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24、提灯美人

　　楼下的小推车在叫卖：“烧饼、鸡蛋、葱花饼，还有油条豆浆煎饼果子~”
　　鸟儿在树叶间抖动着翅膀飞来飞去，啾啾鸣叫着，想把屋子里熟睡的少年叫醒。

　　晨间一缕亮金色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跳进来，落在少年浓密的眼睫上。
　　他微张着唇，许是嫌晒，无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睡热了便一个翻身想腾挪个凉快的地儿，没能躲得开调皮的晨光，倒把自个儿给翻醒了。

　　蔺至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约莫四十多平。房间摆设还是不久前主人离开时的模样，所有东西都在原位。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看得出来，有人帮他打扫。

　　这个人，一定是蔺十八。

　　蔺至往窗外望了一眼，金灿灿的阳光欢快地流淌在绿色枝叶间。他弯了弯眉眼，伸了个懒腰：“哇，天又亮了啊！”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已经见过七个白天了。
　　短暂见过。

　　这一趟真要累坏了。那天晚上回来倒头就睡，昏昏沉沉一直睡到现在。

　　他嘀嘀咕咕道：“种梦术原来这么累人。”
　　仔细听，嗓音还带着点儿哑。

　　蔺至懒洋洋挪下床，没找到拖鞋，他索性就光着脚。
　　身高突然抽长，九分牛仔裤已经到了小腿位置，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单薄清瘦。

　　他每走一步，身体里那些已经长好的骨头便还给他一段记忆。

　　做完项目调研返回江州的路上，蔺至无意中得知，教授揺开私自开阵，且开阵手段无比阴邪。

　　而他当时即将面临蜕变期。
　　蜕变期期间，蔺至无法使用力量阻止揺开。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万相紧追在后。蜕变期也让他无法逃离万相的追杀。

　　那该怎么办呢？

　　卧室床边有一张手工做的书桌，上面摆满了杂七杂八的书。这些书封皮蜡黄，纸页干瘪，好似一阵风就能给吹化了。

　　这都是些年代久远的书籍。
　　翻开后，便会发现，里面详细记载了各大特殊种族绝不外传的各类异能。

　　而充当书签的，则是一支支黄金飞镖。
　　蔺至捡起书桌上扔着的一枚飞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墙壁上一幅画的靶心。

　　那里，挂着一张万相的半身照，约莫七寸长。照片人物的喉咙位置，已经被扎了好几个窟窿了。

　　遇到这种必死无疑的局，到底该怎么办呢？

　　蔺至冲着“照片万相”弯眉一笑，有些调皮地道：“那便请你来帮我破坏揺开的计划吧。”

　　他盯着照片里的万相，笑意盈盈：“从来没有哪一回，我那么希望你赶快追来。韩朝予上车时我真的很急啊，揺计划网中的人一个个都到位了，你怎么还不来？”

　　他眼尾一弯，表情看上去有点儿坏，对着照片故意轻声喊：“——哥哥。”

　　这声哥哥喊得真心实意，如果不是眼睛里那抹明晃晃的笑意，一点儿都听不出来他正在为自己谋略成功而得意。

　　金色飞镖射出去了，却射偏了，刚巧避开了喉咙位置。

　　不过，那高兴只持续了几秒。片刻后，蔺至就垂下了头：“我能设计解救江州城里的人，却救不了火车上的人。”

　　王姣姣、念久和、念过安……以及那些人族，他一个都没能救得了。

　　蔺至一阵难过，嘴角弧度随着主人的心情向下撇。

　　身体里的骨头突然接腔，安慰道：“你做的已经够好了。你要知道，你不能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心里。”

　　这安慰可真让人开心不起来。

　　蔺至觉得，这代表他还不够强大。

　　骨头又道：“私自开阵？揺和开不是拿到你的手令了吗？”

　　“没有！”
　　蔺至不满地撅起嘴。
　　那像一尾游鱼似的漂亮眼眸里骤然涌起几分凶戾，奶凶奶凶：“我当时连万相的心脏具体在哪边，他的七大穴位在不在正常位置都不确定，怎么可能让设阵人贸然行动？”

　　骨头沉默。

　　“况且，四大设阵人除了第一阵的揺开，其余人选都还没确定，我怎么会贸然让他们开始？他们竟然背着我私自决定！”

