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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九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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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茵骤然睁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他:“难不成……难道他们都以为,是我外祖父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故意陷害弟弟入狱吗?”
裴玄垂了眸,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地笑:“以兄告弟,这在外人看来并不光彩,你外祖父是个宁折不弯之人,举告亲弟之后,他远走他乡,到了定州那个苦寒之地为官,并且此生再未踏足颍川一步,也不再和宋氏有任何联系。他以此举证明自己没有争夺家主之心,但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掩藏自己肮脏内心的虚伪手段,并不被人信服。”
“而宋谈玉,便是你叔祖父的长孙。”
兰茵一怔,这岂不是说明,宋谈玉的祖父是被她的外祖父送进牢里的?
她从来不知道长辈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如今想来,宋氏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就有迹可循了,告亲之举在大荣不被允许,即便律法已抛弃“亲亲相隐”的制度,人的思想却很难转变过来。
裴玄告诉兰茵的这些话,让她对宋氏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如果宋家人认为是外祖父的举告导致宋谌入狱,宋氏名声受损,从而讨厌外祖父这一支的血脉,那为何偏偏是表舅母将她留下,还待她这般好呢?
兰茵总觉得整件事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第二日,大理寺来人例行询问,兰茵以为跑这趟差事的人会是宋谈玉的直属下属,没想到竟是他亲自来了。
今日再见宋谈玉,他穿着一身绯袍官服,缂带环系腰身,比之庙会那晚又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既为公事而来,就不可能还像昨天那般夹枪带棒,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宋谈玉踏门而入,同裴玄行了官礼。
裴玄脸上不失温润笑意:“有劳少卿亲自走一趟。”
兰茵瞧了一眼裴玄,左右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客气。
但经过了昨夜一事,她多少能感觉到裴玄对宋谈玉有些敌意。
只是官场逢迎,裴玄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察觉出自己的喜怒,平日里的相处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宋谈玉就没那般客气了,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毕竟是涉及北疆粮草失窃的要犯,下官若不放在心上,怎能对得起疆场拼杀的将士?”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视线移到兰茵那边,露出一丝并不温和的笑意:“何况昨日侯爷和阿茵都对我未曾登门拜访有所怨言,我若还不来,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宋谈玉说话,绕三个弯都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粗一听很是隔应,细琢磨更浑身难受。
兰茵隐隐觉得他是冲自己来的,垂眸饮口热茶,并不搭话,把太极拳.交给裴玄来打。
裴玄看她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知道她心中所想,暗笑她里子也藏了一只狐狸,索性不再兜圈子,直接跟宋谈玉开门见山:“所以少卿今日造访,是为公事,还是为私事?”
宋谈玉收回视线:“自然是公事当头。”
兰茵默默松了一口气,一脸认真地插了话进去:“昨日当街刺杀一案的起因也是因为粮草被劫之事吗?水知县已经伏法多年,显然与粮草失窃无关,但那人昏死过去之前却口口声声用水知县做威胁,我看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眼下是把话题引到水隋峥身上极好的机会,她是急了一些,但也不顾及这转折是不是生硬了。
宋谈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腰牌,递给两人看了看:“这是昨晚从镜玉湖中打捞出来的东西,侯爷不会不认识吧。”
裴玄接过,在手中翻看,看到上面的字,眉头皱了一皱。
就连兰茵这个对世家并不熟悉的人都能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玄机。
“这是萧氏族人的东西吗?”
宋谈玉淡笑:“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不止这一枚。”
“昨夜被追杀的人是出自卢平萧氏,从现场捡到的腰牌又是兰陵萧氏……”兰茵喃喃,眉头渐渐皱紧,“可是去杀人灭口还带着能印证身份的腰牌,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她看向宋谈玉:“这腰牌可否伪造?难易程度如何?”
“腰牌为青铜所制,花纹不需要多精致的工艺,仿造出可以以假乱真的腰牌并不难。”宋谈玉在看到兰茵不出所料的神色之后,话锋一转,“但今日我们已经从镜玉湖打捞出贼人的尸体,上面有火烧痕迹,身上所穿夜行衣也符合目击证人的证词,经过调查,他们也确实是兰陵萧氏的人。”
兰茵表情便就一怔。
她以为是有人刻意栽赃兰陵萧氏,但尸体都已经找到了,大理寺应该也不会弄错这些人的身份。
“这样是不是就说明,兰陵萧氏的人知道水知县的秘密,并且不希望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所以才追杀同样知道隐情的萧轸,妄图杀人灭口?水知县在洛县任职,洛县又在兰陵治下,萧氏若同水知县有什么牵扯,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兰茵说完,宋谈玉忽然一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玄一眼:“按照已有的证据推断,这的确是最好的解释。”
“只是我怎么觉得,这些证据都像是有人喂到我嘴边的,实在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呢?”
