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骨密质

1、第 1 章

　　他蛰伏在东宫已经很久了。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或许更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他蛰伏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但是他却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是来杀太子的。

　　他是一名刺客，从很久之前就养在三皇子麾下了，相比那些与他同一时期的刺客，他是最不出色的一个，身手，样貌都算不得好，他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任务会交给他来完成，后来当他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镜子里是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平凡到没有人会记住这张脸，这应该就是原因吧。

　　这天，阴雨绵绵，太子照旧在书房批阅公文，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叫他去伺候太子了，这是太子为数不多的脆弱时候，太子腿有旧疾，每到阴雨天的时候，便疼痛难忍，而他刚好会一些按摩的本事。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太子倚在矮榻上，腿上盖了狐裘，如玉的手指间拿了一本书在看，更显得温润如玉。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太子，在他看来，却更像是一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三皇子那样盛气凌人的姿态和不可一世的骄傲。

　　他最会的其实不是按摩，而是伏低做小，他跪在太子脚边，低眉顺眼地替太子按摩着腿，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沉默着给太子按腿，而太子沉默着看书。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你怎的每次都不同我讲话？”下巴被书轻轻挑起，他只得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人眉目温润，眼里似有万丈星河。

　　他后退一步，把额头贴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说道：“奴才惶恐，奴才……”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打断：“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若是说刚才太子的语气含着阳春三月的暖意，那么现在他的语气就如同深秋潭水般的清冷，他不自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已经收回了目光，他看不清他垂下的双眼里是不是还含着万丈星河。

　　那日发生的事情过了便过了，他不会去特意地想，但是太子温润的眉眼和最后低垂时的那个眼神却时常在他脑海里徘徊，当时的他尚未看清，待后来再去回想时，太子最后低垂的那个眼神中好像带了一丝缠绵不清的落寞。

　　他把这一切统统归为看错了，那样的太子，那样高贵的人怎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呢，他这个如同蝼蚁一样低微轻贱的人尚且不会流露那样的眼神，莫说是太子了。

　　今年的雨天似乎格外多，在那天之后没多久便又下了雨，但是太子却没再传唤他。

　　他不知是不是那天冲撞了太子，惹得他不高兴了，但是他不能不接近太子，他看了看手里被塞进来的纸条，坐在窗边愣了半晌。

　　三皇子养的每一个刺客都是极其忠诚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有珍视的人或物握在三皇子手中，谁都怕无法保护那些东西，自然不敢生背叛的心思，可是他不一样，他没有什么能握在三皇子手里的东西，但是他想他应该不会背叛三皇子。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慢慢地向书房走去，那条从他屋里通向书房的路他这几年来走了无数遍，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短暂，短暂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就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

　　太子今天没在矮榻上倚着，他站在窗前，披着一件白狐裘，他未束发，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铺开在狐裘上，发是如墨般黑，如云般飘逸，狐裘是如雪般白，乌发映着白裘，不知怎的忽然就刺痛了他的眼，险些落下泪来。

　　“你来了。”太子未回头，他伸出手，捻了一片从窗户里探出头的叶子，那叶子苍翠欲滴，衬着他如玉的指尖，好看得紧。

　　“奴才来了。”他进了门，然后掩上了门。

　　“这是最后一场秋雨罢。”太子指尖被雨水打湿，晶莹的雨水坠在指尖，将坠未坠，像是从谁的眼角拭下的泪珠。

　　太子从街上把他捡回来那一天也是一个深秋的雨天，他像是一条落水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京城谁人不知太子心肠好的就跟菩萨一样，看见哪里有受罪的人都会帮一把，虽然他并不经常出宫，但每一次出宫都必做好事。

　　百姓都说太子殿下这样宅心仁厚，以后做了皇帝也必将是一个千古名君，但是他却知道，宅心仁厚是做不了皇帝的，皇帝是有野心，有手段，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做的。

　　比如三皇子，他还从未见过比三皇子还心狠手辣的人。

　　他跟着太子回去了，太子看他一身伤不但给他找了大夫治伤，甚至还给他安排了最清闲的活。

　　他在东宫待了三个月，然后就有人叫他去给太子按摩腿，他甚至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让他做这种事，但是他第一次看见那样随意的太子，他好像一个未曾长大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挂着明晃晃的笑，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太子对他很好，好到有时候会和他同塌而眠，但是他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每次太子说想与他同塌的时候，他都会跪下去，慌乱地说：“奴才不敢。”

　　久而久之，太子便不再提这事，他以为他有一天会干脆地对太子下杀手，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的手最终还是没握紧袖剑，那把闪着寒光的剑掉在了他与太子的脚边，太子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为何不杀我？”

　　“殿下早就知道了，对吗？”他伸手替太子拉好滑落肩头的狐裘，然后又蹲下身子给太子理了理被从窗户打进来的雨水浸湿的衣摆。

　　“我是太子。”太子把手放在他的发顶，太子的动作很轻，轻到他甚至没发觉太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对啊，殿下可是太子。”他没有起身，他伸手捂住嘴角，把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悉数接在手里，他不能让这些血流下去，太子今天穿了一身白衣，他不能让他的血污了太子干净不染纤尘的衣摆。

　　就像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太子的污点一样。

　　太子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是刺客，他也想过杀了他，但是杀了一个他，还会有很多个他被安插进来，还不如留着他，还能少一点麻烦。

　　可是太子没想到的是他会对这个小刺客动心。

　　小刺客木讷无趣，但是有时候却十分可爱有趣，他每天从乌烟瘴气的朝堂上下来唯一的乐趣就是打趣小刺客，只是在这些看似玩笑的打趣里，他对小刺客的感情渐渐变质，他甚至想过把小刺客囚在自己身边，但是他不想这样做，他对小刺客的拒绝气恼，却又无能为力，在这个牢笼里，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又怎能把小刺客也牵扯进来？

　　可是他不牵扯小刺客，小刺客也不能幸免，他忘记了他的三哥是怎样的心狠手辣。

　　三皇子的确不怕他背叛，因为他给他喂了毒，需得每月服用解药，算起来，他已经将近半年未曾服用解药了，他其实没想杀太子，也没想活。

　　他孤身一人来到着世上，现在也不过是孤身一人离去罢了，他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只是，他一想到太子那双落寞的眼睛就难过的不行，他舍不得太子，他一直不敢承认，在太子打趣他的那些时候，他也是开心的，从来没有人那样待过他，给他那样快乐的时候。只是他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个刺客，他是来刺杀太子的。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前写的一个小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