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75、劫丹

　　虞青等在宫外，等萧邈一出来，就上去急切地告状：“贡院真出事了……”

　　“我知道。”萧邈比她还消息灵通：“出的是不可收拾的大事，所以母后才会请我去用晚膳。”

　　是比小皇孙一案严重得多的事，所以皇后才会出手，带着点恳求萧邈手下留情的意思。接下来东宫的处境一定极为危险，经不起萧邈再雪上加霜。但太子傲慢，萧邈还没出玉宁宫，他就挑明了，他不需要萧邈放他一马。

　　这次萧邈并不是钦差，只是个赋闲的皇子，不管贡院发生了什么，都是春闱大事，有礼部的人去管，有刑部的人去查。但皇后谨慎，还是提前让萧邈不要参加这件事中，这事一定很大，东宫和中宫要全力以赴迎战，再经不起多一个敌人的风险了。

　　所以萧邈心下洞明。

　　虞青“诶”了一下，问道：“那我们要管吗？”

　　“不用，我们只要等就行了。”

　　“还等啊，真无聊。”虞青嫌弃得很，正要说话，忽然抿紧了唇，神色一冷。

　　萧邈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样严肃的神色，几乎是带着点恐惧的，她俏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苍白，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她按住萧邈，将他按得背靠着王府的马车，自己也紧贴着萧邈。

　　“别动。”她低声提醒萧邈：“也别往我背后看，别开眼睛，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萧邈也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自己和虞青身边经过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拂过了自己的脸，像蛛网，又像破布，上面带着一股气味。萧邈很难形容那股气味，腐朽，但不像枯败的落叶，是比那更诡异的东西。

　　更像是，腐烂的人。

　　但已经腐烂的人，怎么能在人间行走呢。

　　如果这一刻他能拥有虞青的眼睛的话，他大概可以看见碰到他的脸的，是什么东西的衣角。那是一种高大的，并不像人类的东西，是人形，但头顶巨伞，脚踩高跷，身形也比人类要高大一辈。像是戏台上的神将，但所有的盔甲服饰都已经腐烂了，但他们仍然保持某种森严的秩序，平静地行走在人间。经过他们的，是一支七个人的队伍，他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朱雀主道上，带着阴森的气息，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只是迷了路，所以在人间逡巡不去。

　　“是阴间使者。”等他们经过后，虞青才松一口气：“真是疯了，竟然就这样在人间乱走，怪不得京城里的气息最近乱成这副样子呢，什么怪东西都出来了。”

　　“是小皇孙那次……”萧邈问。

　　“跟那个没关系。”虞青道：“小皇孙毕竟已经归了地府，我只是惊扰了一下，他们不会往死里抓我的。这些使者像是在找什么困在人间的游魂，不抓到不会回去的。他们没有眼睛，除了凡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我本来身上就留了印记，要是把我当做游魂抓走，也没处说理去。”

　　“对你来说，他们很危险吗？”萧邈仍然对她说的东西十分不解。

　　“真撞上了，我也能打，但能避让还是避让的好，就跟你打得过老虎，但也不会没事去惹它们一个道理。”虞青皱着眉头道。

　　“那我能打赢他们吗？”萧邈问。

　　虞青打量了他一下，笑了。

　　“他们根本不会动你，你打他们干嘛，替我出头啊？”

　　“我不是你的主公吗？还收了你的龙鳞，自然要替你出头了。”萧邈反问。

　　虞青被他提起龙鳞，有点心虚，嘿嘿了两声，转移话题道：“行吧，我先去红燕那一趟，她消息灵通，或许知道为什么阴使在人间停留，回来再找你。”

　　她说完，自己立刻溜了，萧邈虽然是她“主公”，但她向来来去自由，也管不住她，只见她身形一闪，直接消失了。

　　红燕那边也忙得很，她是栖息在教坊街的一只燕子，通体火红，所以比别的鸟雀修炼快些，鸟雀本来就数量繁多，所以她手下有一大帮鸟灵，虽然法力低微，但消息灵通。但今天却没什么人在，虞青大喇喇进了房间，红燕早迎了出来。

　　“你那些姑娘呢？”虞青上来就问。

　　“她们都出去了。”红燕道：“君上还不知道吗？贡院出了大事，虽然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京城的气息全乱了，她们都出去修炼去了，大家都可高兴了，城南的蝎子，城北那个小麒麟，全都出来了。据说晚上更厉害呢，修炼一晚等于过去一年。”

　　虞青对这点小东西浑然不在意，问道：“你知道阴间使者的事吗？我今天撞到了。”

　　红燕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君上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稍微躲了一躲，他们就发现不了我，走开了。”虞青吹嘘道。

　　“还是君上厉害。”红燕感慨道：“要是咱们遇上，估计直接就交代了。”

　　虞青看她这样，显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了两句别的，就准备走了，临走嘱咐道：“你们别乱跑，别贪图这一点点修炼进度，京城最近乱得很，你们躲在家里最安全，遇到危险就跟我求救，知道吗？”

　　“知道了。”红燕笑道：“还是君上好。咱们京城也有七八年没有人庇佑了，以前有个织女娘娘，也很心善，照顾我们，替我们化解了很多危险呢，但她也很久没出来了。”

　　“织女，我还牛郎呢。”虞青向来爱笑人：“起名叫织女，本体不会是只纺织娘吧，还是金蚕？”

　　“君上。”红燕嗔怪地道。

　　猜忌他人本体是大忌，因为很多时候他们的弱点就跟本体有关，比如红燕见到拿着弹弓的小孩都害怕，虞青听见皮草就翻脸。但虞青比他们厉害得多，她们的本体在她眼里就跟明摆着的一样，一眼就看穿了。除了御河里的老泥鳅，连她也看不出来。

