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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刺魂

      1.在我尚还年幼之时,父亲就曾告诉我,我有一个未婚妻,是江州苏家最小的女儿。

      我当时并不明白未婚妻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江州苏家是怎样的存在。

      等我长大后终于明白这些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而我们家也已经没落了。

      江州苏家是皇家钦点的刺绣大家,甚至有传言说,苏家的刺绣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要是能得到一副苏家的刺绣,那么这辈子都会财运亨达,好运连连。

      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我正在街口摆摊。

      父亲走了以后,江家就没了能支撑下去的人,前几年母亲身体尚好,而近几年,母亲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现在几乎不能下地了,我身无长物,只能摆摆摊。

      “阿清,我记得你和那个苏家的小姐是不是曾经定过婚约啊?”在我旁边摆摊的是邻居刘二,他长相端正,但是却稍微有点跛脚,但他却是一个心善的人。

      “哪儿能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怎么能作数呢?”看了看天,我估摸着母亲快要醒了,就开始收摊了。

      “也是,现在不比以前了。”刘二看我残疾的样子,对我颇为照顾,他每天都要帮我出摊收摊,有时候还会帮我照看母亲。

      我甚至没有能力去报答他这份人情。

      他帮我把东西全部放进车里,我伸出左手推着车一蹦一蹦地向前跳着走,走的很艰难。所幸,这里离家并不太远,我走个几步路就到了。

      要是十年前的江家,与苏家联姻,只能说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可是如今的江家,已经没落至此,甚至连苏家看门的都比现在的江家地位高。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江家子孙福薄,好几代都是一脉单传,但是江家也是一个极负盛名的家族。

      不为别的,只为江家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艺。

      十年以前,江家的雕件,苏家的刺绣都是极其稀罕的东西,就算是皇族,要得到这两样东西中的一个,都得看有没有那个缘分。

      所以,江家和苏家是江州最有名的两个家族。

      江家的颓败从我出生后开始。

      只因为我是个缺胳膊少腿的人。

      2.“母亲,我回来了。”我推开小院的门,把车慢慢推进去,然后冲着窗户喊了一声,但是母亲没有应我。

      “母亲?”我把车放下,推开了母亲在的那间屋子。

      一个女子坐在床边,而母亲则躺在床上,看不清是醒了还是睡着了。

      “你是谁?”我拿过门边的拐杖,慢慢走近那个女子。

      “我叫苏秀。”女子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愣在了原地,那实在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精致小巧的下巴,殷红莹润的嘴唇,挺翘秀气的鼻子,大而……无神的双眼。

      苏秀直直地“看”着我的方向,然后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江清,我是苏秀。”

      苏秀,就是那个与我有婚约的江家的最小的女儿。

      “我母亲怎么了?”我越过苏秀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母亲,手指捏紧了拐杖。

      “伯母只是用了药睡着了。”苏秀站起身,摸索着向我走来,然后停在了离我的脸只有几指宽的地方。

      因为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太近,我甚至能闻到她秀发上传来的淡淡香味,看见她如蝶翼般颤动的睫毛。

      “你来做什么?”我后退了一步,明知她看不见,但是我还是不可抑制地脸红了。

      “我来和你成亲啊。”苏秀笑了一声,露出右脸颊上一个小巧的酒窝,她走回床边坐好,一双脚晃来晃去的:“伯父没有跟你提过吗?”

      “婚约可以不作数。”我闭了闭眼,左手紧紧握着拐杖。

      “为什么不作数?”苏秀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却有一层雾气蒙在她的眼珠上,使得那双眼睛不再清澈明亮。

      或许,那双眼从来没有清澈明亮过。

      “因为……”我睁开眼,有点无奈地看着她:“江家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江家了。”

      “可是江清还是十年前的江清啊。”苏秀歪着头,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然后开始摇头:“我也不是十年前的江清了。”

      苏秀慢慢放正了头,鸦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铺满了后背;“江清就是江清,我要嫁的人,从来都只是江清而已。”

      虽然苏秀的话带着孩子气的幼稚,但是,我的心脏还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开始剧烈地跳动。

      3.苏秀在我家住了下来,白天的时候她会跟我去摆摊,然后在家里和摊子上往返照顾我母亲,母亲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就算苏秀带了好的药,也没办法阻止母亲一天比一天的衰弱下去。

