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青狐录》明月倾

86、贡院

　　辰正二刻，萧邈就开了贡院的门。

　　虽然京中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一会儿说是冤鬼索命，一会儿说是贡院里出了文神，死的考生都是夹带作弊的，但萧邈还是把这案子当做正常命案来办，请了诏狱的方子溪做仵作，叶九带着弄玉使，充当皇后和东宫的耳目，老叶相那一派也不甘示弱，派下叶璟和刑部官员，浩浩荡荡一大波人，焚香告天，开了贡院的门。

　　当时明明是清晨，朝阳刚刚升起来，但贡院的门一开，只见哗的一声，龙爪槐上飞起无数只乌鸦，吓得人倒退几步，实在是骇人。别人还好，弄玉使本来就是专门找这个的，知道世上真有怪力乱神的事，小太监们也确实中气不足，都面露怯意。叶九低声骂道：“都给我精神点，别畏畏缩缩的，怕什么，不过是乌鸦罢了。”

　　叶九大人果然气势嚣张，大踏步进了贡院，身后跟着戴忠和那两个小太监，长庆长生，倒还走在萧邈前面。那边叶家的叶璟也不甘示弱，进了贡院。萧邈反而在后面，叫罗骥：“带一队人，把正门侧门都守好了，案子不破，不让人离开贡院。”

　　贡院里早有人守在里面，不是别人，正是看守贡院的胡大人，和一众巡守，见了萧邈，连忙上来行礼，胡大人尤其吓得可怜，见了萧邈如同看见亲人一般，道：“殿下可算来了，属下这些天守着贡院，真是命悬一线……”

　　“这几天贡院还有命案？”萧邈问道。

　　胡大人愣了一下，道：“那倒没有，不过……”

　　萧邈压根没理他接下来的话，问道：“尸体呢。”

　　“回殿下的话，都按陈大人的命令，停在西厢房呢。”一个看起来颇能干的巡守答道：“用了冰和硝石，还没敢动，等着殿下来验尸呢。”

　　萧邈看了他一眼，巡守会意，道：“卑职名叫曹升，是贡院巡守，出命案那天晚上，就是卑职当班。”

　　“贡院的人，都去中庭等着，”萧邈朝叶九道：“叶九大人，请你遣人去侧门传句话，让江放去提陈云驰大人和当晚贡院的考官过来。”

　　“陈大人和几位大人本来就在附近的衙门等着传召呢……”那个叫长庆的小太监道：“我去叫一声就是了。”

　　“只能江放去叫。”萧邈淡淡道。

　　叶九明白了过来。

　　“殿下行事，果然别具一格。”他道：“我听殿下的意思，是破案之前，都不打算放咱们离开了。”

　　“我昨晚经高人点拨修道，知道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萧邈淡淡道：“为了查案方便，只好委屈各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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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邈把贡院一关，里面的人顿时泾渭分明起来，好在贡院本来也有地方给主考官们坐卧，只是陈旧了点。

　　叶九带着弄玉使占据了阳光最好的南厢房，叶璟就针锋相对地占据了北厢房，萧邈在主殿办公，其余贡院的闲杂人等都挤在东厢房里，只有西边是停放尸体的地方，人人都离那里远远的。

　　虞青对于这些人的勾心斗角一点兴趣没有，她在那看瑶环招待郑生和洛娘夫妻，站在瑶环后，盯着郑生，把个书生盯得如芒在背。盯了一会儿，计修鸿来了。

　　“殿下说要验尸了，叫你过去。”他隔着窗户道。

　　“知道了。”

　　虞青准备过去，见瑶环一个人在这，道：“你们俩陪着瑶环，过了午时阳气会越来越弱，贡院有古怪，你们别让她一个人。”

　　她也不管这样会不会暴露洛娘身份，好在郑生呆呆的，也没听懂，还以为是让他保护两个女子，道：“小生会守在这里的。”

　　“放心吧。”瑶环笑道。

　　虞青只得去验尸，计修鸿这家伙也真是，叫了一声，不见人影了，不知道走得哪那么快，贡院里花木深深，龙爪槐长得茂盛无比，长廊里看不见太阳，阴凉得很，加上有命案在，实在有点阴森，虞青一个人走过去西厢房，小白是最没出息的，已经在袖子里发起抖来。

