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66、可怜

　　自从知道了林舜的事之后，虞青这几天就安分了下来。

　　当然安分是外人看来，其实这几天她都在思考林舜的问题，也潜入书房去看过，深更半夜，林舜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在灯下写文章，写的就是春闱的题目。就算虞青不读书的人，也看得出他笔走龙蛇，写得十分漂亮。

　　“真可怜，”连小白都起了恻隐之心：“皇帝也太坏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折磨他干什么，这还叫开恩呢，真气人……”

　　虞青也是一样愤怒。

　　“关键要是他没这么在乎也好，但他明显是个读书人，都说读书人最高的成就就是考状元，他每年春闱都做这些题目，心里一定也很遗憾。”虞青感慨两句，忽然反应过来：“他不会就是文昌星吧？困在这里，所以迟迟不能归位。”

　　“文昌星不是管文运的吗？中状元应该是文曲星吧。”小白道。

　　“管他文昌文曲，现在都看不出来了。”虞青烦得很：“这京城是怎么回事，怎么个个都这么惨，看得人真生气。”

　　林舜却浑然不知她在观察自己，仍然兢兢业业做着题，八天不到，三道题都已写完，第八天的晚上，他把写好的答卷放在书桌上，看了一遍，誊写出来，然后找来个坛子，把答卷放在里面。

　　“他要烧了。”小白惊呼道。

　　她们俩就藏在林舜书房的房梁上，看着这一切，小白看林舜把答卷之后拿出来看了一遍，又苦笑一下，直接放在灯上点燃，火舌舔舐着那些俊秀字迹，不管是什么锦绣文章，顷刻间就全成了灰烬。林舜举着灯，看着火焚尽文章，脸色苍白，神色平静，连火烧到了手也不动一下。

　　“他心里一定可难受了。”小白道。

　　虞青也不说话，她近来渐渐能理解凡人的情感了，原来凡人身上常有的一个东西，就是无能为力，如同人人都头顶大山，哪怕是萧邈呢，上面也有天熹帝。而天熹帝也畏惧死亡，追求长生，怪不得修佛的人说贪嗔痴，求不得，如果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寄居在一具寿命不到百年的□□里，身边处处是枷锁，事事都是不得已，确实不能像她一样随心所欲，把人间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游戏。

　　这样看来，萧邈也挺厉害的，在无数座山下，他仍然是那柄利剑，谁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话，大概也冷静不下去了。

　　林舜对着一坛子灰烬看了一会儿，然后吹灭了灯，出了门，他像是用完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像大病了一场，背影显得有点佝偻，关上书房的门，一路蹒跚着，走到外面清冷的月光里去了。

　　“真可怜。”小白又感慨道。

　　但下一刻虞青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她落在书桌前，直接端起林舜烧文章的坛子看了看，吹了口气，只见灰烬又变回了文章，仍然是那些字迹，一点烧过的痕迹也没有。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但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一辈子都不可以做到的事。

　　虞青当时跟萧邈说，魏如意修道，是清心寡欲顺其自然，这话其实没错，她没骗萧邈。但她没说完。

　　这世上还有一种道，也是顺其自然，不过那个自然，是随心所欲不逾规的自然。

　　一念起，就有因果，有人选择站在岸上，如观潮一般，等待这个念头渐渐平息，就是魏如意，所以他轻易不下他的摘星楼，但也有人选择跳入水中，随着潮起潮落，如同顺流的鱼。

　　也许有人会觉得她肆意妄为，百无禁忌，想惹事就惹事，想闯祸就闯祸。但在她看来，她不过是在顺从更宏大的道罢了。天熹帝腐刑林舜，林舜一辈子的文章之路都断了，只能蜗居在这小小书房里，呕心沥血地写他的春闱试题，写完又付之一炬。这也是道，虞青看到了这件事，就有了责任。

　　说起来玄妙，其实也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说完。

　　她赵虞青，今天就是要管这个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