      “这苏家小姐还真好看啊,可惜是个瞎子。”刘二看着苏秀走远的身影,冲着我砸了砸嘴。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和左腿,没有做声,倒是刘二,他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去看他的摊子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苏两家的先辈们太过于出色了,所以才引来了老天的嫉妒,这两家的小辈,一个赛一个的没有好下场。

      我没有右手和左腿,苏秀是个瞎子,说起来还真是挺相配的。

      “母亲睡着了。”苏秀摸索着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拽住了我的衣袖。

      “还不是你母亲呢。”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来的那天,母亲很高兴,就连饭都多吃了半碗,母亲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夸她,还让她跟着我一起叫母亲,从那天开始,她便一口一个母亲,比我叫起来都亲热。

      “是母亲让叫的。”她的手慢慢伸进我的袖子里,握住了我的左手。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手感很好,我便没有甩开她的手。

      “你会刺绣吗?”我看着我空荡荡的裤腿,偏头看了她一眼。

      “你猜。”我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能看见,因为每次她的目光都能精准地看向我的眼睛所在的地方。

      在她蒙着雾气的“眼神”下,我总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怎么猜?”我避开她的眼睛,偏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我当然会了。”她慢慢靠近我的耳朵,呼出的热气烫的我的耳朵有点发痒:“我可是苏家最有天赋的人。”

      这话听起来很好笑,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一个瞎子,是苏家刺绣天赋最好的人。

      4.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她临走之前握着我和苏秀的手,眼睛死死地看着桌上的蜡烛。

      今天点的蜡烛是红色的,我知道她是想看到我和苏秀成婚。

      但是她最终也没有看到。

      她无力垂下的右手上,手腕间一颗朱砂痣依旧鲜红如血。

      埋葬了母亲后,苏秀跟在我身后下山,她忽然问我:“你想不想去京城?”

      山路崎岖不平,我拄着拐杖不好走路,一不留神就会摔倒,我没有回她的话,只是专心地走路。

      “你想不想去京城?”苏秀快步走到我身边扶住了我,眼睛无神地看着我。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我看了她一眼,笑了。

      自从父亲过世后,我就明白,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一个健全身体的我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善待的。

      更别说是像苏秀这样想嫁给我的。

      所以她一来我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她以为我不知道的我其实都知道,父亲过世前已经把所有有关江苏两家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苏家善刺绣,分两脉,一脉绣线,一脉刺魂。

      而苏秀就是刺魂那一脉的。

      刺魂之人,都是瞎子,而苏秀是近百年来苏家唯一一个眼瞎之人,也是刺魂一脉唯一一人。

      “皇上召见我,没有人能陪我去。”她放开了扶着我的手,沉静地“看”着前方:“刺魂一脉,只有我了。”

      “为什么找我?”我艰难地蹲下身子,替苏秀擦去了绣鞋上沾上的泥土:“如你所见,我只是个行动都不便的残废。”

      “可你是我的未婚夫。”苏秀蹲下身子,握住了我的手。

      我可能大抵还是个注重外貌的人,不然为什么看见苏秀那样的“眼神”我就抑制不住地心疼呢?

      5.最终我还是和苏秀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我把我的摊子交给了刘二,他忧伤地看着我:“你果然还是要离开这里。”

      “我忙完了还会回来的,摊子就劳你看顾一下了。”我笑了笑。

      “你肯定不会回来的。”刘二却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等在路口的苏秀:“你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呆很久。但是,千万要注意安全。”

      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让我觉得他有话想跟我说,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很用力地搂了一下我。

      “走吧。”我走到苏秀身旁,主动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笑着“看”我,然后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路上,一个瞎子,一个残废,按理说行路应该十分困难,但是我们这一路却走得甚是顺利,我看了一眼身边随手就拿出金子的苏秀,不免感叹一声,有钱真的是好。

      因为有钱,所以我们一路上没有吃太多苦就到了京城。

      “这才是摆摊的好地方。”我看着京城的繁华不禁感叹了一声。的确,京城人来人往的,怎么看都是个摆摊的好地方,不想我们那个小乡下,摆半天摊都不见得有一个人。

      “你就这么点出息呀?”苏秀笑了一声,她扶着我慢慢进了一家客栈,我们一进去就有很多到目光看向我们,宛如一道道有实质的利剑一眼,恨不得把我们刺穿看破。

      有这种目光其实不奇怪,一个残废,一个貌美的瞎子,这个搭配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奇异的搭配。

      尤其是苏秀掏出来的那一大坨金子:“住店,两间上房。”

      “哎,好好好,一间上房!”掌柜的看着那坨金子,眼睛都快直了,我拉了一把苏秀,把那坨金子收回去,掏出来小一点的金子递给掌柜的,笑眯眯地:“这个够不够?”

