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醋王》长炎辰月

4、盛大梦境

　　从外形看，大抵只能看出高矮胖瘦美丑等特征，除了个别种族在变形时会现原形，各大特殊种族与人族在外形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们能混入数量庞大的人族当中，从亿万年前一直安然活到现在。只要他们不使用异能，就不会被人族的大部分普通人察觉。

　　隐藏在暗中的特管局依赖高科技——身份验证器来辨别各大特殊种族。
　　身份验证器效率高，且从不会出差错。

　　而神族万相，他不需要那累赘玩意儿。他仅靠自己的嗅觉，就能精准分辨站在眼前之人所属种族。

　　蔺至打从看见万相的那一刻，后脖颈便生了一层细密的汗。万相都到眼跟前了，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蔺至顾不得自己当下正处于蜕变期极度虚弱，根本不适合妄动，紧急催动烧骨。

　　别人的成长都是在一年之中缓慢完成的，而蔺至不一样。
　　他每年初春都会经历一个极快的蜕变期。在这个蜕变期内，身体里的骨头抻开，个头变高，样貌更新。
　　而后长大一岁。

　　但今年，他注定到不了十九岁了。

　　因为，肆意疯长的骨头们，会让他的身上散发出浓郁的味道。
　　这味道其他人可能闻不到，但万相的鼻子，会循着味儿把他从万千人中揪出来。

　　万相微微蹙眉，那双美人眼转了一个角度，极为嫌弃地落在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
　　那东西跟座下的椅子几乎长在了一块儿，看上去像是被烧焦了。连那座椅也奇黑无比，跟周围一片狼藉颜色正常的椅子格格不入。

　　间或还散发出一股极浅淡的味道，若隐若现。
　　是熟悉的味道。
　　万相扔掉手中念过安的那张人皮，不假思索便抬手探去。

　　“原来你藏在这里。”他轻笑，极愉悦般道，“让我瞧瞧，你究竟长什么模样。”

　　嗓音清润，低沉近乎呢喃，连出口的话都像是带了几分温柔。
　　但刚经历了前面一遭，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这么伸手一探，大概率又会揪出来一张人皮。

　　蔺至浑身顷刻间便湿透了。
　　他今儿原本就出了许多汗，现在更是汗津津。控一控，就能洗澡了。
　　漆黑的眼珠子牢牢盯着伸向他的那只手臂，紧紧咬住了嘴唇。蔺至看似安静瘫坐着，内里却在持续不断地发力。

　　一片漆黑之下的皮肤里，上百块骨头在快速逃窜。
　　原本它们正在齐心协力抵抗蝴蝶毒素入侵，后方却突然失了火——猛然间被主人给硬生生烧断了。

　　新长出来的骨头被齐齐催断，紧接着就被快速压着磨成了粉末，飘荡在血液里，再也发不出半点抗议的声音。
　　那可怜的新骨刚长出来，才参与了一场杀毒行动，还未来得及欢呼庆祝，就又被压回去了。

　　味道顷刻间消失不见。

　　蔺至的眼睛始终睁着，在一片漆黑的瞳孔里，他看见那只即将伸到眼前的手臂，倏忽停住了。

　　万相鼻尖微动，唇畔的弧度复原。蹙了蹙眉，而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什么丑东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哗啦啦——

　　特管局众人也紧跟在他身后下车。
　　韩朝予临下车前朝那一片漆黑瞟了眼，脚步未停。

　　蔺至的神经仍旧高度紧绷着，丝毫也不敢松懈。
　　这一年以来，他在暗中跟万相打过太多次“交道”。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这个人不是因为受伤嗅觉有所失灵，早在对付念过安之前，就已经先冲着他来了。

　　新骨烧完了，蔺至忍着彻骨的疼痛，毫不犹豫地把连着新骨的旧骨也给点着了。
　　哪怕沾染了一丝味道，只要神族万相在，都不行。

　　一步、两步、三——
　　蔺至刚默数到三，万相就在他的预估中回头了。
　　他的视线沉沉落在他身上。
　　蔺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万相停下脚步，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身旁跟着的人也都停了下来。
　　透过碎了的窗户望进去，寂静的十八号车厢里，满地干尸。
　　再留心点，便能瞧见一团黑乎乎类似人形的东西，他正坐在一把同样黑乎乎的椅子上。

