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美人》嗟鸦

12、012

　　不过隔壁有了人，严帝才发现，这雅间的隔音太差了些，说话之声，竟是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

　　——你可也看万大家的戏了？
　　——那是自然！如今京里，谁不被勾的去看，我只恨不能日日守着看！
　　隔壁一阵猥琐又暧昧的笑声，这里主仆三人还不太明白是笑什么。

　　——可真是美啊！我这种自认绝不会好了男色的，也要日思夜想了。
　　——妝扮上，就说是京城第一花魁，谁敢说不是！
　　严帝忽地明了他们在说什么，脸色立时大变。

　　——可惜戏班子里，定然不是雏了。且不说恩客，只那些师兄师弟们，这般美色，哪里就肯放过。
　　——真令人羡慕啊，那日碰巧下了雨，我可瞧见，有一位，不知是他师兄还是师弟，个头高些的，这般揽着，啧啧，从背影看，不像师兄弟，倒像狗男女哈哈哈哈哈……
　　隔壁一阵爆笑，更多含糊在笑里的荤话。

　　严帝已忍不住，拍案起身，却听到隔壁更大的声响，似是有人踹了门，然后踢翻了桌椅板凳，接着一个愤怒的声音斥骂：“狗东西，镇日坐吃山空，偷鸡摸狗，不学无术，倒是会编排没来历的闲话，污人清白。”

　　这声音有些耳熟，主仆三人皆已听出。

　　“今日本公主就替你们老子娘教育教育你们，如何做个正人君子！”

　　毓静长公主竟也恰好来了这个茶楼，严帝倒是不好再出去。

　　听长公主的训斥，隔壁皆是世家纨绔，都是与长公主互相认识的。长公主本就是本朝独一无二的皇亲国戚，又素来泼辣，原本嚣张跋扈的几位纨绔公子，皆都不敢顽抗，只得说着软话。

　　长公主大抵气得不轻，斥骂完，也没心思喝茶了，下楼离开。

　　隔壁的纨绔们，和严帝一样，在窗口看着长公主走远，又安静了半天，才又活泛起来。

　　有人叹气道：“真是倒了霉了！怎么就遇上她。”
　　有人小声说：“可别再说那位戏子的是非了，京里谁人不知，那位傍上长公主了。这世事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凭一张脸长得好，就能一步等天。”

　　严帝手下用力，窗框立时裂断。

　　平公公和安海也顾不上隔壁能听见，忙上前问：“主子，你的手可有伤到？”

　　严帝回了宫，却发现长公主也在宫中。她是太皇太后的老闺女，虽已出嫁，一把年纪，每回受了委屈，都还要回宫与母亲撒娇。

　　严帝欲去天慈宫见她，却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她仍是脸色怏怏，连眼睛都红肿着，显见是哭过了。

　　暗示宫人退开后，严帝上前问：“你莫不是和皇祖母说了？”

　　长公主一脸迷茫，有些没好气地问：“皇侄说的是哪桩？”

　　严帝才想起，自己是“偷听”到茶楼隔壁的动静，忙描补：“我以为你对皇祖母说了万橙唱戏极好的事情。”

　　一听“万橙”二字，长公主脸上又堆起阴云和怒气。
　　“没呢。我如今想着，最好万先生不要唱戏了。也不靠这个赚钱，做什么还要唱，平白被些腌臜鬼指指点点，乱说浑话。”

　　严帝假作不知，好奇问：“万先生不是戏台子上的大家么？难道还有人说他不好。”

　　长公主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再是大家，总归是下九流的行当，而且伶人戏班，被养做他用的也多的是。所以即便万先生那般清流无垢，也总有人说他的闲话。每每听到，就要气死。”

　　大凌的伶人，虽也有被热捧的大家，但是更多却是连世家权贵的奴仆都不如，且名声更是不好，也就仅仅比倡伎好上那么一点。

　　严帝想召万橙修《大凌地理志》，却也有这个顾虑。若是万橙，品性不端，岂不是坏了朝中风气。可是他亲眼见他，清如谪仙，润如古玉……

　　正闷想，长公主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万先生不听劝。我早寻了他说，为他脱了伶人之籍，让他潜心考举，凭他的智慧，高中绝非难事。可是他却说，他不在意别人之言。唱戏，并不是为别的迫不得已的原因，只是因为爱戏。就如他想走遍九州一样，是他想做的事情，就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

　　“那些乱嚼舌头的，哪一个比得上他这般高洁性情！”
　　长公主发泄一番，心情转好，面上又带了笑容，说：“我也是如此，我既喜他，他是下九流又如何，别人污他清白又如何……就是如此！”

　　她似解开心头大石，连头也仰得更高，欢天喜地与严帝告辞，临走尚在说：“不过下次碰到人说他坏话，我要打骂的更狠，让他们再也不敢！”

　　严帝笑着摇摇头。
　　他这个姑姑，倒是个至真至诚的性情之人。

　　不过，长公主是说了……喜他？
　　这可大大的不妥啊。

　　伸手想要叫住长公主，看她活蹦乱跳的背影，还是没说什么。

　　长公主虽已走了，但是已经到了天慈宫附近，就还是又继续向前，去探望太皇太后。

　　本来怕长公主惹得太皇太后又唉声叹气，进了殿，却见她老人家满面笑容。

　　严帝问：“皇姑来过了？”

　　“你瞧见她了吗？”太皇太后忍不住又笑，“真是的，都多大了，特意进宫找我哭闹，吓我一跳，还以为她受人欺负了，结果呢……”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出声笑了出来，笑够了，才接着说：“臭丫头，竟只是因为想我了。真是丢脸，就为了想母亲哭成那样。”

　　她嘴上满是嫌弃，眼里却饱含慈爱和得意。

　　严帝也嘿嘿陪着笑，他不是个会讨好着人说话的，这些年倒多亏了长公主，帮他孝敬皇祖母，承欢膝下。

　　论理该赏的。
　　且该赏她一个她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