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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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流水，在不经意之间从指尖悄然流逝。
在这十年里，朝堂的形式如风云变化，五王爷与小皇帝的对峙越发尖锐，人人自危，谁也没有料到，从前那没有丝毫权力、全然只是五王爷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的小皇帝，居然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就连五王爷本人，也悚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小皇帝，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手里掌握的势力居然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过自己一头。
朝堂上的大臣换了一批又一批，年轻的谏官直言不讳地指出五王爷包含的狼子野心，早已弱冠的小皇帝位于龙椅之上，俯视着众人，将五王爷那扭曲的表情尽收眼中。
他知道，他的这位皇叔定然在想尽办法扳回一局，但如今的形式早已脱离了五王爷的掌控，在这一小局里，他又赢了。
小皇帝沉默不语，他没有借此机会继续向五王爷发难，他已经等了十年，一直等着给予五王爷致命一击的时机，这个时机并不是现在，但很快了，不急一时。
下了朝，小皇帝拂袖而去，将脸色铁青的五王爷留在原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一局小胜上。
他径直回到了未央宫，屏蔽了众人。今时已不同往昔，他身边人的都是心腹，那些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早就在这些年里被以各种理由清扫了出去。
偌大的未央宫内，只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她伏案，正一笔一划写着什么。旁边还放着一盘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糖衣已经有些化了。
听见声音，她却并没有抬头，依旧一笔一划地继续写字。她执笔的姿势不对，像是个初学者。
小皇帝凑上来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宣纸上排布着一个又一个狗爬似的字，歪歪扭扭的，但旁边奏折上的字却铁画银钩、翩若惊鸿。若不是小皇帝看过她写字，也不会相信这两种字居然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
看着看着，小皇帝忍不住道：“你怎的总爱用这种姿势练字？你字不是写得很好么？”
她没有反应，只是固执地将这足以让任何书生摇头的字填上宣纸的最后一块空白处。
写完字，她将狼毫小心翼翼地放下，这才抬头看向小皇帝。
“这顶好的宣纸给你这般浪费，若是太师瞧见了，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小皇帝继续揶揄，但见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之后，又改口说，“明明会好好写字，怎得就是不乐意好好写。”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顿觉无趣，他拿起一份奏折，扫了一眼，道：“五皇叔还是那般沉不住气，你的计策损了他手下大半的铺子，没了那么富裕的银两粮草，朕倒是要瞧瞧他能就这么养着手底下的私兵多久。”
“卫家已然向朕投诚，虽然暂且还不可都信，但没了卫家，五皇叔若还想继续招揽读书人站在他那一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他买卖官职的事……你说得不错，这把柄还是得留着，到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那些买来的官帽，朕都记着，过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全部下地牢。”
小皇帝絮絮叨叨地把最近让他高兴的事一件一件讲出来，每一件都代表着他彻底摆脱五王爷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她只是默默地听着，目光却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上面是她刚刚练的字，就八个字，一遍一遍的重复。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顿了顿，觉得不够，又念了一遍。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是先生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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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小皇帝想的那般，时机的到来是如此猝不及防。在一次又一次落入下风的五王爷还是头脑发热，趁着损失还不太大的时候，选择举兵谋反。但他刚入京城，就被早已埋伏在此的京畿兵拿下，一并闯入的私兵也被射杀了个七七八八。
往日高不可攀的五王爷被禁卫军拖着，如死狗一般地扔进了未央宫，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五王爷头脑发昏，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凝视着富丽堂皇的未央宫，耳朵嗡鸣。这里分明是他曾经软禁小皇帝的地方，是他亲手设下的黄金的鸟笼，但怎会如此……不过短短数年，他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才合该是那九五至尊！
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然快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他知道，他胜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五王爷”，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他再度深吸口气，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口宣泄内心的激动，而是看向身后的屏风：
“你有话要对他说么？”
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五王爷身上。她从前只见过这人一次，连脸都没看见，只看见过那身黑色的四爪蟒袍。如今，那曾经高高在上的、令得蜀地混乱了好几日的人正跪趴在她面前，她的脑海里却只能回想起那夜冲天的火光。
五王爷怨恨地看着她，同时也不明白，为何小皇帝会让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来羞辱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截红绳。
五王爷定睛看着那截红绳，他忽然怪叫一声，语气癫狂：“这红绳、这红绳！是先帝赐予前太师的东西！那老东西把红绳交给了那女人！你是那个小童！那女人留在身边的小童！