　　身体内的骨头被他突然有点儿凶的模样给吓住了，瑟缩了一下弱弱道：“因为你一直藏在暗处，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或者不确定你便是聪明又尊贵的主人。若知道了你的厉害，哪个敢啊。”

　　这倒是。
　　这话让蔺至开心。
　　他像个孩子似的，喜欢听顺耳的话。
　　眼尾因为笑意而微微挑高，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表情鲜活又生动。

　　揺开确实不知道。
　　否则，揺不会把他也设计到这打头的第一阵里。揺在学校里欣赏他，竟然想让他也变异，供他们驱使。

　　蔺至觉得，这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他得意道：“揺以为我是人族，那个时候他估计在想，我会是他最好的试验品吧。”

　　“至于开，”蔺至很开心地笑了，那笑带了点儿他人被他愚弄的愉悦感，“他见我非但没有变异，还藏在了万相身边，竟然萌生了拉我，”他戳着自己的鼻尖，“一个人族，入设阵人阵营的念头。还误以为我是给他们传递信息的自己人，哈哈哈哈，好好玩。”

　　他摸了摸笑出来的眼泪，自己夸赞自己：“我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你瞧，我的决定多么明智。躲在暗中，多么好玩呀。”

　　他的隐身计划很成功。
　　不仅万相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甚至连自己人都从头到尾被蒙在了鼓里。

　　蔺至来到了客厅，这里有一面大镜子。紧挨着镜子的就是身高测量仪。
　　他站上去，量完后低头嗅了嗅，身体里没有一丝味道。

　　蜕变期已经结束了。

　　他有些不悦，拧着眉毛质问骨头：“为什么是175公分？”
　　又回到了起点。
　　过了一年，他的身高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蔺至很不满：“我不应该是180公分吗？那五公分呢？把那五公分还给我！”

　　骨头小心翼翼回答：“养料不够了。”

　　养料。
　　哦，全让他烧完了。

　　骨头还有点委屈呢：“所以为什么要烧我们啊。”
　　知道不是骨头怠工，蔺至舔舔唇笑了：“不烧你们，那么大的味道，万……”他故意改口小声道，“哥哥闻见了，会放过我？”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我可太了解你们了。你们被烧，必然生气。我让你们记住什么，你们肯定反着来。我特意嘱咐不可接近万相，你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接近他。”

　　身体里的骨头被点破小心思，哧溜一下缩好了。

　　蔺至冲镜子吹了一口气，扒拉了一下有点儿遮眼睛的头发，得意洋洋道：“其实，我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到万相身边去。你们不让我记得那可太好了，正合我意。我若还有记忆，面对他时难保不露馅儿。而且——”

　　他蹙眉蹬掉明显短了的牛仔裤：“血族那个种梦术，我第一次用，谁知道效果怎么样。不把你们烧干净散尽了味道，我等着万……哥哥把我沉了吗？”

　　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
　　骨头们沉默了。
　　有反应快的骨头奋起指责他：“你利用了我们。”

　　蔺至嘿嘿一笑，眉毛变成了两轮倒扣的弯月牙：“你们第一天认识我？”

　　骨头：竟无言以对。

　　“可是你也太大胆了。你知道揺会想方设法引导记者来第84号医院，你为什么要告诉万相？你不怕那神族人把你当背后主谋吗？且，第84号医院在旁人眼里变成了第84号鬼院，也是你的手笔吧。你想要利用万相杀了揺，又在暗中帮揺……”

　　蔺至脱掉那对他来说有点儿大还老是掉的内裤，用它裹住了三九给他买的手机，再把它们和牛仔裤、卫衣裹一起，BIU——

　　——打包扔到了垃圾篓里。

　　他走进浴室，拧开淋浴头，仰起脸，凉水从花洒里喷出来，落了满脸。顷刻间，那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谁说我要杀揺？我才不要揺死。”他低了头，糯糯道，“如果可以，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死。就是因为不想让揺死，我才要帮他，平衡一下，别让万相那么快杀掉他。”

　　他叹了口气，多少有点沮丧：“揺还是被杀掉了。”

　　“至于我为什么敢把揺的计划告诉万……哥哥，”他伸出舌头，舌尖舔了舔洒落的凉水，又高兴起来了，似乎低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他早就已经想到了，我只是帮他向公九月和三九解释一下。”