裴玄笑道:“少卿莫非还有什么高见?”
宋谈玉直视着裴玄的眼睛,好像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半晌后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的青铜腰牌:“高见倒也算不上……”
“对了,”他忽然回头去看兰茵,“听说我的那两盏花灯,都让你赢去了?”
兰茵还在揣度方才两人的对话,闻声一顿,静了片刻才道:“是,不过都给孩子们玩了,我只留下一盏。”
为裴玄赢的那盏兔子灯,兰茵一直以为在水湄那里,今早起床时她看到裴玄正站在桌台前摆弄那盏花灯,最后挂在了离床不远的墙上。
明明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他看起来很珍视,反倒像个得到了爱不释手的小玩意的孩子。
兰茵想到这,笑容都变得柔和许多,水亮澄澈的眼睛微微弯起。
宋谈玉本意是想提醒她什么,却看到她一脸傻笑,很是扎眼。
他起身便要告辞。
兰茵将他叫住:“既然萧轸说他知道水知县的秘密,大理寺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宋谈玉回头,秉公执守:“案件内情,不便透露。”
兰茵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堵住话头。
“那大人来此,可是问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宋谈玉看了裴玄一眼,道:“总归不算白来一趟。”
说完,他向裴玄示意,告辞离去。
出了正厅,一直候在外面的随从宋恪跟在后面,追上去问:“大人,怎么样?”
他心里一直不理解宋谈玉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侯府,明明牢里萧轸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按理说,他们没必要再来侯府确认。
宋谈玉像是想着什么,根本没在意宋恪在说话,走出有十丈远之后,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去看宋恪:“驸马爷是不是递来了帖子,请我代他去九门佥院任司学。”
宋恪点头:“是,今年九门佥院院首原定的是驸马爷,但近来金城公主不是感染风寒了吗,有一月未见好转了,驸马爷担心自己力不从心,便想拜托大人担领司学一职,替他分担分担精力。”
宋谈玉脸色缓和些许。
就听宋恪又道:“但大人觉得大理寺事务繁忙,不能一心二用,遂拒绝了。”
宋谈玉瞬间又冷起脸来。
“我何时拒绝的?”他语气很是不满。
宋恪愣了一愣,迟疑道:“就前日,大人自己说的……”
“你再好好想想,我是何时拒绝的?”
“您就是前日,”宋恪用力回忆,两只手的食指抵着太阳穴,坚持道,“就中午用饭,你夹了一块豆荚,在醋碟里蘸了蘸,然后扭头就皱着眉对我说,‘回绝了驸马爷吧,我近来没时间’。”
看宋恪回忆得这么详细,学他的口气学得惟妙惟肖,连蘸醋碟的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对他的眼力见也是不抱期望了。
他道:“去,跟驸马爷说,我答应了。”
宋恪含腰应声:“好嘞。”
完了直接小跑去办事了。
宋谈玉掐了掐眉心,有这么个缺心眼的随从,不是“好嘞”,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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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谈玉走后,兰茵与裴玄一起回了内院。
竹林小径幽深安逸,二人并肩,斑驳竹影落在身上,在丝丝缕缕的日光照耀下,有一种独属于此刻的静谧美好。
“看来表哥不太想与我透露实情,只能等去了九门佥院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大理寺再行查探了。”
兰茵回头去看裴玄:“侯爷对那个萧轸有什么了解吗?”
裴玄静了几息,才道:“萧轸是粮草押运官,我与他因粮草督运打过几次交道,了解算不上……另外,他还是四弟妹的族兄。”
兰茵微怔,双眸张大,迟疑道:“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四弟妹一声?”
裴玄摇头:“萧绿虽出自卢平萧氏,但很小的时候就过继到兰陵萧氏这一脉了,她还记不记得萧轸都不一定。”
兰茵听他这么说,也微微松一口气,若是让萧绿知道自己族兄害得裴玄差点命丧北疆,如今又被人追杀,还下了大理寺牢狱,不知该如何自处。
萧绿和裴安感情和顺,恩爱非常,还是不要掺和进来比较好。
她决定搁下此事暂不再提,心里却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萧氏与裴家有着不可调和的新仇旧恨,裴安为什么会娶了萧绿为妻,还这般恩爱?
