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天与天蓝

6、第 6 章

　　车子就这样一直停在小区里。
　　车外的世界寒冷静谧，问西安心的睡在车里。

　　后视镜里看到问西姿态乖巧，双眼紧闭成一条柔软的弧线，微微蹙眉。
　　真的好看。
　　暖风温柔的流窜填满了整个车厢，周彦心里有无数管弦，一个个音节跳起，是一段清澈的旋律。

　　李大海又打来电话，周彦惊慌的挂断，生怕吵醒了问西。
　　问西依然睡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微信消息提示音又响起。

　　李小白：哥，你还忙吗？
　　公子有彦：有事么？
　　李小白：郑遇先走了，我和斌子俩人没意思，你要不回来我们就约人出去活动活动。
　　公子有彦：你们先走，不用等我。
　　李小白：OK。

　　不明白究竟怎么了，问西竟然睡了很久。
　　只记得一段囫囵的梦，似乎又回到了十四岁那段疼痛的时光里。

　　他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那所房子门口，满眼被丢弃的恐慌，像一只被遗忘在门外的狗，挥动着胡乱包扎的受伤的手臂，执拗疯狂的敲打着那扇门。
　　“我知道错了！爸爸妈妈，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很痛！
　　血糊了一整条手臂！

　　如果像小时候一样一个人长大，就不会那么痛了……
　　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妹妹，一个家……
　　有过啊！
　　怎么能不痛！

　　他站在黑暗里，看着自己在那段时光里害怕，难过，无助。

　　不那么痛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
　　那是许多冬去春来，许多日出日落。
　　很久很久……

　　问西醒来时只觉得右臂刺痛，就像梦里那样。
　　他下意识的用左手轻轻握住右臂。

　　“你醒了，好点了吗？”
　　周彦就伸手探上问西的额头，在他的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的时候。

　　“没事……”
　　开口声音低哑，就像刚刚那场梦里嘶喊的是如今真实的问西。
　　“打扰你了，我该走了。”

　　是这样，这样总是警惕，疏离的问西。

　　“你住哪里？我送你？”
　　周彦试探着问。

　　问西转头看向一片黑暗的车窗外。
　　“不用了，我很近。”

　　“住餐厅吗？”
　　周彦想起今天已经正式放寒假，没有学生留宿学校了。
　　问西能去哪里。

　　“嗯，暂时住那里。”
　　问西仍然表情冷漠的看着窗外，却是双眼失焦，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哦，这样啊，可是外面很冷……”

　　“再见！”
　　问西结束了周彦试图继续的话，干脆的道别。
　　此刻他的眼里尽是躲避和匆忙。
　　多少年过去，他习惯了疏离，习惯了在温暖和好意来临时谨慎的疏离。

　　同情嘛，他已经不需要。
　　至于别人投射在他身上的友好和关心，还是不要了，反正都会失去。

　　八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问西回到家，只看到相依为命的爷爷倒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家里的小土狗趴在爷爷脚边，叼着他的裤腿呜咽着叫。

　　十岁那年他有了新家，有了爸爸妈妈也有了可爱的妹妹，他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长大。

　　是曾有人给过他一颗树种，他满怀希望的种下去。
　　温柔的等着那颗种子破土抽芽，繁枝葱茏。
　　后来在被连根拔起时，那已经是一颗大树，盘根错节。
　　留下那个无法填平的坑凹，就像一个丑陋的疤。

　　渐渐没有期待没有渴望，星辰日落，生活变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偿……

　　经年累月，经年累月……

　　没有要说出口的话，问西就这样推开车门，独自一人又走回了冬夜里。

　　后座上只剩下一条围巾。
　　对了，围巾！

　　周彦抓起围巾打开车门，拉住问西的胳膊。
　　“等等……”

　　猛烈的疼痛感袭来，问西闷哼一声，不可控制的蹲了下去。

　　“怎么了？我没用力啊，你哪里痛？”
　　周彦紧张的蹲下查看。
　　问西抱着右臂，车灯映照着他的脸，眉头皱起，额头细密的汗珠汇聚，从侧脸滑了下去。
　　“是胳膊吗？先上车，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一点旧伤……”
　　问西忍着痛，艰难的回答。

　　又是这样！
　　周彦一股火冒出来，说话音调抬高了好几个度。
　　“你都疼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是不是要我叫救护车开你才肯去医院！”
　　说完掏出手机，作势准备拨打120。

　　问西抓住了周彦的手。
　　“真的没事，抽筋而已。”

　　问西的左手握在周彦拿着手机的手腕上，手指冰冷，掌心被冷汗浸湿。
　　一双本该妖冶的桃花眼，此刻眼尾泛红，满是隐忍，墨色的瞳仁没有一点莹亮，失神似的荒芜一片。
　　他声音很轻，充满了无力。

　　周彦收起手机，他觉得后悔，自己太过狠戾。
　　“去我家吧，就在前面那栋楼上，你这样我不能放你一个人走。”
　　说着用手里的围巾包住问西的脖子，半张脸都遮在里面。
　　“你好像有点发烧，我家里有药。”

　　问西打了个冷颤，不由得整个脑袋都往围巾里钻。
　　“我……”

　　周彦笑了。
　　“别再说你没事，我一个人住，走吧，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

　　问西本意是拒绝了周彦的邀请，可周彦装作听不懂一样。
　　“不用背，那走吧！”
　　说完扶起问西，半抱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问西实在无力挣扎，不再说一句话，认命一样由着周彦推搡着进了他家。

　　开门之后入眼就是一片狼藉。
　　一片烟酒味的客厅和餐厅，餐桌上没有收起的餐具，胡乱摆放的餐椅，沙发上散落的零食包装袋，垃圾桶装了满满一桶垃圾，旁边还掉落着几团纸巾。

　　一瞬间周彦头发都竖了起来。
　　操！
　　这群混蛋，狗的这么彻底！

　　周彦尴尬透顶，慌忙收拾出一条能过人的空间。
　　“那个……李大海他们搞得，我这就叫人来收拾。”

　　“不用，太晚了，咳咳！”
　　问西无奈的摇头，扶着玄关柜轻咳了两声。

　　“你别在这待着，烟味儿太大了再呛着你，你去卧室，他们一般不进卧室，先去休息。”
　　边说边推着问西打开卧室的门，还好，总算没打脸，卧室里陈设正常，床铺整整齐齐。
　　周彦推着问西在床边坐下，又打开卧室里的空气净化器。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问西这么干净的一个人，一定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你先休息，我去拿药箱。”

　　周彦匆忙返回客厅，不忘带上了卧室的门不让客厅的烟酒味儿飘过去。
　　看着药箱周彦犯了难，温度计怎么用不知道，感冒退烧之类的药有好几种。
　　灵机一动，周彦对着药箱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苏女士。

　　公子有彦：“妈？这个温度计怎么用？”
　　苏女士：“大宝你病了吗？”
　　公子有彦：“不是我，是一个朋友生病了。”
　　老妈：“朋友？女朋友？”
　　公子有彦：“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