      “够,够了。”虽然这坨金子比那坨金子小了一半多,但是打尖住店还是绰绰有余的。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收了金子,就让人带着我们去客房了。

      “以后可不能那么随便地掏金子了。”进了房门,我无奈地敲了敲苏秀的额头。

      “好嘛。”她捂着额头坐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

      我顺着看过去,发现那个方向是皇宫的方向,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皇宫尖尖的、金色的屋顶。

      苏秀的脸上没有了那种轻快的表情,她“看”着那屋顶,脸上的忧伤藏都藏不住。

      其实不单单是今天,越接近京城,她脸上的忧伤就越浓重。

      6.苏秀给了我一方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清字,我接过手帕,笑了半天:“你不是说是天赋最好的人吗?怎的一个字都绣成这样?”

      “啊?”苏秀摸索着把手伸过来摸了摸我手里的帕子:“很难看吗?”

      她摸了半天帕子上歪斜的字体,突然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抢我手里的帕子:“不要算了,还给我!”

      “既然已经送了人,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我站直了身体,不让她够到,她空洞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自己坐回了窗边。

      “阿清,要是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我刚把帕子收到怀中,就听到她带了一点忐忑的声音响起。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打你骂你吧。”我坐在她身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再说我一个残废,有什么好骗的。”

      “你不是个残废,你是个很好的人。”苏秀握了一下我的手,唇边绽开一个浅笑。

      入夜后,我感觉到有人坐在了我的床边,她的秀发是那样长、那样茂密,弯腰的时候几乎盖了我满脸。

      她轻轻地除去了我的外袍,冰凉而细微的感觉从我肩胛骨划过,然后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醒来已经是中午,我伸手去摸肩胛骨时,那里光滑一片,什么也摸不到。

      等我穿戴好打开房门时,苏秀已经站在了我房门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眼里的雾气更浓了。

      7.苏秀带着我去了皇宫。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那么顺利地就进了皇宫,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她带我来皇宫的目的。

      跪在大殿里的时候,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是一种喜悦的表现。

      “抬起头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了端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个人。

      皇帝年事已高,脸上布满了皱纹,两颊的皮肉松松垮垮地垂在嘴边,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个坏了的橘子一样缩在了一起。

      但是他伸出的右手却莹润白皙,泛着白玉一样的光泽。

      “你和你父亲很像。”他咳嗽了一声,右手拿着手帕去捂嘴,金色的衣袖滑落,白皙的手腕间,一颗朱砂痣鲜红如血。

      “儿子肖父,我像他再自然不过了。”我低下头,十分恭敬地说。

      “苏秀啊,扶他起来吧。”皇帝又咳嗽了一声。

      苏秀站起身,慢慢地扶起了我,我分明感觉到她扶着我的那只手在颤抖。

      “没事的,别怕。”我悄悄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对她说。

      她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蒙着雾气的眼里含着水汽,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苏秀。

      我和苏秀分别被带到了不同的宫殿安置,每天都有很多人看着我,仿佛在看守一个囚犯。

      直到一个月后,她在一个深夜来到了我的房里。

      “我们走吧。”她坐在我床边,身上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身衣服,乌发在月光的衬托下依然如绸缎般顺滑,但是却稀少了很多:“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然后成亲生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我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她含着雾气和水汽的眼睛。

      那真的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啊。

      “我不愿意。”水汽很快便变成了泪珠滚落下来,她脸色苍白:“我不愿把别人的魂刺在你身上。”

      “就算苏家覆灭也不愿意吗?”我看着苏秀的眼泪,一瞬间有一点恍惚。

      苏秀愣了一下,旋即苦笑着咬了咬唇:“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骗了你,他拿苏家做要挟,让我把他的魂刺在你的身上。”苏秀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她眼眶通红,脸上却挂着笑:“可是你那样好看,不该被一个灵魂脏污的人占了躯体。”

      我轻笑了一声,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去我的右臂和左腿的吗?”

