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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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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最开始或许只是浅薄无知的一见钟情,因为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无意识的一个动作抑或单纯是为那张美丽的皮囊外表,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想追着他走遍天涯海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浅薄的情感逐渐沉重起来,最后如同燎原之火般无可自拔地蔓延至全身各处。
于是从那时起,你每天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梳洗吃饭时想他,与人寒暄时想他,接待客人时想他……无论在做什么脑子里全是他。
哪怕明知双方地位悬殊,依然抱着所谓‘一决胜负’的心理,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投身这段无望的感情之中。
此时此刻,你已坠入名为‘爱河’的深渊。
——
我醒来时,房间里依旧晦暗不明。桌面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散发出最后的星点光芒,将房里阴郁的黑暗搅成一首狂乱的交响曲。
前不久才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那天。
大概是黄昏的时候,狂风呼啸着席卷了这间藏在山里头的小寺庙,本就老旧的设施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之下当即报废了好几处。于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的心上人终于将他藏起来的宝贝拖到了我的面前。
女人蜷缩成一团,手脚像被折断似地不自然的垂落在两旁,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和最初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诚然,我是一个十分爱嫉妒他人的女人,而嫉妒这种情绪往往只会存在于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单箭头里。这个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什么也没有的女人,按照我一贯的处事原则,往往会直接被我归于‘无需注意的惨败者’一类。
但她是个例外。
要问为什么——
我阴沉着脸站在房间的一隅,冷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将她拖进屋子后,又悉心替她忙前忙后。先是拜托我去煮年糕汤,又翻出去年和我一起逛集市时购入的毛巾替她仔细地擦拭手脚,温柔地将她乱糟糟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是连我也没享受过的待遇。思及此,我的面孔越发狰狞,熊熊妒火几乎快将我吞噬殆尽。
“久美子,你还在吗?”
他的话如同清泉一般浇灭了我所有的杂念,我立即欣喜地迎了上去:
“在的,年糕汤就快煮好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煮好了就拿给富子喝,她最近状态很不好,拜托你多照顾一点了。”
我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
哪怕在跟我对话的时候,心上人的目光依旧粘在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身上,他看她的目光温柔极了,却从没拿那样的目光瞧过我。
我攥紧了拳头,勉强挤出了一句‘好的,我明白了’,随后想起了什么,又振作了精神。
“是直接交给我照顾的意思吗?”
“是的,怎么了?”
“也就是说,您以后就会直接来找我对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男人刻板端正的面孔上浮现了‘你怎么会这么想’的微妙表情:
“等富子好一点了,我会带走她的,在那之前就麻烦你了。”
“…那……在我照顾富子的这段时间,您会来看我吗?”
“……我还有事,要出趟远门。”
也就是不会来看我。
哪怕对方说得再委婉,我依旧有一种美梦破灭的幻灭感,它拉扯着我不断下坠,直至沉没深海。
但现实里,我仍然努力的维持着笑脸,顺从地说了声好。
——
男人离开了。
我的心也跟着男人穿着黑色和服的背影一起离开了这片狭隘的空间。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甚至想悄悄跟在他的身后默默陪伴他。这种会被世人斥责的丑事我过去也不是没做过,只要自己最后捞得到好处,别人再怎么骂我也觉得无所谓。
可现在不行。
心上人将他看重的人交给了我,那么我就有必要遵从爱人的吩咐,去照顾一个哪怕我一点儿也不想管她死活的人。
这个麻木得像个偶人的女人被我半搀半扶地带到了我仅有六铺席大小的房间,她的身体冷冰冰的,面容也是冷冰冰的,全然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惊惶失措。
这副呆板到逆来顺受的表情着实令人生气,于是我再也忍不住地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
女人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她白皙的颈项上,被披散的黑发半遮挡的一圈红色淤痕是那么明显。
“被子枕头给你放在这儿了,从今天起你就跟我待一块儿,知道了吗?”
“……”
“地方就这么点大,晚上睡觉你可别挤到我哦。”
“……”
“知道,还是不知道,好歹也说句话吧?”
