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梅兰塔

15、第15章：舟渡

　　镇南将军夫人的聚宴就设在府上的湖心亭，仆侍引着白鹿到湖边乘着小舟上到湖心亭。

　　晋虞侯夫人也在湖心亭中，正同两位娘子在说着话。

　　卷起竹帘，林夫人起身笑着过来：“纪大奶奶可是稀客！”

　　晋虞侯夫人闻声也回头，白鹿也朝她望过来；因为知晓了晋虞侯夫人就是曹青娘，观量着她与从前早已不同的容颜，白鹿隐隐想起她幼时与曹青娘相见的情形。

　　“林夫人，黎夫人。”白鹿含笑以应。

　　“纪大奶奶过来我这边吧。”曹青娘热络地拉白鹿过去，好似同她是相识多年的故友。

　　林夫人与曹青娘一同进京，自是知晓曹青娘的目的，也顺水推舟。

　　曹青娘是在摆弄着茶道，她的手法也很是稀罕，最后摆了一排茶盏斟满半盏，盛给一众娘子。

　　林夫人啧啧说起：“嫂嫂的茶技最是让我叹慕。我还曾想向嫂嫂拜师，嫂嫂嫌弃我是笨人，怕是误了嫂嫂的名声。”

　　一众娘子都笑着调侃起，曹青娘仍是不缓不慢地理着茶，轻笑说道：“茶道有因，还要细心琢磨。你可是坐不住的；先前邀你调香品道，可没坐半刻就要出去练剑了。我们林夫人可是武艺卓绝的巾帼将军，不似我们只能养养花论论茶的。”

　　其实算来曹青娘和林夫人在女子中都是武艺超群之辈。

　　镇南将军镇守云渡边塞，林夫人也常戎装策马随夫巡视。

　　看见林夫人英姿爽朗的模样，倒让白鹿想起了大谈氏。大谈氏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巾帼将军，与纪荇策马边关退敌，那时南临边兵听到纪荇和大谈氏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尽然那时白鹿尚未出生，后来也听姨母提起经年往事。

　　曹青娘又斟了一杯清茶递给白鹿，方才白鹿一直在细看她煮茶的手法，这才回过神连忙接过茶盏：“多谢黎夫人。”

　　“我在永安小住。若纪大奶奶喜欢这茶，日后不妨常来小坐。”曹青娘笑说。

　　白鹿自是笑着应下：“荣幸得黎夫人相邀，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坐在对面的一位娘子品着茶轻笑向曹青娘说起：“听说黎夫人从前是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没想到黎夫人竟是这般温婉娘子。”

　　显然林夫人与那位娘子也是熟识的，笑意盎然地望向曹青娘调侃道：“我同她相识多年，倒是初次听闻赞她温婉娴静的。可见黎嫂嫂也是能骗人的，我真真是比不上黎嫂嫂。”

　　湖心亭中茶香浓郁，瓜果清香，竹帘外清风怡然。

　　待竹帘外再传来船桨击水的清响，就见蔺公世子夫人撩起石榴花裙上岸，进到湖心亭。

　　“我可来得不算迟吧？”罗兰诗笑容璀璨，石榴裙上的石榴花流光溢彩；透过竹帘洒落在亭中的光落在罗兰诗的石榴裙上，更兼异彩夺目。

　　罗兰诗鲜少盛装打扮，平素她都是端庄的公侯娘子之态，如今这娇艳之容倒似娇俏明媚的闺中娘子。

　　林夫人已是迎上去：“兰诗姐姐可来了，我们方才还说着莫不是兰诗姐姐不来呢。”打量着罗兰诗又笑着说，“兰诗姐姐依然光彩照人。”

　　“妹妹可别笑话我了。”罗兰诗抚着绢帕微微掩了下唇，才温声说。

　　罗兰诗坐到林夫人身侧的软垫，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白鹿时，又飞快移开了目光。

　　白鹿也状若寻常地看着曹青娘在煮茶，悠悠茶香随着袅袅茶雾飘逸。

　　罗兰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出言向坐在西席的年轻娘子问起：“庭因，你们如今还不能离京吗？”

　　想来那年轻娘子就是北襄侯府的五奶奶罗氏庭因，她未出阁时是宁原罗家的三房姑娘，算来应是罗兰诗的族侄女。

　　之前北襄侯府的女眷在离京前被困在永安，但碍于北襄侯府在北襄大权在握之故，也不敢为难北襄侯府的女眷，除了不能离京倒也再未有其他禁令。

　　林夫人特意将宴聚的邀柬送到北襄侯府，也是为了邀罗庭因出来相见。

　　罗庭因似有些顾忌地望向罗兰诗，神色明显犹豫。

　　罗兰诗幽幽说道：“都不是外人，无妨的。”

　　“二姑母······”罗庭因咬着下唇很是艰难，才温吐地说，“听闻有人举报公爹拥兵自重，意图谋逆。可是，可是，婆婆说这根本不可能！这一定是陷害。”

　　其实即使北襄侯谋逆，也不可能在府上女眷在京之时举事。

　　且北襄侯府女眷还能在永安自由行走，北襄侯谋逆恐也是空穴来风。

　　白鹿有些猜测，只继续听罗辰余说着。

　　林夫人亦是微微皱眉。

　　谋逆之话可不能胡说，三人成虎的谣言若传到北襄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本来北襄侯府女眷在永安都还好好的，可如果谣言传到北襄说她们已被关押逮捕起来，甚至还能说她们已被处死，永安还要出兵北襄诛灭北襄侯府，说不准北襄侯就真的举兵叛乱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前朝便曾有过先例。

