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美人》嗟鸦

24、024

　　平公公心里有个疑问，却不知该不该问，严帝看他仍巴巴望着，以为是等着还有什么吩咐，凝神认真想了想。

　　“首饰珠玉？算了，皇宫里的东西，总不能戴到戏台上去，如今天热，去找些灵芝雪莲，还有什么，你看着添加就是了。”

　　平公公提到嗓子眼的心回归原处，笑着道：“是。陛下待朝臣仁慈关切，是朝臣的福气。”

　　平公公只好自己去整理礼物，布匹丝绢，点心果子，若是再加些首饰，这是打赏妃嫔女眷才用的礼单。幸好加了些珍稀药材，那便只说是体恤朝臣生恙未愈给的恩赐好了。

　　平公公把灵芝雪莲登记在最前面，又加了些人参虫草，满满当当列了一串，才把丝绢概要记录了下，抄了两份，一份入库，一份随礼带去，一份带回给严帝。严帝一般是不看的，仍是平公公收了起来。

　　闲散了半日，对严帝而言已是极为罕见。他心里虽还放着事，却惯例回了御书房，沉下心处理政务。

　　正忙着，平公公有些踌躇地报：“说是茂梨苑的人得了赏，要来谢恩。”

　　严帝一时都有些没明白，笔悬空中，想了一下，才想起今日去见了一个戏子。叫个比较奇怪的名字……“阿雾？”

　　平公公偷觑了眼严帝，道：“正是阿雾，来谢陛下的恩赏。”

　　严帝摆摆手，却又忽地止住动作，说：“我去见见。”

　　平公公有些惊讶，面上却毫无表现，退到了严帝身后。

　　严帝放下笔，出了内书房，进了前厅。他想看看，阿雾卸了戏妆，长什么模样。

　　一个白衣乌发的少年，正在前厅门外等候，听到宫人提醒，小步慢移走了进来，确实未着戏妆，但是也不似一般的男儿束发冠幞。头上大部分头发虽束了起来，却又留了一些散发，直直顺顺垂下。

　　“阿雾给陛下请安！谢陛下恩赏！”
　　他进来跪下磕头，声音柔和，带了点戏里念白的腔调。

　　“抬起头。”

　　阿雾慢慢抬起头，因严帝是站着的，他索性又仰了仰。

　　唇红齿白，确实是个好相貌，也确实如他所言，像个女孩子。

　　眼睛是不像的，眉毛是不像的，鼻子没那么小巧，嘴唇……

　　严帝微微俯了俯身。阿雾抿了下唇，把头又往后仰了仰，只是脸上已是赤红，眼睛也微微阖上，睫毛颤动，极为羞赧。

　　严帝忽地往后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一处，凝神思索。

　　过了许久，才问：“扮做女人的时候，可会害羞？”

　　阿雾缠着声音答：“为了陛下，阿雾，阿雾……什么都愿意做。”

　　“陛下！”门外忽地响起安海宏亮的声音。
　　平公公才想走出去骂他，听到他又报：“万……典史来给陛下谢恩！”

　　严帝和平公公齐齐抬头望，隔着四喜八方的格栅门，隐约看到琉璃蓝色的衣服边角。

　　严帝回头看平公公。
　　平公公看着严帝，见他有些怔仲，提醒道：“想必是万典史收到陛下的赏赐了。”

　　严帝这才扬声道：“让万典史进来。”

　　万橙已经往里走，严帝才想起仍跪在脚下仰着头的阿雾，挥挥手，令他退下。

　　阿雾因跪得久了，扶了地，缓慢起身，眉头皱紧，缓了一下，忙整理衣服。方才因着仰头，领口有些开敞了些，倒是不至于露出哪里，不过总归是衣饰不雅。

　　严帝盯着万橙走进来，见他抬眼撞到阿雾，脸色忽地发红，也移目看了眼阿雾，又转回看了眼万橙。

　　转身往后书房走去。御书房的前厅，不过是一个等候的地方，寻常见朝臣，都是在里面的外书房。而阿雾非朝臣，亦非内侍，是不能进御书房的，因此严帝才特意走了出来。

　　严帝在前面走，听得身后人走动起来，衣服窸窸窣窣之声，不知为何心口的跳跃忽地有些加快，以致觉得燥热起来。

　　他转身坐定，看到万橙面色赤红，眼眸低垂，规规矩矩道：“陛下恩赏，微臣不胜感激。”

　　严帝以手指敲打太师椅的把手，毫无反应。平公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寻常官员请安，倒是也不必回回跪，除非是事关重大，或者严帝有意示威。
　　但是严帝对万橙，倒是有些闹不清，好似生了气，但又特意送去厚赏……或许，是恩威并重？

　　平公公于是冲万橙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万橙会意，又跪了下来，再谢了一次。“小人谢陛下恩赏！”

　　严帝终于把目光从虚空挪到万橙面上，又暗暗往下打量。
　　竟是如此畏寒吗？穿的也太多了点。即便是为了郑重其事，倒也不必如此。严帝对官员行事要求严格，衣着言行，倒是也没那么苛刻。

　　最近天热，除了上朝时，官员们都是薄衣单衫。方才阿雾来见，更是穿了轻薄如纱的外袍，里面白色的内衫也松松垮垮，哪里就似万橙这般，一身琉璃蓝的深色外袍不说，内里仍是高领层叠。严帝看着都替他热的慌。

　　“加些冰，”下意识开口要，却又转而道，“算了。给万典史赐座。”

　　有人端了个圆凳放在严帝下首，万橙侧头觑了眼，抬腿起身。起到一半，忽地被绊倒，仓促之下，竟是一手撑在了严帝腿上，一手抓住了严帝伸来的胳膊，又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慌忙后退，才发现是袍摆被严帝的脚踩住了，因此才有这一摔。

　　万橙声音几乎发了颤：“陛下？”

　　严帝低头看了眼，沉默了下，挪开了脚。

　　万橙跪着后退两三步，倒似要避开严帝。

　　“赐座。”
　　严帝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他也只得小心翼翼站起，坐到了圆凳上，沉默不语。

　　万橙的神色，颇为慌张，严帝皱着眉，暗暗着恼。

　　狼心狗肺的东西！
　　要不是那些赏赐，还不来呢。白费了这般看重他的才学。

　　“陛下，”万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眼睫却仍把其下双眸挡了个严严实实，难辨情绪。
　　“小人……此来，一为谢恩，二来，是因小人……进翰林院修《地理志》的事。”

　　随着他温亮清隽的声音，脸上的羞窘慌乱之色渐渐平息，只是神色淡淡的，并不像以前那般，不笑而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