      “不……”苏秀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喃喃自语道:“那颗朱砂痣……”

      “所以,我要拿回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苏秀那样苍白的脸色,我笑眯眯地捧起她的脸颊,嘴唇印在她的脸上,慢慢移到她的耳朵旁边:“不过,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我对苏秀最后的印象就是她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表情,就连那双充满着雾气的眼都微微睁大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面见了皇帝。

      8.皇帝依旧端坐在龙椅上,就算他努力做出一番严肃的模样,但是他脸上松弛的皮肤却再也支撑不起来他那副威严的表情了。

      “你是说,你既可以刺魂,也可以雕体?”皇帝有点激动地从龙椅上坐起来,脸上宛如橘子皮一样的皮肉随着动作摆来摆去,毫无威严可言。

      “是的。”我抬头看着悲哀的老皇帝,面上神色恭敬无比,内心却在嗤笑,甚至是狂笑,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我等的有多难捱。我跪在他面前:“为了陛下,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当真?”老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慢慢靠近了我,语气里带着激动:“就算是你剩下的身体也可以?”

      “可以。”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的下颌,迫使我抬起头,我看着眼前的老脸,忍住作呕的冲动,微笑着说:“这是我的荣幸,不过陛下知道该怎么做。”

      老皇帝挥挥手,各个角落的黑影都闪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可以开始了吗?”他放开我的脸,殷切地看着我。

      “可以了。”我笑着起身,跟着老皇帝进了内殿。

      内殿并不像外面那样金碧辉煌,乍一看很像一个小作坊,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雕刻用的刀具,我拄着拐杖走到最中间那张玉床边上,伸出手摸了摸床身上的花纹,我似乎都能听到那个小婴儿啼哭的声音。

      被砍去手臂和腿,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啊。

      老皇帝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我还没有走到他身边,他却起了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我一眼:“江清是吧,你先卸一条腿给朕吧,不然朕怎么相信你?”

      他的目光放在我空荡荡的左裤腿和拐杖上,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并不觉得我一个残废会对他有什么危险。

      我笑了一声,嘲讽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点太低估我了?”

      老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黑衣人捂住了嘴,灌下了一碗汤药。

      “我既然敢来,就不会什么都不准备,老东西,我的手和腿用的可好?”我捏住他松弛的下巴,第一次笑的畅快淋漓。

      9.我本来想自己动手了结这老头,但是我高估了我这个残废,也低估了这个老东西。

      他被抬到了那张本来是为我准备的玉床上,我伸出左手摸了摸老皇帝的右手,那只手,本来是我的啊。

      我卷起他的左腿裤腿,那只左腿修长结实,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腿,而像是一个青年人的腿。

      那腿,本来也是我的。

      我挥了挥手,那两个黑衣人就隐入了黑暗中,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看着我。

      这个认知让我莫名有点兴奋,我从架子上拿了最大的一把刀,把老皇帝的右臂和左腿都砍了下来,看着血淋淋的手臂和腿,我已经能感觉到它们被雕刻在我身上的美好感觉了。

      父亲以为我不会江家的雕刻技艺,但是他不知道,我早已经偷偷学了这些,而且我比我想象之中的更有天赋。

      我不但学会了江家的本事,就连苏家的本事我也学了大半了。

      我取下最精致的一把圆弧刻刀,轻轻地在手臂的切口处雕刻,本来很齐整的伤口被我用刻刀雕出了诡异的花纹,那些花纹像蛇又像是植物的根茎在切口处盘根交错,混合着鲜血和白色的肉,看上去有一种悚然的美感。

      雕刻好手臂,我慢慢脱下了衣服,露出我断掉的右肩。那里的伤口经过时间的磋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疤痕,我轻轻摸着那些灰白的、陪伴了我近二十年的疤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终于,我终于能变得完整了。

      那把刻刀把我的疤痕剖开,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血肉。我用相同的手法在肩膀处雕刻了与切口处相似的花纹,当我把右手臂装在我的肩膀上时,那两处的花纹慢慢融合在一起,血液顺着花纹流淌而过,新的皮肉从花纹处慢慢生长,很快,我的右手和肩膀就融为了一体,完整地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我活动了一下右手,那感觉真的很愉快。

      很快,我就为自己装上了左腿,我终于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10.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用拐杖就能走路了,我看着我的双手,唇边逐渐浮起一丝微笑。

      “恭喜江兄得偿所愿。”太子从角落里走出来,笑着对我说。

      “殿下又何尝不是得偿所愿了。”我向着太子行礼。

      “自然。”太子含笑看着我,每天却微微皱起:“江兄,苏姑娘,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