　　说到老泥鳅，虞青这次又从御河过，想看看老泥鳅怎么样了，却没发现踪影，还以为他是出去修炼了。正想离开御河，袖中的小白却惊呼一声。

　　“怎么了？”虞青问。

　　“劫丹，劫丹……”小白急得结巴起来，她说不清楚，索性吐出劫丹，只见丹中象征危险的黑气膨胀到极致，如墨云翻涌，追击着唯一的一线白气。

　　虞青也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变故突生。

　　御河的水，掀起了巨浪，与此同时，天空中的月亮，骤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天地之间，一片黑暗。

　　虞青看清了，那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无边无际，如同一道帘子，将天空都遮蔽了。缓缓地往前进，那浓黑的阴影，在整个洛阳城的头顶悬着，地上有道分界线，就是那东西的阴影。

　　“这是……”虞青不敢相信：“老泥鳅？”

　　空中的黑影似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缓缓地朝她这边看过来，明明是混沌一片，没有眼睛牙齿，虞青却感觉到了被注视的寒意。她身后瞬间就冒出了青色的影子，那是一只巨大的狐狸，有着九条尾巴，黑影压下来的瞬间，狐影也变得巨大，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大放。

　　“主人，快跑！”小白吓得大叫。

　　但哪里还来得及，空中的黑影如同看到食物一般，直冲下来，如同墨云泄地，将半边天空全部笼罩。虞青直接化作狐形，想要逃出去。被那混沌黑影，狠狠一口咬在肩上。

　　这跟她和黄道人的斗法全然不同，毫无技巧，也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简直是野兽般的厮杀，更准确点说，是捕猎，虞青就是那个猎物。

　　她是青丘狐，生下来就是江南一霸，从来横着走，除了她舅舅能教训一下她，她从未有过猎物般的处境，生平第一次，被这样追咬，顿时又惊又怒。

　　“好你个老泥鳅，敢咬我！”她气得大叫，身上直接升起腾腾火焰，是恐怖的深青色，附近的树木就算没被火焰卷到，光是隔着一段距离被火光照亮都会纷纷燃烧起来。河水也为之沸腾，老泥鳅虽然皮糙肉厚，也被烧得吃痛，松开了口。虞青从它口里逃出来，却不逃走，直接道：“斩龙！”

　　火焰中飞出一柄青色的飞剑，这其实是她舅舅的东西，当初她舅舅过了黄河，想闯荡北地，遇到许多厉害的对手，其中最厉害是一条老龙，据说守护的是大周龙脉，老头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得两败俱伤，舅舅掉了个尾巴，老龙也受伤不轻。她舅舅从此给这柄剑命名为斩龙剑。

　　但凡大妖相遇，都要分个高下，打到一半逃跑是没有的事，况且越逃越容易死，她拿出这柄剑来，是希望震慑一下老泥鳅的意思，谁知道老泥鳅一点不怕，反而更加愤怒，直接俯冲下来，虞青身形灵活，避开一击，举剑回击，但背后伤口剧痛，被老泥鳅连手腕带剑一齐咬住，将她甩向空中。

　　“好痛！”虞青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亏。气得一拳打在老泥鳅身上，这家伙的皮肤厚得如同城墙，并没有鳞片，更像是光滑的皮革，怪不得被叫做老泥鳅呢。

　　“好，你非要打是吧！”虞青直接亮出爪子，狠狠抓向老泥鳅，在它身上抓出血痕，老泥鳅吃痛，咆哮一声，连声音也闷沉如雷，虞青被震得头晕目眩，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保持清醒，一个翻身，骑在了老泥鳅背上，一手抓住它的后颈，扬起拳头，拳拳到肉。

　　打到这时候，两人都动了真火，老泥鳅本来就是发疯状态，虞青也被激起嗜血的欲望，老泥鳅想要甩她下来，她直接一口咬在老泥鳅身上，嘴里的厚皮带着御河的污泥味，鲜血的味道带着腥气，不像是泥鳅，倒像是……鱼？

　　虞青来不及思索清楚，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发疯的老泥鳅整个力大无穷，虞青摔了个七荤八素，周身火焰燃烧，刚要起身再战，老泥鳅怒吼一声，天上的乌云中竟然雷电齐鸣，一道雷直接劈向虞青。

　　虞青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连滚带爬闪过，老泥鳅直接咬了下来，它身形巨大无比，口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没有牙齿，可以将虞青连同她身后的城门楼一齐吞下，就在虞青以为死定了的时候，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去！”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乌云顿散，虞青抬起头，看见一只巨手，手执拂尘，如呵斥一般，用拂尘敲向老泥鳅，老泥鳅的动作一滞，身形渐渐缩小，满天乌云也随之而变小，最终化为在御河中见过的大小，直接掉头，一头钻进了御河中。天地之间也恢复一片清明。

　　巨手消散，化为满天星光，收了回去，回去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魏如意的摘星楼。

　　看来不止虞青一个人记得那场和黄道人的师父的交锋，那只巨手确实厉害，连魏如意也忍不住学了学。

　　虞青跌坐在地上，四周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不是浑身的伤口还在剧痛，虞青几乎要以为这是幻觉了。

　　她身上不知道多少处伤，最痛的是肩上的伤口，还有手腕，鲜血滴落下来，她连血也是青色的，落在地上，立刻生长无数小花小草，青丘狐上古异种，不是说说而已。

　　但此刻她连爬起来都艰难，手腕撑地，艰难地打了个滚。

　　该死的京城，搞不好青丘狐一脉，都要送在这个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