　　偏偏这时候起风，吹得树影摇晃不止，虞青绕过回廊，正好冒出个人影来，吓了她一跳。

　　“怎么这么久？”萧邈手拿着卷宗看着她，道：“验尸了，就等你一个呢。”

　　虞青被吓了一跳，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趁他转过身，对着他的背挥舞了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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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房里堆满了尸体。

　　说堆其实不确切，因为还是一具一具摆着的，但毕竟是七具，一排看过去，颇为吓人，虽然盖着白布，也看出死相十分吓人，有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一截的。

　　方子溪在旁边，拿着个簿子，指挥两个小仵作先把每具粗略看过，登记下来。

　　“死者一共七人，都是春闱考生。死亡时间都在四月十一日深夜至四月十二日凌晨，从东号房起，分别是东三甲的何通，镇江府人，死因是上吊，东十丙的孟宾白，四川宜宾人，死因是被蛇蝎毒虫叮咬，颈后有蝎子蛰痕，手腕有毒蛇咬痕……”

　　方子溪一个个粗略验过，叶九和叶璟都抱着手不语，叶璟间或与刑部官员交谈一两句，这次刑部来了几个人，除了侍郎外，还有一个老文书，一个老仵作，显然老叶相也是派了厉害人来辅佐他的。

　　七个人验下来，都有致命伤，死相最惨的反而是西三丙的考生，就是郑生隔壁的冯修德，是北地人氏，大同府的考生，被开膛破肚，不见凶器，白布一掀开，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方子溪不愧是人称方阎王，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还摸了摸伤口。

　　“像是活剖的，”他告诉萧邈：“凶器不像是铁器，倒像是野兽的爪子。”

　　计修鸿也看了看，对方子溪的判断十分赞同，道：“像有人撕开了他的胸腹，不是单纯剖开，你看肋骨……”

　　“难道真是冤魂索命不成？”刑部的老文书迟疑道。

　　“现在下断言，为时尚早。”萧邈淡淡道：“真正的死因都还没确定呢。”

　　他这话一说，虞青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上方子溪那套了，好在这次没有赵王这种家属在旁边虎视眈眈了，虞青也懒得看下去了，早早出来了。叶九不信邪，非留在里面，叶璟一则和他针锋相对，二也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留下来了。

　　虞青在外面晒了会太阳，不一会儿，叶九先带着两个小太监冲出来了，三人在阶下用帕子捂着嘴，呕个不停。叶璟也紧随其后，显然在里面吐过一轮了，蹲在廊边吐黄水。

　　萧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方子溪出来。

　　“怎么说？”虞青问他。

　　“死因都没什么出入，就是死的时候意识是否清醒，这点存疑。”萧邈道。

　　“这点怎么看呢？”虞青不解。

　　萧邈的回答是朝她的脸伸出手来，虞青本能地拍开了他的手，嫌弃道：“脏死了。”

　　萧邈接过侍从的手巾，擦着手道：“你看，活人不管快慢，受到攻击总会有反应的，这里面几个死者双手都没有抵抗的痕迹……”

　　“咱们仵作的说法，管这叫抵抗伤。就算是再厉害的高手，也无法让人手上一点抵抗伤都没有。”方子溪道：“只怕这次水深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

　　那边叶璟刚吐得好一点，听到这话，就要开腔了。

　　“水深不深，还不是掌印大人的一句话吗？”他少年得志，有意借这案子扳倒东宫的势力，冷笑道：“殿下这样查案，再深的水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劝叶九大人早些收手，为大家省些力气吧。”

　　“你放肆！”叶九身边的小太监斗嘴是从来不输的，长庆立刻道：“叶璟，你算什么东西，敢污蔑咱们爹，你说叫咱们收手，我还觉得是你叶家故意破坏春闱大事，栽赃陈云驰大人呢！”

　　叶璟还想回他，被萧邈喝止了。

　　“要吵去圣上面前吵，别在这丢人。”他冷冷道：“都回自己的地盘去，晚上验尸结果出来，自然有你们吵的时候。”

　　他毕竟是圣上钦点的主审官，叶璟叶九都不敢再犟，各自回去。虞青见他还要再验尸，道：“晚上验尸，你也是好兴致。”

