时,已经后半夜了。连昆虫飞鸟都倦窝睡了过去,何况门口站岗的那几个活人?
悄无声息摸过去,梁岁认出来里头有几个是巡捕房的熟面孔,还有两名洋人。
洋人七扭八歪靠着睡着了,那几名巡警想睡又不敢。奉命守在这好几天了,别说劫狱的,连只耗子都没见着,心早松了。
梁岁不急,猫在黑暗里静静等。
等到最后一个人的枪杆子也歪了,眼睛闭着,浅浅的呼噜声传过来时,他才握住匕首,无声靠近。
工厂里外都有人,大门自然没关严。梁岁顺着门缝儿像是阵风,直接掠了进去。
他穿的鞋底是特质的,好几层夹棉,稳稳踩在地上寂寥无声。
跟门内几个靠墙打盹的人擦身而过,梁岁终于摸到了栾吉容的那间房,居然还有两名看守。
梁岁贴墙根儿站住,从阴影里窥视。
工厂不比家中,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户,栾吉容人胖,夜里热的直冒汗。只能把房门开着,让穿堂风吹过,能凉快不少。
他睡得鼾声震天,两名看守也是困得五迷三道,上下眼皮都黏到一起了。
梁岁心稳,脚下也稳,把身形压到最低,屏住呼吸,当着俩人的面儿掠进了屋,连阵风都没带起来。
逼近栾吉容,这人四仰八叉仰躺着,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临近。
微弱月光透过小窗洒进来,照了满地。梁岁掏出匕首,轻轻在那人脖颈上丈量着。
“还是便宜你了。”他默默地想。
随即屋内寒光一闪,不知外头哪路聒噪的蝉惊叫一声。屋外看守迷迷瞪瞪睁开眼,打了个冗长的哈欠。
他四下瞧瞧,见同伴已经睡熟了,想起任务,又探头进屋看了一眼。
床上浑圆的肚皮安安静静地挺着,人还在呢。
他收回目光,头一歪,又靠着墙睡去了。
恍惚间没发觉,屋内绕梁不绝的呼噜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次日清晨,陶帷初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梦里醒来。
烟瘾过后,浑身酸软,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他朦朦胧胧掀开眼皮,没看见雕花的床顶,倒看见床边坐着的一个人。
梁岁背对着他,正低头把玩着什么。
记忆缓慢回笼,陶帷初逐渐想起自己昨晚上都干了什么。
他口干舌燥,但更多的,是快要撑破胸腔的恨意。
三碗大烟水,意味着什么很清楚。他见过陶百乐犯烟瘾的样子,像是地底爬上来的恶鬼,为了抽一口什么都肯干。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师父赶出家门。
可眼下轮到自己,陶帷初咬住舌尖,眼眶泛红,恨不得把栾吉容大卸八块。
梁岁感受到什么转过身,“醒了?”
这人衬衫袖子向上挽着,露出包扎后的纱布来。
陶帷初怔然看了半晌,是自己咬的没错,现下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儿。
以为梁岁会嫌恶,会生气发火,会直接把自己丢出去,毕竟亲爹对亲儿子都舍得,何况他俩这种关系?怎么可能还锢着?
可他并没有,而是伸出手揉了揉床上人的脑袋问道,“饿了没?”
陶帷初瞳孔微缩,没答话。
梁岁又问,“想起昨晚的事了么?”
陶帷初脸一下子冷了,他咬住下唇,整个人因为憎恨颤抖了起来。
“栾吉容......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梁岁随手把一个黑色棉布包放在他手边,语气淡淡的,“我知道,所以把这东西带回来了,当礼物送你。”
陶帷初撑着将棉布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只断指。
他瞪大眼睛,“这、这是......”
断指又粗又胖,底部还套着一枚白玉扳指,陶帷初一眼认出来,那扳指是栾吉容戴的。
梁岁垂眸把他的手放进掌心,细细揉过每一根骨节,“陶掌柜,你的手这么干净好看,必须得好好养着。杀人沾血,不能脏了你的手。”
“而且我说过,若是有人碰你一下,我会亲自送他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