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39、血勇

　　太子一来，叶九就随之走了，只留下戴忠在弄玉库守着，一副已经占了上风的样子。赵王和魏王不愿绝望地守在这里，显得太急切，惹人笑话，只得回府。于是留下心腹侍卫在这里。魏王还试图拉拢计修鸿，对方根本是油盐不进。

　　两人本来是乘车辇的，赵王却率先上了马，狠狠抽了几鞭子，纵马出了内宫，魏王也骑马跟上。

　　纵马一段路，赵王才停下来，魏王追上来，问道：“五哥，怎么了？你不放心小七？”

　　“放心？”赵王冷笑：“你还没听懂吗？你以为萧邈进诏狱是见谁？”

　　“见谁？”魏王毕竟母家是武将出生，权谋上差了点，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是去见他从边疆带来的那几个士兵？至于吗？”

　　“小六，你还蒙在鼓里呢。”赵王手握着缰绳，神色怨恨：“你还不知道萧邈跟太子是怎么闹翻的吗？就是因为萧邈去边疆监军，知道了魏山林在边疆杀平民冒功，于是带了些人证回宫，在父皇面前告了魏山林一状！”

　　“还有这事？”魏王睁大了眼睛：“小七还真是一腔血勇，我就说他和太子那阴险心机不同。”

　　“血勇？我看他是异想天开吧，以为掌握了魏山林的把柄，就可以推翻魏山林，进而掀翻东宫了，也不想想，东宫的根基多深厚，咱们都没办法，何况是他一个连母家都失势的皇子。”

　　“你的意思是，小七也想……”魏王终究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只做了个“夺嫡”的嘴型。

　　“小六，你真是太天真了。”赵王无奈摇头：“我问你，就连齐王楚王那样的身份，都难免有过痴心妄想的时候，大家一样是皇子，谁没动过这心思？你真以为他萧邈是不知天高地厚，为民做主？我看他城府深得很哪。春华宫金针丢失那事，他一瞬间就看穿了，他的脑子绝不在你我之下。这么聪明的人，会不顾死活去扳倒魏山林？他就没有一点私心？”

　　魏王不擅长权谋，只能点头听着而已。

　　“东宫肯定也看出来了，他动魏山林，就是动东宫，可笑他们装了那么多年兄友弟恭，最后怎么样，不是一点事就翻脸了？可见他们俩都是虚的，哪比得上咱们兄弟的情谊。”赵王确实对魏王交心，一点点分析给他听：“父皇只怕还记着德妃娘娘，所以给了萧邈一个钦差，让他有筹码和太子讲价，两人一直没谈拢，所以萧邈看似帮着我们，装成公正查案，到今天才图穷匕见，他提起诏狱，就是想救回诏狱里自己那些士兵，太子答应，就是跟他做交易了。而且萧邈言下之意是撤回对魏山林的控诉，是对太子服软了。这两人狼狈为奸起来，后天到了父皇面前，陈述案情，咱们恐怕要吃亏。”

　　“真是用心险恶！”魏王顿时面红耳赤，怒道：“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他们，惹急了爷，在父皇面前给他们全抖落出来。”

　　“不着急。还没到那地步呢。”赵王反而不像之前一样愤怒了，冷笑道：“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好，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咱们去找老叶相，外祖他才是算无遗策，一定有办法让咱们占上风。小六，你也一起听听，别整天打打杀杀的，权谋才是正道。”

　　“行吧。”魏王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也听听。”

　　赵王这才笑起来，道：“别烦恼了，咱们快点，还不知道娉婷怎么样了，我送去的血燕用了没有，身体有没有好点。”

　　“好了好了，知道你娶了叶家大千金了，别整天挂嘴上，像谁没有老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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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邈正带着林舜穿过宫墙夹道，虞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直接挤开林舜，和萧邈并行。

　　“嗐，我现在可知道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虞青叹道：“真是两个笨蛋，又坏又蠢。”