　　“不会到晚上的。”方子溪道：“还有几个疑点，酉时应该就有决断了。”

　　“咱们先回去吧。”小白在虞青袖子里发抖：“这贡院真怪吓人的，我看洛娘不错，千年道行呢，咱们先挨着她，应该没什么风险。”

　　“挨她不如挨着萧邈。”虞青身为君上，还是有点尊严的。

　　“那挨计修鸿。”小白异想天开。

　　“别想了，计修鸿挨着叶九呢。”虞青看了看天色，这天气也奇怪，还没黄昏，已经暗得不成样子，山风阵阵，贡院的树木在晦暗天色里摇曳，实在吓人。

　　“要真有什么脏东西要出来，躲也不是办法。”她亮出袖中的剑，失去法力后，青色的飞剑也黯淡下来，看起来像把普通的短剑，虞青抱着剑往长廊上一坐，道：“洛娘都知道，孽不可逃，那就不逃了，看看这水究竟有多深吧。”

　　萧邈验完尸出来，天都黑透了，明明才酉时，实在有些诡异。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虞青。

　　穿着青衫的少女坐在长廊下，明明看起来不过一个清瘦女子，却也坐出了君上的气势。周围树影摇晃，明明已是初夏，寒意却让人心惊。

　　“方师兄跟我去住在主殿吧。”他叫方子溪。

　　方子溪只是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他提着箱子道，倒是两个小仵作吓得可怜，但也只能跟着他走了。“我随贡院的人在东厢房休息，明天见，师弟。”

　　萧邈也不多勉强，叫上虞青道：“走了。”

　　“我还以为你真不信邪，深夜验尸呢。”虞青嫌弃地道。

　　“没有高人撑腰，我怎么敢这样大逆不道？”萧邈道。其实虞青也发现了，自从自己受伤后，萧邈的策略变了不少。

　　两人沿着长廊回到了主殿，龙爪槐在风中摇曳不止，几个小太监正在砍树，萧邈让侍从问了句，回答说是“咱爹说了，这树影晃得让人心烦，不如全砍了。”

　　萧邈也不管他们，几个小太监正砍得起劲，其中一个忽然尖叫一声，见了鬼似的跌坐在地上，直往后躲。

　　“怎么了？”庆哥儿骂他：“发什么疯呢？”

　　“血！”小太监惨叫道：“树流血了！”

　　庆哥儿看了看，哪里有血，但看那小太监吓得可怜，其余人也全身发毛，只得道：“行了行了，先别砍了，留着明天说吧。”

　　他带着小太监们回了房，见对面的北厢房也房门紧闭，不由得也有点害怕。见自家干爹叶九正在火炉边上烤手，凑过去道：“爹，咱们把如意真人给的符贴上吧。”

　　“天都没黑呢，干什么。”叶九嫌弃得很，但扫了一眼周围，见几个小太监都战战兢兢的，挥挥手道：“行了，贴上吧。”

　　庆哥儿得了命令，立刻搬出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叠明黄色的符咒来，上面都是朱砂写的，他带着小太监们，小心翼翼把每扇门上都贴上了符咒，又搬出一个神像，放在架子上，正对着门口，这才放下心来。

　　“咱们有如意真人庇佑，是不怕的。”他还不忘诅咒对面几句：“让妖魔鬼怪都找叶璟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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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叶九这边有备而来，叶璟那边要简陋得多，叶璟也确实是傲慢，说道：“天地间有浩然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用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事。”

　　刑部那些官员自然点头称是，其实回到房里，拿佛珠的拿佛珠，念经的念经，个个都早有准备。叶璟倒不害怕，天一黑，把门一关，在灯下看书。看着看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来敲门。”服侍的小厮去开门，打开门，外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吹得树影摇晃的声音。

　　小厮不知道瞟到什么，脸色苍白，直接关上了门。靠在门上，颤抖不已。

　　叶璟见到异样，问道：“什么事？”

　　“外面有人在走路……”小厮发着抖道：“不是人，是一些影子。”

　　叶璟不信，偏要去看，说也奇怪，他一到门口，外面那些影子就不见了，只剩下满地树影，摇晃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