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椰箩

67、第六十七章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去？”

　　“对我来说就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裴淮璟直勾勾地看着宋思宜，勾起唇，道：“是吗？”

　　“你说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对于我来说确实只是一张废纸，但对你来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那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你不想替他找回来？”

　　“毕竟错过了这么多年，你很想弥补吧，这就是机会。”

　　宋思宜咬唇，拧紧眉头，她不想承认，她确实被裴淮璟说动了。

　　“但是我不能保证能成功，拜你所赐，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

　　“不如开诚布公说明白了，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把那封信给我。”

　　“这么不信任我吗？”

　　宋思宜不想跟裴淮璟计较这些无谓的事，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那你又为何愿意替我去求情？”

　　宋思宜当然想到了这可能只是裴淮璟的一个陷阱，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想试一试。

　　如果霍晏还记得的话，与他娘亲有关的物件他一定想找回去的。

　　她只能赌一把。

　　“我要你发誓，绝对不能跟霍晏在一起。”

　　“以霍晏的性命发誓，如果你违背誓言，他就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安宁。”

　　宋思宜看向裴淮璟，震惊于他刻骨的恨意。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都还是放不下对他的恨。”

　　她不懂，这种滔天的恨意究竟因何而来。

　　“你真可怜。”

　　裴淮璟笑起来：“我可怜？”

　　“你的怜悯心还是留给他吧。”

　　“我生下来就拥有一切，万人簇拥，他却只是一个不被认可的野种，他一辈子都该被我踩在脚下，对我卑躬屈膝，对我俯首称臣，一个贱女人生下来的野种凭什么敢跟我争！”

　　裴淮璟似乎已经陷入癫狂，但却又十分清醒，只是笑容让人遍体生寒。

　　“从来没有人跟你争什么，都只是你臆想出来的。”

　　“你固执地认为他要跟你争夺地位，夺走你的一切，但是，裴大人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如陌生人一般，你根本不必把他当作眼中钉。”

　　“那是他该做的，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我娘才得到的，他敢违抗我娘吗？他也只是个废物，既舍不得放弃权力地位，又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要在其他女人那里去找男人的尊严，做了又不敢认，只能当个只生不养的窝囊废！”

　　宋思宜从来不知道，原来裴淮璟竟是这么想的。

　　他厌弃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似乎不存在积极的事物，任何人事都让他恶心，烦躁不安。

　　过去她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温和体贴下真实的裴淮璟。

　　“或许看开些会活得轻松一点。”

　　也许是长期染病，让裴淮璟的心态早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只是过去伪装得太好，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真实的一面竟是这般。

　　“我过得比你们都好，收起你那副嘴脸。”

　　“真是可惜了，你跟他要永远做一对怨偶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真相吧，他知道这一切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会恨你吗？”

　　“好像不对，他现在应该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了。”

　　宋思宜却摇头：“不会。”

　　“你以为他有多爱你，爱到放弃尊严任由你三番五次地折辱他？”

　　“不是。”

　　裴淮璟根本不懂霍晏。

　　霍晏大概是从来不屑于花费多少力气去恨一个人。

　　恨一个人的时候会不断地提醒着他曾经爱过这个人，反复重现过去的记忆，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人生很短，以他的处事准则，许是不愿意将大好时光花在恨一个人上。

　　宋思宜的痛苦也在于此。

　　或许以后，她只会逐渐从霍晏的记忆里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宋思宜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把心中的积郁都发泄出来。

　　偏偏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被允许。

　　她蹲在床边无声痛哭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叶微澜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

　　宋思宜讨厌被人看到这么脆弱的一刻，但或许是她太需要发泄，需要倾诉，她根本无法拒绝这时候这样一个温柔的拥抱。

　　哭到最后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宋思宜靠在叶微澜怀里，合上了眼。

　　“愿不愿意跟我说说？”

　　宋思宜没有去问这个时候叶微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有发现门外宋景云的身影。

　　“想说什么都可以。”