“……”
受照顾的一方还真是无法体会到照顾一个人有多难——尤其当照顾对象是你的情敌的时候。
我只觉自己仿佛是在对牛弹琴,仅有的一点儿耐心也宣告耗尽,索性任由她像块枯木般毫无生机地跪坐在那里,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待我将柴房的漏雨处修缮完毕,已是黄昏时分。瓢泼大雨不知何时转变成了绵密的小雨,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要是让贷座敷的那群家伙知道我现在干着粗使丫头一样的活计,恐怕会笑掉大牙吧。曾经仗着地位对下人颐指气使的人竟然做起了她过去最瞧不起的事,换作是以前那个尚未陷入恋情的我,定然会觉得未来的自己是得了无药可救的失心疯吧。
但我现在却对这一切甘之如饴,命运还真是奇怪。
也不知宪伦大人现在在忙些什么,过的怎么样,是否一切顺利……说起来,这么冷的天,他只撑了一把伞、披上和服外套便急匆匆地出门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行李了,真让人忍不住地担忧他能否将自己照顾好。
但眼下并非胡思乱想之际,我还有个木头似的病秧子得照顾。一想到这儿,我的心情便如这天气一样阴沉起来。
从来都只有我差使别人的份儿——宪伦大人除外——现下又多了一个看起来就是一副短命相的女人要我照看,真叫人不快。
当然,这份不快仅针对那个女人,对于心上人的吩咐我一向是抱着十二万分的积极态度去处理的。
我端着煮好的蚕豆走进了房间。在朦胧的橘黄色烛光里,那个女人好像换了个姿势,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本来被我拨在脑后的头发又一股脑儿地滑到了面前,将五官遮挡得严严实实,就跟宪伦大人曾经跟我讲述的怪谈里的女鬼一样,让人心生恐惧的同时又想拿把剪刀将那头无用的长发一刀两断。
可是冒然剪掉女人的头发,宪伦大人一定会不高兴的吧。他走之前特意向我强调过了,‘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久美子要好好地和她相处’。
我别无他法,只得照办。将盘子粗暴地搁在桌子上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不情不愿地说道:
“喂,吃饭了。”
“……”
女人依旧不言不语,面部被头发遮住以至于我无法知晓她是不是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宛如没有灵魂的空壳,又像是具体化的幽灵,总之就是异次元的生物,毫无交流的可能。
而我却囿于心上人的嘱托,不得不做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的蠢事。
“晚饭是金枪鱼粥,这可不是那种廉价的比目鱼能比的,你要好好地吃完哦?……这个就先垫垫肚子吧,你的手只是不能提重物而已,抓把蚕豆应该轻而易举吧?”
“……”
女人毫无动静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出演一场蹩脚的独角戏,一股难以形容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于是我丢下一句‘随你的便吧’,又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
这是宪伦大人离开的第十天。
那个女人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木愣模样,天知道我每天在她身上花了多少时间。
这是宪伦大人离开的第十八天。
也不知道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那个女人居然把我藏起来的宪伦大人的手帕给翻了出来,当我质问她时居然还摆出一副瑟瑟发抖的丑陋嘴脸,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啊?!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卑鄙行为着实令人愤怒,真想给她一巴掌,但最终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来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我会遵照宪伦大人的吩咐,好、好、的,照顾这个女人。
这是宪伦大人离开的第二十天。
我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被地狱之火发了疯似的烤炙着,半夜起来时偶尔能看到心上人幻梦般的身影,在迫不及待地追赶过去时猛地坠入残酷的现实,原来竟真的是幻梦一场。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明白,宪伦大人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这样一个无家可归、一无所有、脆弱不堪的女人——被赶出家门也好,无处可去也罢,仅仅因为孩子死掉了这种理由就陷入绝望的漩涡不可自拔,任由自己像个偶人般任人摆布,这是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
在初次见到寒风中柔弱无助的女人和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婴儿尸骸时,我就一直这么想。
我记得那天是个意外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片沉静的海,寺庙外的山樱树绽放出格外绚丽的花朵,有些枝干粗鲁地直接攀进了庭院里,被寒意未消的春风吹得摇摇坠坠落下一地的花瓣。
在冰雪渐融的早春时节,这实在是一副很美的画面,要是宪伦大人此时也在我身边,就算让我立即死去也心甘情愿。
然后,神灵仿佛难得听取了我的祈愿,寺庙的大门被‘吱呀’推开了。
“宪伦大人,您回来啦!”
我欣喜若狂地飞奔过去,然后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是久美子啊。”
宪伦大人还是那副严肃刻板的样子冷淡地回复了我,放在平常,能从心上人的嘴里听到哪怕一个字,也足以让我饱受思念煎熬的心如逢甘霖。但现在,此时此刻,心上人一边对我作出习以为常的冷淡反应,一边却以与话语中的漠不关心完全相反的态度亲密地半搂着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颤巍巍地紧挨着宪伦大人,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乌黑的头发被绾起,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脖颈,一双枯树枝似的手臂紧抱着怀里的襁褓。
她是谁?
就在我脑子里冒出这个疑问之际,宪伦大人适时地作出了解释:
“这是富子,因为无处可去被我领回了寺院,你要好好和她相处哦。”
随着宪伦大人的话音落下,世界在我面前被扭曲成了地狱般的形状,飘零的樱花瓣如同某种可怕的诅咒落在我的身上,我再次被那种令人眩晕的痛苦牢牢捆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地化作一条毒蛇在我体内四处游走喷洒毒液。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哎呀,这还抱着孩子呢,明明现在天气还那么冷,您的丈夫也真是狠心。”
明明内心已经扭曲得痛苦呐喊,我面上却强打精神,挂着一如既往的笑脸,假模假样地说些虚伪的关心,然后走上前去,想要将女人从心上人的身边扶过来,最好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
“发生的事可多着呢……等熟悉起来了,富子会亲自跟你解释的。”
难道您跟这个女人就很熟吗?
尖锐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我吞了回去,哪怕咽下去的痛苦使我喉咙出血,我还是不想让心上人对我产生一分一毫的负面情绪。只是,哪怕宪伦大人用沉稳安定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我依然不觉得自己会跟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熟悉起来。看吧,就在我伸手刚要抓到女人的肩膀的时候,她立马颤栗着钻进宪伦大人的怀里了。
真是不知廉耻。
我在心里已然将她与过往共事过的手下败将划上了等号,以至于对她的警惕度也下降了不少。但当时的我并不知晓,不久的将来我会在这个被判定为‘不需要提防’的女人身上迎来多么凄烈的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