　　“而且，”他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越是聪明的人顾虑越多，我在他面前说出揺的目的，他反而不信我是背后主谋。我只需要赌一把。”

　　细细的小水流滑落，流经锁骨，在肩窝两边蓄了两汪水，放条小鱼进去大概可以游一游。

　　“赌输了也没关系。那个时候封玄煜不在第84号医院，我还有种梦术护体。”
　　说到这里，蔺至抹了一把遮在眼睫上的水帘，突然睁开了双眼。

　　万相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放了他？
　　那时他已经醒了，不受他控制了，还把他扔到了棺材里，为什么最后又掀开了棺盖？

　　？
　　为什么？
　　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死透了？

　　这个猜测让蔺至觉得很容易接受，他点点头，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生命力强悍。”

　　蔺至笑着笑着，突然摸了摸心口，觉得好像有些刺疼。
　　那时他本意假装哭，最后哇一声真哭出来，这会儿记起来，还觉得胸口憋闷，委屈得不行。

　　……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蔺至摇摇头，想要把这些思绪甩掉。

　　“叮铃铃——”
　　门铃响了。
　　蔺至揪过睡衣胡乱套上，出来开门。

　　蔺十八带来了好几个热菜，进门就往桌上摆，边摆边道：“老大，穴位确定了吗？”

　　在蜕变开始时，蔺至就把他的计划发微信告诉了蔺十八，让他一定要找机会给他传话。

　　传言神族生自天地，永生不灭。
　　蔺至不信。
　　从来就没有什么不死不灭的人，只是还没找对方法而已。

　　蔺至：“确定了。他除了心脏位置和常人不一样，七大穴位都……唉？”
　　说到这里，蔺至短暂迷茫了一瞬。

　　他好像，似乎，大概……忘记确认最后那三个穴位了。
　　如果说，前头被封玄煜识破，他在生死难测下惊慌焦急，搂住万相时根本顾不上确认穴位。那么，后来万相把他从棺材里放出来，他趴在他身上那会儿，是有足够的时间来确认的。

　　蔺至眨了眨眼，长睫扑闪。好像太用力演了，完全忘记了……耶。

　　耶？
　　“。”
　　蔺至看着蔺十八。
　　“忘记了三个。”
　　他眨巴眨巴眼睛：“再找机会吧。”

　　再找机会？
　　谈何容易！
　　蔺十八欲言又止。

　　蔺至却不想再聊这件事儿了，偏开目光，低头瞧了眼桌上的菜。荤素、米饭、饼、面、汤齐全，他仰起脸问：“怎么没有旺仔？”
　　他有些不悦：“我要长高。”
　　骨头们喜欢喝奶。

　　他嘀嘀咕咕道：“我得多喝点儿奶，要长高变重。”嘀咕到这里，他一歪头，似困惑不解，“他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把我给抱起来呢。”

　　蔺十八正要转身下楼去给他买旺仔，闻言停住脚步：“他？”
　　他瞬间反应过来了：“老大，你让万相抱你了？”

　　蔺至闻了闻米饭，有些嫌弃，掀起眼皮恹恹道：“怎么？我是个姑娘吗，还不能让人抱？”
　　他垂落长睫，用勺子扒拉了几粒米：“在万相那儿，不择手段用一切办法赢，是我的目标。”

　　蔺十八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下楼买旺仔去了。
　　没有奶，蔺至吃了一口米饭就吃不进去了。

　　阳光从窗外跳进来，地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发出来一道绚丽的光。

　　蔺至注意去看。
　　那是一枚纽扣。
　　一枚莹白色的纽扣。

　　他弯腰把它捏起来。
　　触感滑凉。
　　这是一枚白神贝纽扣。

　　蔺至之前不认识，三九告诉他，这种材质的纽扣价格昂贵，产量少。

　　这枚纽扣，是万相衣服上的。

　　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蔺至从万相衬衫上拽下来的。
　　蔺至抿着唇，打了个寒颤。
　　这枚纽扣又把他带回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万相是真的要把他扔到棺材里。
　　他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万相掰开他的手指，他顺着棺壁下滑。惊慌失措间，伸手一拽，拽掉了万相衬衫上的一颗纽扣。

　　后来就一直没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