　　但大部分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满地的干尸上，毕竟这东西是活生生的人变成的。相较而言，更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只有万相的目光，轻而浅地停留在那团黑色上。

　　眼瞧着旧骨也即将烧完，蔺至仰着头，在心里不停默念：“我从万骨之地来，神族万相，不可靠近。”

　　“我的上百块化成粉末飘荡在血液里的骨头，你们可都不能忘记。”

　　“其他的都不重要，这个一定要帮我牢牢记住。”

　　烧一段骨头，裹在骨缝里的紧要记忆便会随之被丢弃，散落在血液里就此沉寂。

　　迎上万相那一双美人眼，以及那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的审视眼神，蔺至的唇角轻轻弯了下。
　　黑漆漆的眼珠子露出了几丝调皮，似在酝酿什么好玩的鬼点子。

　　跟着，他在识海里下术：“此刻起，我是血族人，蔺至。我要对鬼族蔺至实施中阶种梦术，为他造一场光怪陆离的美梦。”

　　种梦术，是血族人的异能。

　　蔺至望着万相，轻轻地吐了吐舌头。就连那舌头，都是黑色的。这调皮的举动混在一片纯黑中，很不起眼。
　　他跟着在心中默念：“被控人：鬼族蔺至。目标：神族万相。”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不对吗？”韩朝予问。
　　顺着万相的目光望了片刻，韩朝予也没有发现前面车厢里有什么异常。

　　万相捏住快要从肩头滑落的外套，手指轻触鼻尖：“没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大概过了没多久，又好像挺长时间，蔺至猛地一下从疼痛中醒来。

　　四周很安静，只余远方一豆灯光。
　　到处乱飞的蝴蝶不见了，旁边地上的干尸也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特管局一定控制住了局面。

　　而那些数量稀少的人族乘客，只要活着走出去，就会被清除记忆。有关火车上的这一段旅程，他们从此再也记不得了。

　　蔺至挪动脚步，费了一些劲头才从车厢里走了下来。整个人木愣愣的，嘴里机械般念叨着：“我从万骨之地来，神族万相，不可以……”
　　烧掉了骨头，原本合身的裤子就变长了，他下车时难免会踩到。

　　而烧骨也会耗费极大的心力，他想抓住快要溜走的记忆，可总也觉得力不从心。
　　“不可以……嗯？不可以……不可以什么来着？”蔺至歪了歪头，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前方不远处，几个特管局后勤人员正在做扫尾工作，收拾角落里遗漏的干尸。西装男团体里的其中一个死里逃生，他一点都不想被清除记忆，躲闪着抓人的后勤人员，拍拍胸脯感慨自己福大命大。

　　“简直太会招惹人了，一惹就惹上了两个鬼族女人。开眼了开眼了，啧啧，鬼族女人。”

　　西装男刚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窃喜，一抬头，远远瞧见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朝自己走过来了！经历了九死一生才从蝴蝶群和干尸堆里爬出来，躲了半天活人，又碰见一只会行走的……活尸。
　　此人霎时脑内警钟齐鸣，失声大叫道：“哎呀我的妈妈呀，鬼啊！”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裤.裆立时湿透了，嘴里喃喃道：“完蛋了完蛋了，这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西装男屁滚尿流爬起来，跑了几步又被自己给绊倒了，迎面摔了个狗啃泥。

　　蔺至烧得晕晕乎乎，看不太清道路。骨头成了粉末，他浑身便发软，一脚踩了上去。西装男屁股被踩住，疼倒是不见得真正有多疼，当下惊恐占据了上风，“嗷呜”一嗓子便嚎出了声。

　　蔺至让这一声给喊得结结实实抖了一下，脚下没站稳，“啪叽——”摔倒了。等他手脚并用爬起来，迷迷糊糊念到：“我从……神族万相……”

　　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坐在地上挠了挠头。
　　这一挠可好，这回口中仅能念出来两个字：“万相。”