“当年本王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没想到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不对，不对！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可能还是这般年纪！”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拼了命地想要朝她扑过去，却被禁卫军一把摁在地上，死命挣扎：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王就说他不过一介笼中鸟，又怎么会有力量与本王抗争……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灵隗……灵隗！原来那女人带走的灵隗居然是你，居然是一个人，一个小娃娃……本王寻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那女人居然把你藏得这般深！本王刮了她一身肉骨，她居然连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灵隗，本该是本王的灵隗！”
小皇帝听着五王爷的疯言疯语，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从遇见这丫头起已然过了十年，他从一个孩子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而这丫头确实一点变化也没有，和十年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在联想到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诡异情形，以及这十年来她近乎无所不能的实力，小皇帝早就猜出来了，她不是人。
不过……灵隗？小皇帝想着，他倒是听说过灵隗，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是灵隗。
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眼看着五王爷发疯。在这无情无欲的眼神之下，五王爷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嗤笑一声，道：
“灵隗又如何……呵呵，那女人应当待你不薄吧？但你却没有救她，你没有救她！哈哈哈哈……死物终归是死物，无情无义的死物罢了！
“皇帝……哈哈哈哈……皇帝啊，她能背弃养育她的先生，迟早有一天也会背弃你……哈哈哈哈！”
他在挑拨离间。小皇帝心不在焉地想着，他知道灵隗的传说，他也知道她不会留在这里。
她没有反应，只是放下了衣袖，朝着小皇帝摇了摇头，漠然地往屏风后走去。
小皇帝叫住了她：“朕听见了，他杀了你重要之人，你要复仇么？你可以在这里杀了他，之后向着天下问斩他时，朕可以找一个死囚替他。”
她的脚步顿了顿，摇了摇头，又回到了屏风后。
小皇帝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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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爷最终以弑君罪和谋反罪被处死，夷九族。行刑的那天，她去看了，躲在人群中，目睹了全过程，直到傍晚才离开。
小皇帝回到未央宫后，没看见她人，只看见了她常坐的位置上端正地摆放着一张宣纸，上面用入木三分的力道写着八个大字，每个字都翩若游龙，苍劲有力。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小皇帝凝视着这八个大字，久久不说话。他知道她离开了，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太监总管落后他半步，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敢去看那宣纸上是什么字。半晌之后，他方才听见小皇帝的声音：
“方公公，把这张宣纸上的字刻作匾额，挂在未央宫内。朕……不，我要每天都能看见它。”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赶忙应道：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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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回到了蜀地，走的小路，避开了来往的人，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原先她和女子住的地方被盖上了一座私塾，青砖红瓦，格外亮堂。她从私塾的窗外往里看了一会儿，讲课的是个有些脸熟的年轻男人，看起来颇为憨厚。她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了，这人曾是女子私塾的学生，是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哥的弟弟。
她又走了，这里有了新的私塾，但不是她熟悉的模样了，讲课的也不是熟悉的先生。
她在小镇外面的荒地寻到了一座孤坟，上面没有名字，只刻着“先生之墓”四个大字，坟头放着些花，还挺新鲜，像是刚摘没多久的。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女子爱喝的清酒，于是，她将随身带着的一坛清酒放了下来。
这酒是她十年前离开蜀地时，从院子里挖出来的，原本有两坛，她硬着头皮喝了一坛，还剩一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蜀地。她还是不喜欢酒的味道，还是不理解为何女子这般喜欢。
她将清酒放下，然后直起身，凝视着这座孤坟。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说这十年里她又看了什么书，那些书都不好看，看不进去，因为没有女子给她念；想说她一直在练字，但一直练不好，因为没有人会再把她圈进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想说她还是不喜欢清酒，但是糖葫芦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好，就是糖衣化得很快，一个人吃不完；想说她现在不爱吃笋了，京城的笋没有蜀地的好吃，但是炒白菜味道还是可以的，她现在愿意吃白菜了。
但那些话在她的喉咙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说不出口，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揉搓着，像是曾经被女子抽背诗词，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一样。
最后，她低下头，有些喑哑的声音在这荒地上轻柔散去，随着风一起，不知飘去了哪里。
“先生，我没有杀人。”
起风了，着荒地上除了一座孤坟，便再没有别的人影。一截红绳孤零零地落在孤坟上，压着一张宣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像是刚学写字的孩童所写。
上面只有八个字。
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