兰茵猜不透,也便作罢。
回去后看到水湄在院子里和丫鬟们踢毽子,想起什么,问身旁的裴玄:“我去九门佥院,若是要将水湄一起带上,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裴玄道:“出事时她还小,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就算你把她带在身边,也不会有人认出她来的。”
兰茵听了眉头皱了皱,不解道:“那侯爷是如何知道的?娘那边好像也知道。”
裴玄道:“自然是你外祖母告诉我的。”
兰茵脱口而出:“外祖母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裴玄淡笑不语。
“她还说了什么,你一并告诉我吧。”看着对面一脸温和的笑,兰茵无奈地瘫下肩膀。
裴玄却抚着她后背一同进去:“日后慢慢说与你听。”
有时候,兰茵觉得自己在裴玄面前毫无秘密,可裴玄却像云山雾绕般让人看不清楚。
这种感觉着实不太舒服。
萧轸在庙会上遭人追杀,不管黑衣人是不是出自兰陵萧氏,此时此地都不是个绝佳机会,杀人灭口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没人会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从结果来看,灭口行动失败了,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还留下了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把萧氏彻底曝光在众人视线之前,但倘若这件事成功了呢?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间,摩肩接踵的庙会上,就算把萧轸杀了,也难保不留下什么痕迹,杀人灭口的目的也就达不到。
怎么看,那些黑衣人的行为都是愚蠢的。
又或者说,背后之人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大?
兰茵记得,当时自己拖拽萧轸的时候,他身上除了有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长时间暴露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那种阴冷发霉的味道。
他不像是一路逃亡的,反而像是从囚禁的地方逃了出来,再遇追杀。
兰茵怀着这些疑问,很快就到了九门佥院开院的日子。
九门佥院在皇宫东南侧,于女帝登基的第五年建成,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裴家马车停靠在院门口时,各族已经来了好多人,车马人流不息,热闹非凡。
兰茵与水湄一前一后踩着脚踏下来,后面马车的裴青钰也已经等在旁边,一路上两人分开马车坐,出府的时候也没什么话,现在他站在那,更是不可能主动凑到她这里去了。
兰茵正犹豫着要不要与他一起进去,就见一个身穿百褶团花如意裙的小姑娘提着裙子跑了过去,到裴青钰身前,惊喜道:“裴世子,你也是被族荐推举来的吗,我竟然不知道!”
她身后还跟了许多女郎,皆是金丝银缕,一看便知是高门贵女,其中一个兰茵也识得,正是庙会那晚有过一面之缘的潥阳县主。
能走在潥阳县主之前的,想必身份会更尊贵。
果然,就见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裴青钰,向那人恭敬行礼。
恭敬虽恭敬,却也疏离。
裴玄特意安排到兰茵身边的女使镜甯趴在兰茵耳边,为她介绍那个女子。
“她是陛下的小女儿,昭宁公主。”
临近九门佥院开院的前几日,兰茵被裴玄好一番灌输了京城从皇族宗亲到豪门世家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有些在定州时,外祖母便在她耳边提过。
例如陇郡李氏。
大荣皇族就是出自这一支。
只是经过三百年的浮浮沉沉,陇郡李氏已经低调地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女帝登基后,皇族于靖阳扎根发芽,如今的李姓皇族跟陇郡李氏的关系,怕是还没有与这些世家贵族们的亲缘深厚。
总之,陇郡李氏在朝中的地位是很尴尬的。
说他们不是皇族,女帝又确实出身陇郡李氏。
说他们是皇族,在女帝立朝开元对宗亲功臣分封加爵后,还留在陇郡的那些族人并达不到论功行赏的高度,要说他们的身份真的有多尊贵,也不尽然。
其实陇郡李氏若凭借自己的优势在朝中培植势力,发展壮大,时至今日能成为跺一脚便震动朝野的世家大族并不难。但陇郡李氏当年自命清高,并不愿以皇姓自居,这么多年来一直困守陇郡,只偶尔出一两个将相之才,活生生把自己拖成了个二等世家的模样。
当年女帝称帝,陇郡李氏不主动示好,还等着女帝上赶子去巴结。