　　宋思宜眼睛都肿了起来，木然地看着前方，缓缓启唇，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微澜耐心地哄着宋思宜，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所有的事，关于霍晏，关于裴淮璟，一切都倾诉出来，毫无保留。

　　安静地听完后，叶微澜温柔道：“你喜欢他吗？”

　　宋思宜点头，当然喜欢，太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想靠近他，又怕他因此受到伤害，怕自己带给他的全是不幸，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心痛，满脑子都是他，根本忘不掉。

　　“那你要看着他跟其他人成亲生子过一辈子吗？”

　　宋思宜哭着道：“不要。”

　　“但是……不可能了。”

　　“他不可能再回头。”

　　“我不想再看到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叶微澜摸着宋思宜的头发：“这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万一他也还对你有情呢。”

　　“不试一试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敢。”

　　她已经承受不住一丁点霍晏对她的厌恶。

　　“你总是在替他做决定，要不要分开，要不要你用自己的命冒险去救他，要不要知道真相，都是你以为他好为理由擅自做了选择，你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的意思。”

　　“他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也不需要你去保护他。”

　　“他受了太多苦了，我不想看到他再受一点伤。”

　　“你看，你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在用你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对待他，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这件事你根本没有错，他的苦难也不是你造成的，反而你瞒着他这一切，我觉得这才是让他最受伤的事。”

　　宋思宜抬头望着叶微澜：“是吗？”

　　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好好跟他说清楚，再争取一次。”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宋思宜思考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好。”

　　“要我陪你去吗？”

　　“我自己去。”

　　“我等你回来。”

　　“嗯。”

　　送走宋思宜后，叶微澜对着藏在暗处的宋景云说道：“可以出来了。”

　　“她怎么样？”

　　“还好。”

　　一时间，两人无话，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

　　“我先走了。”

　　一只手搭在了叶微澜的手腕上，往上看去，这只手的主人却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的莲花。

　　“还有什么事？”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叶微澜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连手指都在细微地发着抖。

　　“你跟谢润安……”

　　“你们……”

　　“他写了休书。”

　　叶微澜替宋景云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们不是很恩爱吗？”

　　不然她怎么会弃他不顾，任凭他苦苦哀求都要嫁给那个男人，那么决绝，没有给他一点挽留的余地。

　　叶微澜转身，将自己的手从宋景云手里抽了出来，在宋景云眼神暗下的那一瞬，她拉着宋景云，让他转向自己，面对面，直视他的双眼。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宋景云泄气似地说道：“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叶微澜笑了一下：“可是我想听你是怎么想的。”

　　宋景云沉默。

　　“好吧，看来我准备说的那些话是没必要说下去了。”

　　叶微澜松开手，打算离开。

　　“别走。”

　　宋景云有些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叶微澜飞快转身，在宋景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贴了上去。

　　她贴在宋景云耳边，悄声道：“我想说的是，我现在这样，你还要我吗？”

　　“我被人休了，也比不上追你的那些世家小姐，家世比不上，也不比她们年轻，你还要我吗？”

　　宋景云深吸一口气，真想把这个这时候还能这么轻易拿捏他的女人丢出去，但是，他根本不受控制地受她蛊惑。

　　叶微澜说的没错，他的选择太多，比她好的不在少数，他却愚蠢地也不知道再坚守什么，只等着她回头。

　　“不说话的意思是拒绝吗？”

　　“我想也是，我怎么比得过她们，还是嫁过人的……”

　　宋景云没说话，只是勾住了叶微澜的腰，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哑声道：“还要说什么？”

　　“你不说的话，我不明白。”

　　“我就是犯贱，一直在等你，哪怕你嫁给其他男人，日日出双入对，成为了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我也还在幻想你哪一日跟他过得不好了，就会想起我的好，回头来找我。”

　　叶微澜埋进宋景云的肩窝，闷声地笑。

　　“笑什么，我就是这么蠢，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叶微澜的唇贴上宋景云的耳朵，道：“没有。”