　　这是谁？

　　蔺至抬起头，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

　　候车厅被当做了特管局的临时办事处，韩朝予正在听手下人族士官汇报：“那人说是有鬼，这不可能啊。一火车的鬼族人，全都被万相给收走了。”
　　这人族士官刚入职，年纪不大，第一次出外勤就被韩朝予给带在了身边。他因此越发乐于表现了，很是勤快。

　　“万相从不会遗漏一个鬼族人。”韩朝予笃定道。

　　“是的呀，我就觉得这装修公司的销售不靠谱。看上去西装革履像是个人，成天忽悠别人，到头来把自己也给忽悠了。这人还说火车上揍他的那少年力气贼大，还说他缩水了，这不是胡扯呢吗。”

　　人族新晋士官摇头晃脑：“先不说鬼族人在万相面前哪敢随随便便变形，就万相刚才露的那一手灭蝴蝶的能力，咱们大家伙儿可都见识到了。他这样的人会漏……卧槽！”人族士官一激灵，“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韩朝予顺着士官惊恐的目光回头，就见自动扶梯运上来一个……

　　—— 一块人形焦炭。

　　“鬼？”

　　蔺至再次听到有人喊鬼。他四处望了望，空荡荡的候车厅里只有几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他歪了歪头，吸了吸鼻子：“哪里有鬼？”

　　“我去，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怎么还能说话呢？”士官忍着发麻的头皮，忙不迭往外跑，“万相还没走远，我去请他！”

　　这人族士官刚拔腿，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追来，他回头一瞧，天灵盖都要吓飞了。

　　那玩意儿竟然在追他！！！

　　天王老子呀！！！

　　人族士官没命地逃，但仍旧不及那东西快。
　　不到三秒，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就追上了他。他慌忙去摸枪，就听那东西问：“万相在哪里？”

　　这人族士官毕竟经验少，见识到的怪东西也不多。这会儿连惊带吓，指着下面的出站口，脱口便道：“刚、刚刚出站，穿穿穿着白衣服的那个，就、就就是。”

　　蔺至点点头，一把将士官的手按回腰间，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认真道：“哥哥说，不能随便朝我开枪，会打死你自己的。”
　　他还礼貌道谢：“谢谢你告诉我。”

　　人族士官：“……”

　　只觉得被蔺至触碰到的手指都快吓僵了，一个不稳手.枪掉了地，腿脚后知后觉打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张脸煞白。

　　*

　　火车站外面。
　　这会儿正是晚高峰，交通拥堵不堪。
　　赶着回家的撞在了一起，脾气好的瞪一眼走了，脾气不好的吵几句。

　　霓虹灯闪烁，这座城市的烟火气飘起来了。
　　普通人族行色匆匆，一条马路之隔的火车站不久前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情。

　　“你知道他多少岁了吗，你就说要追他？”

　　临街一辆银色卡宴旁，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她的发尾漂染了鲜嫩的樱花粉色。女人咬着手指上的红色指甲油，正在跟面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说话。

　　那姑娘浑身名牌，妆容浓艳，打扮时髦，讨好地去握她的手：“现在不都流行大叔吗。”

　　“姐姐，你是九月出生的吧？几号呀？天秤座出美人，你这么漂亮，一定是天秤座吧？我前不久刚得了一块星座美玉，特别养人，恰好是天秤座。我觉得那玉特别衬你。就在我的车里，我马上去拿。”

　　“不，我不是九月出生的。”公九月啃掉那块不听话的指甲油，道，“我是九月死的。”

　　女孩儿身子一僵。

　　看见迎面走来的万相，公九月偏头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扬声道：“领导，您这是带回来个什么脏东西？”

　　万相一身倦色，揉着眉心回头，就见身后跟着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
　　街道上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这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走不稳当，走一步还踉跄半步。

　　脚步声混在周围的鼎沸人声中，不知跟了多久，他竟然半点儿都没察觉到。
　　着实难得。

　　万相轻嗤了一声。

　　公九月瞥了眼面前的姑娘，冲着万相身后的那一团黑乎乎意有所指道：“该不会这又是您的一笔情债吧？”

　　万相睨了那东西一眼，迅速收回眼神，像是多看一眼就要脏了他的眼睛。
　　他快步走到卡宴前，坐进去前道：“谁知道是个什么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