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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单人 ...


  •   赖栗好像被问住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少有的迷惘,就像酒品较好的醉鬼,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分不清。”

      这四个字如同给戴林暄判了死刑,生生撕裂了他的游刃有余。

      赖栗一改平日的锋利张扬,伸出手轻轻蹭了下戴林暄的脸,像在试探身下人是不是真实存在。

      戴林暄猛地偏开头——他早该发现的,明明那么多矛盾点。

      例如今天早上,赖栗仿佛故意刺他而问的那句“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我”,例如下午进入会场之前,赖栗混账一样的发言“你喜欢上自己的弟弟难道是我的错吗”。

      如果赖栗记得,于情于理都不会发出这些疑问。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养大的小混账进化成了大混账。

      也许是因为戴翊生日的第二天早晨,赖栗没有因为他近乎侮辱的失控愤怒、却因他没有遵守承诺去送上学而砸碗让他延续了内心的默认——默认赖栗清楚他们的关系隐秘且存续,没有明确地说过结束。

      当初近乎狼狈、不告而别的出国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舍不得结束,舍不得对自己养大的孩子说一句重话,所以且当无事发生,草草远离,维系着表面的云淡风轻。

      结果回国第二天,就被赖栗一句“我想和男人谈恋爱”激得城防失守。

      赖栗低头在他脸上舔了下,眯着眼睛说:“热的。”

      天真如孩童一般的语气让戴林暄打了个冷颤,赖栗毫无所觉,不依不饶地贴近,把脖子压在戴林暄脸上:“你咬我吧……疼就是醒着。”

      离得太近,酒味反而消匿不见,淡淡的体香流向鼻翼,是一款香水沐浴露的味道,扑得戴林暄几乎窒息。

      十岁的赖栗麻木冷漠,干瘦的小小躯壳里还藏着轻易不显山露水的狠戾,拒绝所有人的靠近,甚至咬住了一位护工的脖子,如果不是到了换牙期,大动脉都能被他咬穿。

      戴林暄不得不亲自动手,给脏到发臭的小赖栗洗澡。

      小时候的赖栗特别怕水,戴林暄只好找来一个大但浅的盆,盛上只有拳头厚的水,再把赖栗放进去,打湿毛巾一点点擦拭。

      赖栗对待别人是扎满刺的栗蓬,对待戴林暄却是剥了壳的散装栗子,一颗颗落在盆里,又被戴林暄一颗颗捡起,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快洗完的时候,赖栗抱住他的脖子,小狗似的嗅了嗅。戴林暄说这是沐浴露的味道,问赖栗想用吗,尖瘦的下巴便在肩膀上下蹭了蹭,是一个不可见、只能感受的轻微点头。

      从此之后很多年里,一直到赖栗可以独立接触水源,都一直在用这个牌子的沐浴露,如今都腌入味了。

      一股酸涩的液体从胃反入食道,窜上咽喉,戴林暄竭尽全力压下去,却听见赖栗喃喃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语气里不含委屈,不含悲愤,只有疑惑与不该。

      戴林暄再不能忍受,手指拽开打结的领带,挥起手臂掀开身上的赖栗,踉踉跄跄地想要起身去卫生间,却被赖栗一把扯回来压在床上——力道精准得完全不像醉鬼。

      “哥。”赖栗死死按着戴林暄的肩膀,另一只手磨蹭他的脸,“不能改吗?”

      戴林暄闭了下眼,指尖微抖。

      “这样不好。”赖栗终于有了喝醉的样子,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哥,你不能这样。”

      很久之后,戴林暄轻轻嗯了声。

      *

      赖栗猛地惊醒。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距离那天的慈善拍卖会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开诚布公”地聊聊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当时的戴林暄穿戴整齐,衬衣扣到最上方,看起来衣冠楚楚、从容体面。他说自己是喜欢男人,两年前就对赖栗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回来后又听赖栗说想谈恋爱所以才失控,以后会尽量忍住,慢慢放下。

      跟放屁似的一段话。

      然而后面却没了更好的交流机会,倒不是戴林暄刻意躲他,而是临近董事大会,行程越来越满,无暇顾及其它。

      赖栗感觉他哥可能是蚌精转世,刚费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一个微小的口,一眨眼又合上了,重点的疑惑一个没解答。