　　“你去偷听赵王和魏王说话了？”萧邈淡淡道。

　　“诶，皇宫的笨蛋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两个？”虞青笑着问道。

　　她一面说话，一面跑到了前面，倒退着走，故意去看萧邈表情。

　　“他们本来就心急如焚，见了我跟太子交谈，一定误会，人之常情而已。”萧邈并不惊讶。

　　“那你去诏狱是干嘛呀，难道真是去救罗骥的战友们？”

　　“不是，我们是去见一个人。”萧邈道。

　　“谁？”

　　“一个老朋友。”萧邈和林舜同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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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青第一次到诏狱，也是第一次见到方子溪。她的身份，论理说是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诏狱怨气冲天，也毫不受影响。但看到那个穿着黑衣的刑官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连小白也在袖子里道：“这个人好吓人啊。”

　　与其说方子溪身上是杀气，不如说是煞气，寻常人身上很难有这样的血腥气，何况他看起来并不恐怖，反而很俊美，虽然穿着刑官服饰，但面容如玉，眉眼间气质清朗如月。只可惜是一轮血月，浪费了这样的俊朗人物。

　　“殿下找我何事？”他垂着手行礼道。

　　“请你去验一具尸。”萧邈向来直接。

　　“刑部和大理寺有的是经验丰富的仵作，我入行不足十年，恐怕帮不了殿下。”方子溪淡淡道。

　　虞青惊讶地发现，他的气质和林舜有点像。

　　“当初先师给我上第一课，上的是韩愈的《师说》，就改了一句话，把‘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改成了‘闻道无先后，术法有专攻’，我问先师为什么这样改，先师说，闻道的时间虽然有先后，但这世上有些人，不管学什么，都能刻苦钻研，一心要做到极致，废寝忘食都是寻常事。所以不要因为闻道晚而妄自菲薄，只要刻苦钻研，一定能赶上。也不要因为闻道早而在晚辈面前骄傲，因为这世上总有人，能用一年就赛过你十年的苦功，真到了那时候，也不要崩溃才好。”

　　萧邈难得说这么长的话，虞青有点惊讶，偷眼看方子溪，发现他神色仍然冷漠。

　　林舜忍不住了，道：“师兄，殿下知道你是最好的刑官，才来找你的。”

　　“不敢当。”方子溪仍然束手：“我只不过是一个在牢狱中苟且偷生的刽子手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就是死结了，何况方子溪言下之意，是不想被连累。

　　“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萧邈忽然道：“后来我跟着师父上了很多课，觉得他在骗我，刻苦有时候是盖不过天赋的。有次上课我就挑战他，师父说‘你以为天赋是什么？天赋不是上天给你锦上添花的添头，天赋是某种熊熊燃烧的诅咒，让你一刻也睡不着，只能半夜三更爬起来翻书，只为了找到一个答案’。”

　　他终于讲完他漫长的故事，抬起眼睛看着方子溪，问道：“所以师兄，你想要知道答案吗？”

　　就连虞青也看出了方子溪那瞬间的动容。

　　萧邈这家伙，平时话少，真出手的时候，简直如同顶尖的刺客，一击必中，太漂亮了。

　　回去的路上虞青也跟萧邈说的那个半夜睡不着起来翻书的书生一样，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刻苦琢磨起来。只是她琢磨的东西，可就太偏了。

　　“萧邈的师父，应该和太子不是同一个，先师是称呼死了的人，我算一算，这二十年来陨落的文星还真不少呢，谢瞻，方其慎，林……”

　　林舜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的师父姓方，单名一个燧字，天下人叫的更多的是他的表字其慎，是举世闻名的大儒。”他轻声告诉虞青：“方子溪是他的独子，也是我们的师兄。”

　　可惜虞青根本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

　　“哦，那有个林云寰，像是文昌星……”

　　林舜的眼神顿时暗了一暗。

　　“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