      太子递给我一张帕子,上面沾了几滴血,除了那个清字以外,又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走了,勿念。”

      我想接过帕子,却不知为何没有接住,那方帕子就那样掉在了地上,沾上了一些灰尘。我捡起帕子,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空。

      不过走了也好。

      也好。

      其实早在苏秀来找我之前,太子已经派人找过我了。

      我早就知道我的右手和左腿都给了老皇帝,但是却没想到他为了长生不死竟然想要我剩下的身体。

      江家,雕刻的从来不是木头和石料,而是人。

      在我出生那一年,老皇帝因一场宫变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和左腿,他召了父亲,以母亲性命做要挟,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把我的右手和左腿砍了下来,再用江家独有的人雕之法换给了老皇帝,然后带着我和母亲离开了京城。

      而苏家的刺魂则能把一个人的魂魄用针刺在另一具躯体上,使魂魄永远不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家的刺魂和江家的雕人合起来已经无敌了。

      一个可以把人体雕成任何模样,另一个却能把任何魂魄刺在任何一个躯体上。

      这样逆天的能力,需得有代价。

      雕人之人短命,刺魂之人眼瞎。

      天道总还是讲点公平的。

      10.回到老家后,我去祭拜了母亲。

      “母亲,我把我的东西取回来了。”我坐在母亲的墓碑前:“但是我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呢?”

      母亲当然不可能给我回答,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把那个老混蛋的魂刺在了那个玉床上,他既然不想死,那我就让他永远活着吧,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江家又怎么会没落,我……”

      我又怎会与苏秀成不了亲?

      刘二见到我后十分惊讶,他看着我的手臂和腿,傻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我:“那个苏姑娘呢?”

      “她?她走了。”我的笑意淡了一点。

      “那就好。”刘二拍了拍胸口,才做贼似的跟我说:“我早就觉得那个苏姑娘不太对劲了。”

      “什么?”我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就是那次,我去找你,结果你还没醒,我就看见她坐在你床边,拿着一根针在你背后绣什么的样子。”刘二一想起那个场景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明明那根针上什么都没有,苏姑娘也是个瞎子,可是我好像就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被刺在了你的后背上一样。”

      刘二说着还搓了搓胳膊,我彻底愣住了,我一把扯下衣服转过身:“你看,我的后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还真有字。”刘二的指尖在我肩胛骨处停留了一下;“江清,是你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什么颜色的?”我闭上了眼,艰难地问出口。

      “黑色的,不过很淡,看上去还挺好看的。”刘二还在说,但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刺魂必定不能用一般的针和一般的线,要用刺魂针和生命线。

      若是刺魂者对被刺者有意,还可以用自己的头发掺在生命线里,这样可以使那个被刺的魂魄更为坚韧强大,但是这样做对刺魂者伤害极大,几乎是把半条命的生命线都刺进去了。

      几乎没有刺魂者愿意这样做。

      刺魂针我那天从苏秀那里取到了,可是我不知道她把她的头发刺在了我的魂魄上,也不知道她把她的半条命都给我了。

      我去找了她的父亲。

      苏秀的父亲不会刺魂,自然没有瞎,不过他苍老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

      “苏家被掌握在别人手里,能救苏家的只有阿秀。”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他,他把我请进门,然后叹了口气:“刺魂之人必定是苏家之人,刺魂针,那是刺魂之人的魂魄所化,你取走了刺魂针,就相当于取走了阿秀的魂魄,而且没有苏家血脉的人刺魂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可是阿秀将你的魂魄早早就刺在了你的身体上,你的代价,由她一并承担了。”

      “阿秀她虽然欺骗了你,可是却从来也没辜负于你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从苏府出来的,我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苏秀充满雾气的大眼睛和永远都挂在唇边的笑。

      我站在雨中,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叫过她“阿秀”。

      11.江州有个疯子,他一天什么也不做,就是坐在路边看着往来的姑娘,若是有哪个姑娘头发长一点,眼睛大一点,必定会被他追着叫“阿秀”。

      “阿秀!”疯子拽住一个姑娘的衣袖,那姑娘惊叫这回头,疯子眼睛里的光却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他放开姑娘的袖子,垂头丧气地说:“你不是阿秀,你没有她好看。”

      “疯子!”姑娘一甩袖子就走远了。

      只剩下疯子一个人看着往来的行人,嘴里念叨着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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