      例如回国的第二天早上,戴林暄那句“和我同性恋叫恶心,和别人就能接受”未免太无厘头。还有戴林暄咬他脖子的那晚,他窥见的一二分恨意不可能是幻觉,身体与精神的刺痛都会让他清楚地认识到真实。

      最重要的还是戴家那些破事,如果父亲车祸真是母亲所为,对戴林暄的打击应该很沉重,况且赖栗隐隐觉得不止于此。

      一缕微光透过窗户打在床头,现在早上六点多,大多数学生睡得正香,黄皓和姜孝的鼾声此起彼伏,像要争个胜负。

      赖栗两步翻下床,拎着干净衣服第一次踏入澡堂。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住校+公共浴室+没对象简直是地狱般的灾难,连个释放的私密环境都没有,总不能开个房去撸鸟。
      不过也有人不讲究,赖栗刚到澡堂门口,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里夹着一声低低的喘,再往里走两步,水声渐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潮湿的味道弥散开来,熏得澡堂烟雾缭绕。

      学校的澡堂谈不上干净,地砖缝里全是黑垢,随便迈出一步都可能让地上的积水炸出水花,隔间的花洒估计从买来就没消过毒,墙上甚至可能残有他人子孙后代。

      赖栗皱了下眉,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开门声,对方有些惊讶地喊:“赖栗?”

      赖栗回眸一瞥……宋自楚。他已经穿好了衣服,长袖长裤,臂弯夹着一个小盆,里面装满了洗漱用品。

      “我……”宋自楚应该猜到他听见了什么,想解释点什么又无从下口,只能问,“你也来冲澡吗?”

      赖栗压住因为见不到戴林暄而日日增长的焦躁:“本来是。”

      宋自楚愣了下:“那现在?”

      赖栗头也不回地说:“现在去开房。”

      宋自楚:“……”

      学校附近最不缺酒店,赖栗找最贵的一家开了一个月的套房,专门用来洗澡和洗衣服务,公寓到底还是有点距离。他本来想花自己的钱,突然灵光一闪报了戴林暄的名字,果不其然得到了贵宾待遇。

      虽说像戴林暄这样的身份地位,不管在哪个酒店都是贵宾,压根不需要特地去办会员就会有人送上门来,但……

      赖栗撩起眼皮:“你们老板不会姓戴吧?”

      经理微笑道:“我们新入驻的股东姓戴。”

      新入驻,有多新?
      赖栗给戴林暄发了条消息:所以你让我住校的意义是什么?

      戴林暄没回。

      赖栗大概有个推论,首先戴林暄对他有心思这是事实,连戴翊都感觉到了,不然不会在生日那天说那些疯话。
      可戴林暄两年前出国躲他,绝对不是因为区区喜欢。

      戴林暄突然回国并成为集团新董事候选人也是个疑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赖栗知道他前些年对家业并不感兴趣,一直在建设独立于戴氏以外的资产,如果只是为了帮蒋秋君,早年进入公司其实更合适,毕竟如今的蒋秋君已经做到了和戴家其他人“三权分立”,不再孤立无援。

      不过正是因为要回国入驻董事会,不想和他朝夕相处,所以才哄骗他住校吧。

      然而,戴林暄远离的计划在回国第二天就失败了。

      这就又绕了回来——那天早上,戴林暄并不是因为他想谈恋爱而失控,而是因为他想谈恋爱的对象是个“男人”。

      赖栗思索了一整个洗澡的时候,换上干净衣服回到学校,在食堂又遇见了宋自楚。

      对方好像已经忘了那天被他羞辱过:“赖栗,我可以坐这吗?”

      赖栗没理他,慢吞吞地跟鸡蛋壳较劲,好不容易剥出一个坑坑洼洼的鸡蛋,咬了口还感觉味道不对。

      “呃……皮没剥干净。”宋自楚试探地坐下,“这蛋可能是没煮好,你要不吃我的吧。”

      赖栗在鸡蛋表面揉了下,还真捻下一层皮。

      宋自楚忍俊不禁:“你不会不知道鸡蛋有皮吧?”

      赖栗丝毫没有“生活废物”的羞耻感,随意地说:“我十岁以后就没剥过鸡蛋了。”

      如果在家里吃饭,鸡蛋永远有阿姨提前剥好、每一颗蛋都光滑完整,如果在外面吃饭,这些麻烦的食物都会交给他哥。

      宋自楚问:“十岁以前呢?”