　　“从来都不喜欢他，只喜欢你。”

　　“我跟他从来没有什么，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们都睡在各自的房间。”

　　宋景云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诧异道：“你说什么？”

　　“稍微了解一点，都知道他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我若真是跟他有那么恩爱，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以为……你爱他爱到可以容忍……”

　　“你真是笨死了，因为我不爱他，才不在乎啊，我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叶微澜盯着宋景云微微泛红的耳根，故意道：“但是我好喜欢这样的你。”

　　即便她再不好，即便她已经嫁过人，他都还是在等着她。

　　宋思宜鼓起勇气踏进了将军府。

　　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见到霍晏后要说的话，还是紧张不已。

　　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会面无表情地赶走她，还是尽弃前嫌跟她……

　　想来想去，宋思宜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这一切怕只是她的妄想。

　　走到门口时，她又开始退缩了。

　　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只要霍晏好好的，她就别无所求了，人不能这么贪心。

　　算了吧。

　　宋思宜转身时，听到了房间里传出来的说话声。

　　这是霍晏的房间，平常不会有外人进来的。

　　此刻从房门里传来的声音却夹着女人的笑声。

　　“不要，好痒！”

　　“不来了，我好累，你放过我吧。”

　　“都是我在出力，你累什么。”

　　“你轻点！”

　　宋思宜终于听清楚了。

　　是娜雅的声音。

　　他们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如今可真像个小丑。

　　果然，她这种没有情趣忸怩矜持跟他都聊不到一起的女人果然不适合他。

　　娜雅这样爽朗大气的姑娘才是他真正会喜欢的。

　　云昭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院子角落一言不发的宋思宜。

　　经过了上次的事，云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对宋思宜横眉竖眼也有些没底气。

　　毕竟宋思宜是拿命去救霍晏的。

　　“你怎么在这里？”

　　云昭在宋思宜身边坐下。

　　宋思宜许久没有回话，云昭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别管我了，我坐会就走，不会缠着你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没事。”

　　“你说，如果霍晏娘亲还有一件遗物能找到的话，霍晏会不会想要？”

　　“当然。”

　　“虽然他现在还没记起来过去的事，但是，我想他娘亲跟他感情一定很深。”

　　“这样吗，其实我也觉得。”

　　“那如果我去霍晏面前替裴淮璟求情，他应该会很讨厌我吧。”

　　“你疯了？”

　　云昭冷静下来后，突然明白了宋思宜的意思：“是他用这个威胁你？”

　　宋思宜没说话。

　　“如果这样，我觉得没必要。”

　　宋思宜释怀一笑：“我去试试吧，反正也猜到结果了。”

　　“他为什么要让你做这种事，明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他恨霍晏，也恨我，即便没有用，他也想让我们不痛快。”

　　“真是疯子。”

　　“其实我今日来本来是想最后再争取一次，对不起，我又没有做到我的承诺，但是，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霍晏现在过得很好，我真的不该来打扰他。”

　　“他跟娜雅在一起很开心。”

　　云昭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她脾气挺好的，说话又好听，他们俩挺投缘的。”

　　不过，云昭看得出来，那也只是朋友之间的相处，跟男女之情是不同的。

　　云昭和宋思宜在院子里坐了快半个时辰，霍晏才从房里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娜雅。

　　经过宋思宜身边的时候，霍晏脚步未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宋思宜。

　　倒是娜雅多看了宋思宜几眼。

　　“等一下。”

　　霍晏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还是娜雅不忍心，拉住了霍晏。

　　“她好像有话要说。”

　　霍晏眼皮都没抬：“她说我就要听吗？”

　　宋思宜心里一酸，难受地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

　　“我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来打扰你。”

　　霍晏猛地转身，走到宋思宜面前，低头看她，冷淡道：“好啊，那就赶紧说吧。”

　　“我很忙，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