　　从一开始白鹿就曾怀疑是否是有人想要逼反北襄侯，以另有图谋。

　　可若北襄侯谋反，对冯家明显百害而无一利。如今冯家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朝中保皇派恨不得将冯家彻底铲除，外面诸仪氏的王侯以安王为首更是对永安虎视眈眈。冯家再拉了北襄侯为敌，只能是腹背受敌自寻死路。

　　永安的局势愈发不明朗，危险的迷雾还笼罩其中。

　　罗庭因还用丝帕轻拭眼角，轻声道：“听说朝廷已派使臣去北襄召公爹他们进京了。”

　　永安犹如虎穴，就取决于北襄侯父子会如何抉择。

　　一时亭中诸人都各怀心思地沉下神色，对于结局也有不安的揣测。

　　“二姑母。”罗庭因下意识就向她最熟悉的亲眷寻求答案，“二姑母，若公爹他们进京，这是否会是一场鸿门宴？”

　　“宜陵侯大权在握，更有太后坐镇后宫。若北襄侯抗旨不从，谋逆之罪坐实；彼时北襄侯远在千里之外，冯家就会拿你们身在永安的北襄侯府女眷问罪开刀。”罗兰诗神色黯然，还是林夫人出言道：“或者你们想办法早日离开永安，才能保全性命。”

　　听她这样说着，罗庭因已是眸含盈泪：“可是我们如今被困在永安，根本无法出城。况且若我们此时离开了永安，岂不是更坐实了这罪名？”

　　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形势，无论如何抉择都是两难境地。

　　罗兰诗取了丝帕为她细细拭去眼角泪痕，看着她这般也很是心疼：“你便听从你婆婆的意思。北襄侯夫人定然有她的主意。”

　　罗庭因才顺从地点头应下：“二姑母，我听你的话。”

　　曹青娘依然专注于跟前热气腾腾的清茶，浅青色的清茶倾落在琉璃酒盏中，晶莹剔透色泽好看；曹青娘就将茶盏呈在罗庭因面前，她接过茶盏低声道了谢，才低头细尝着。

　　过了半晌管家来报，前堂已备下宴席。

　　一众娘子才起身乘船回到岸上，白鹿同曹青娘上了同一条小舟。

　　侍仆在前面划船，她们二人就站在船尾，望着湖面上碧波荡漾。

　　“白鹿妹妹，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曹青娘的语气很淡然，白鹿才侧头望向她：“青姐姐不想见我，我却很想与青姐姐再见。”

　　曹青娘只是清浅一笑：“我还以为白鹿妹妹早已不在人世了。能再与白鹿妹妹相见，我也很是欣悦。”

　　白鹿垂眸，大概她和曹青娘的想法所差无几。

　　“青姐姐此次进京，可是为了安王世子嗣位之事？”撇去前尘往事，白鹿还是直入主题地问起。

　　“翎羽团果然是耳聪目明。若非因为安王世子嗣位一事，我绝不会再踏足永安半步。”曹青娘眸中已染上几分恨意，冷哼道，“待到安王世子入继大统后，自会为我父亲正名。”

　　白鹿沉吟半晌才再开口：“那安王——我听说如今安王病重，恐是快要不成了。你们护送安王世子秘密进京，可若此时江东有变，恐怕你们会被困在永安不得脱身。”

　　曹青娘倒是胸有成竹：“我们既来到了永安，就从未想过还要再退后。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将冯家彻底铲除以绝后患，无论如何安王世子都要入继大统。妹妹放心，这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只要我们算尽天机，必能得偿所愿。”

　　世事莫测，谁能算尽天机，尽全人事？

　　对于她的断言，白鹿未置可否。

　　“妹妹还有什么心愿？”曹青娘望向她问。

　　“我，青姐姐知道的。”白鹿犹豫了一下才说。

　　“白老先生为了白翎书院殚精竭虑，可如今却再也没有白翎书院了。”曹青娘状若深思地感慨，白鹿明白曹青娘的意思：“我来到永安就是为了诸多的不甘和怨恨。我有我该背负的责任，也是为了翎羽团。”

　　绿水清波下游鱼往来，曹青娘微微俯身望着鱼群，好似出神，许久才徐然说着：“我们的命运早已不是我们所能掌控了。从十年前，从更早的时候，进了永安这个角逐场，谁都不能置身事外了。我拼了命地逃出来，拼了命地活下来，拼了命去到江东成为晋虞侯夫人。你看这永安还像十年前一样热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不留神就落入别人的圈套死无葬身之地。即使日后安王入继大统，也不过是新一轮角逐的开端，只有不停地算计别人才能活下去。”

　　轻飘飘的话随着湖上清风飘散，白鹿面色僵冷，心中漾不起丝毫波澜。

　　母亲曾经被算计得一无所有，但是她再也不会了。

　　无需曹青娘的提醒，她也知道他们将会面对什么。

　　只要能让冯家血债血还，只要能为枉死的先辈报仇，就算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毕竟她在十年前就已经死过一回了。

　　小舟缓缓驶向对岸，船桨划出微波粼粼；看见林夫人正倚在榭边红栏回头朝她们望过来，笑意盈盈，白鹿才恢复如常之色。

　　“安王世子想与你相见一面。”曹青娘再次出言，白鹿偏头很是诧异向她露出不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