女帝于忻州起事时,就没有得到陇郡李氏的支持,彼时中原群雄逐鹿,几位主公中,女帝是唯一的一名女性,不得李氏看好,后来几次生死关头,女帝派人到陇郡求援,都被拒之门外,就算最终女帝直捣黄龙,一统天下,陇郡李氏仍眼高于顶,对女帝并不热络。
他们笃定女帝若想巩固皇权稳固朝纲,必定要拉拢陇郡李氏为皇权效力,女帝也确实给了他们台阶,想与陇郡李氏重修旧好。
谁知那些自命不凡的宗族耆老低估了女帝的脸面,仍仗着大族身份对女帝颐指气使,俨然忘记女帝早已经是江山之主。女帝亦有脾性,歇了拉拢陇郡李氏的心思,转头与另外几姓联姻,再不给陇郡李氏一点眼色。此时他们方知大势已去,悔之晚矣。
如今声势煊赫的几姓士族正是趁此机会崛起的,其中包括如日中天的兰陵萧氏和昌黎慕容氏。
而太原王氏则是实打实的老牌贵族,同陇郡李氏,庐陵姜氏,陈郡谢氏一样,在前代都是堆金积玉子息兴旺的名门望族。
颍川宋氏和清河叶氏作为后起之秀,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像清谷兰氏这样先兴盛又历经衰落,最后凭借出色的宗族人才重新回到朝堂壮大门楣的,在京中亦不稀奇。
皇权更替,家族浮沉,自来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在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中,更是有那寒门子弟冲破重重阻碍得以握紧权势,得到朝堂重用,再经子息繁衍,成为新兴的士族,往复循环,成就繁盛之相。
只是也不知在这繁盛之相下,有多少疮痍脓疱。
自打王萧两族在朝中并立,纵横朝野之后,大荣便助长了好些歪风邪气。
而王萧之兴起,又是在荣武帝李洵贬叶后为庶人,续娶王元熙之后。
这些自然都是从裴玄那处得知的,叶白英虽教导兰茵圣贤之道,盘点天下各路英豪,唯有深宅后宫,是叶白英很少提及的。
她曾说:“深宫多少龌龊龃龉,我不想污了你的耳朵。”
兰茵亦明白这是外祖母的伤心事,所以不曾多问。
总之,荣武帝李洵在庆平九年立王元熙为后,王家的身价便跟着水涨船高,外戚势头甚嚣尘上。
庆平二十年,武帝驾崩,文帝李衍继位,太子潜邸太子妃萧氏萧程君便也顺理成章地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文帝朝的永徽二年,三皇子李怀瑾娶了王元熙侄女王怜政,永徽六年文帝崩,死前立李怀瑾为太子,太子继位后,王怜政也成为了皇后。
短短二十几年,王家出了两任皇后,萧氏出了一个,再加上王萧两族本就世代联姻,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股势力齐头并进,可谓是锐不可当。
虽说外戚势大,皇族应有忌惮之心,但究竟是王萧两族凭借外戚的身份做到如今地步,还是皇子借由王萧的权势入主东宫,已然说不清楚。
说回昭宁公主。
当今圣上共有三子一女,其中长子和幼子为王皇后所出,大的十一岁,小的只有六岁。
二子乃芪美人所生,因身有顽疾,行走不便,所以不常露脸。
剩下的一女,便是眼前的昭宁公主。她乃李怀瑾在皇子时期宠幸的侧室所出,但因为是李怀瑾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公主,所以备受宠爱,生母也被封为恩嫔。
昭宁公主今年十四,正是豆蔻初开,春心萌动的年纪,她继承了其母恩嫔的貌美,圆润眼珠净如明玉,面若桃腮,下巴微圆,显得人畜无害,天真可爱。
这副少女怀春的样子,一看便知她的心思。
裴青钰刚下马车,她便直奔裴青钰而去,眼中欢喜不似假装,说话时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眼底还露出小女儿的娇羞怯态。
镜甯盯着昭宁公主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防备,低声提醒兰茵:“年前三月春猎时,大公子拔得头筹,颇得京中女郎青睐,这个昭宁公主就是那时对大公子热络起来的。只是大公子性情孤高,对谁都不冷不热,也不喜阿谀奉承,哪怕是公主也依旧如此。久而久之,那昭宁公主也就不乐意再凑上前了,今日也不知怎么,好似又与大公子毫无芥蒂似的……”
兰茵睇着不远处被围在中间的人,公主再怎样熟络热情,裴青钰立在马车前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行止张弛有度,不曾逾矩。
看不出奉承谄媚,倒是也没有嫌弃厌恶。
兰茵远远看着,若是不计背景,两人往那一站确实也算相配。只可惜,一个背后是手握兵权极有威望的武将世家,一个背后是皇族,以裴玄那样审慎的性格,是定然不会希望侯府世子跟皇家过多牵扯的。
他对陛下的态度都很值得让人回味。
而这一点儿,她不知道裴青钰清不清楚。
兰茵虽不想插手裴青钰的任何事,但是事关皇族,非同小可,她作为长宁侯府的人,自然不能冷眼旁观,什么都不做。
兰茵走了过去。
“看来母后没有骗我,原来裴哥哥真的来参加族荐了!真是巧,父皇为了磨练我,也让我来参加族荐考核,这下我们在九门就能互相照应了,你说是不是?”