      赖栗说:“十岁以前没吃过鸡蛋。”

      “……”宋自楚抱歉一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

      赖栗却展开了话题:“你见过我哥了,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从小就过得富裕。”

      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赖栗会跟自己说这些,宋自楚好一会儿才说话:“我没有故意打探你们家,但那晚在医务室,汤远扬他爸一直叫你哥戴总,姜孝和黄皓忍不住上网查了下,搜到了你和你哥的相关新闻……”

      赖栗冷眼旁观宋自楚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好像有什么想法。”

      宋自楚对上赖栗刻薄而犀利的视线,本能地垂下眼皮,遮掩住险些外露的情绪:“没有。”

      赖栗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冒出一条新消息。

      【我家的】:等空了去学校给你签外宿同意书。

      宋自楚剥好鸡蛋,递到赖栗碗里,下一秒就被丢了回来,他抬头,发现赖栗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暴躁。

      “我记得之前军训,你有戴过一枚戒指。”宋自楚不是很确定,“是那天拍卖会上被你哥天价拍下的那枚吗?”

      赖栗眼神骤冷,一点情绪都没了。拍卖会第二天他问戴林暄要过那枚戒指,戴林暄轻飘飘地说:“换一个开学礼物吧。”

      “其实我们是有个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你。”宋自楚停顿了会儿,看了眼赖栗的手机屏幕,“你和你哥是不是……”

      “什么?”

      “就是……”宋自楚像对那两个字难以启齿,“恋人。”

      “就因为我用我哥照片做壁纸?”赖栗冷嗤了声,“那些照片经常做成壁纸的明星难道比我哥长得好?”

      宋自楚下意识摇头,戴林暄其实比绝大多数明星都好看,毕竟他平时上新闻上报可没有滤镜和后期修图。

      赖栗露出讥讽的笑容:“所以难道不是我选壁纸的眼光比你们好?少见多怪。”

      宋自楚张了张嘴,愣是无言以对。

      赖栗又说:“我没同意你坐这儿。”

      宋自楚叹了口气,并不生气地起身:“不管你帮我的原因是什么,都要谢谢你。”

      宋自楚的脚步声融入人群,依然很有辨识度。等他彻底离开后,赖栗紧绷的手臂才放松,藏在眼底的是快控制不住的暴戾,不过源头走了,又很快平息。

      赖栗看了眼手机屏幕,突然有所联想——别人见他拿戴林暄照片当壁纸会误会,那戴林暄自己呢?

      赖栗记不清这个行为持续了多久,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大概率是从知道自定义壁纸这个功能开始的。他平时玩手机并不会避着戴林暄,何况是锁屏壁纸,路过的、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到。

      赖栗打开手机,给戴林暄拨去一个视频。

      被挂了。

      手机没等被砸出去,就发出自救般的震动——戴林暄打了个电话过来。

      赖栗立刻划开接听:“你在哪?”

      戴林暄说:“公司。”

      同一时刻,赖栗给一个未知号码发了条消息:我哥在什么地方?

      对方很快回复,赖栗克制的表情瞬间被阴云笼罩,沉得滴水。

      戴林暄在墓园。

      他面前是一座已经建好还没刻碑的豪华双人墓,占地十六平。

      赖栗打电话来好像只是为了查个岗,随便聊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不过语气有点奇怪。

      戴林暄没太在意,顺着阳光眯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很快就会有居民入住了。”

      旁边站着墓地管理员,做这行很多年,自认胆大心细,愣是被这句话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揣摩着戴林暄的意思,顺应道:“是啊,目前已登记的光是迁坟都得迁过来几十户。”

      戴林暄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新住户应该也有不少。”

      “……啊。”管理员脑速飞转,他们这一个墓坑可不便宜,七位数起步,提前预留的不算,最近市里难道死了很多有钱人?

      戴林暄转身,看向台阶式的、整齐划一,一眼望不到头的墓坑。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鳞次栉比的墓上,完全感觉不到阴森,反而被周围植物的欣欣向荣与叽叽喳喳的鸟鸣衬得很有生气,暖意融融。

      过段时间会更热闹吧。

      戴林暄回眸看向身后的双人墓,大概有十几秒那么久,才开口说:“这间要改改。”

      管理员一愣:“怎么改?”

      “挖掉重建,改成单人墓。”戴林暄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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