不等裴青钰答话,昭宁公主就凑上来去挽他的手臂,热情道:“裴哥哥,咱们一块进去吧,一会儿马车一多起来,路就不好走了。”
裴青钰看着昭宁伸过来的手,蹙了蹙眉,脚也向后一稍,躲开了昭宁的指尖。
“公主若急可先行一步,臣在等人。”裴青钰极快地说完这句话,似是害怕她再凑上前,又偷偷往后退开半步。
余光也下意识忘旁边扫去。
昭宁满是惊讶,扭头看看:“等谁?本宫可以和你一起等!”
潥阳县主是最早看到兰茵的,一看到她也在这,就想到那晚灯会上发生的事,心里有些不自在,也就没提醒公主兰茵的存在。
昭宁正左顾右看寻找裴青钰口中所说之人时,人群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韫之,我们走吧。”
她声音不大,却有着异常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众人。
裴青钰亦抬了下头。
心尖上好似撩过了什么。
明明身处热闹之中,却仿佛一刹那置身广无人烟的荒野,眼前只剩一人。
他是有些意外的,很突兀的意外。
她第一次叫他韫之。
她知道他表字韫之。
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像四月拂面柔情又温软的清风。
可是听在耳中,却又有浸透骨髓的寒冷,让他在一瞬的轻松惬意后,意识到千针刺透的疼痛。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现实。
她可以唤他韫之,无论以什么语气。
而属于她的那两个字,他却永远不能宣之于口。
他一霎想了很多,在步入更加危险的领域前又瞬间将脑中的想法清空。
所以外人见着,他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众人也随他一起看去。
兰茵自然是比她们更大一些的,这种视觉上的成熟也赋予了她更不一样的美。
黛眉飞鬓,明明是更有攻击的长相,一双秋水眼眸却将那股执拗劲揉碎了,浮动起潋滟春色,如飞花携香,遗落了满地芬芳。
昭宁等人都有一瞬的呆滞。
旁人不说,她自己生在深宫中,是见惯了三宫六院美人无数的,就是她母亲,都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之一,眼下见到此人了,便觉得从前那些都是庸脂俗粉。
不不不,她不可能比得过母妃。
昭宁兀自晃了晃头,把方才的不孝想法从脑中扔出去,立马警戒起来,蹙眉瞪着兰茵:“你是谁?本宫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兰茵走近,微笑着行了一礼。
潥阳县主这时才说话。
“殿下,这是长宁侯夫人。”
她瞥了兰茵一眼,别的话也没多说,昭宁却忽地捂住了唇,看了看兰茵,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裴青钰。
心想,哎呀,这不就是世子的继母了嘛。
她还以为又是哪个看上了世子的狐媚子呢。
那若是裴哥哥的继母,自己是不是得态度好点?
昭宁眨巴下眼睛,把手放下去,对兰茵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原来是世子的母亲,本宫不常出宫,所以还没见过夫人,方才失礼了,夫人莫见怪。”
她弯起唇角,想要尽量变得讨喜。
本来模样就可爱,兰茵自然是不会计较的,何况她又是公主。
谁知先黑脸的反而是裴青钰。
他从后面走出来,先是看向昭宁,冷道:“还请公主殿下不要替别人乱攀亲戚,我母亲已经入土为安,牌位立在祠堂,长宁侯夫人,与我没有关系。”
他说完,也不看别人,径直走了进去。
越过兰茵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迟疑。
纵是见惯了裴青钰冷漠刻薄的态度,此时的兰茵也忍不住凝了凝眉,她沉下脸,同昭宁施了一礼,转过身快步跟了上去。
最震惊的莫过于昭宁了,她还没从被人凶了的现实中回过神来,直到裴家两人都进了佥院,她才张圆了小嘴,气得脸颊通红,话也说不清楚:“他他!他怎么突然凶我?他怎么敢!我要告诉父皇去,我要父皇罚他,从来没人敢对我这般无礼!”
裴青钰快把昭宁气哭了,旁边一个世家打扮的蓝衣女子跟着附和:“这裴世子也太不懂规矩了些,公主给他好脸色,那是抬举他,他这样对公主,简直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可以治个大不敬的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