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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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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40
配额一事对刘姝昀造成的打击不小,但从整体上来说,似乎又没那么大。
没郑竹石王茂树他们想象的那么大。
——可能是现在生活正在逐渐走上正规,刘姝昀放下电话以后,难受了十来分钟,居然就缓过来了。
不是十几分钟后就不难受了,而是当一件事已再无更改的余地的时候,刘姝昀很快就能看开,并在最短的时限内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甩出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种生活环境、各种旁人所无法忍受也无法想象的遭遇带给她的。
对之前的老师们有怨恨吗?
肯定有的。
但并不是完全无法释怀。
或许以后不管过了多久,她心里都会有这个结,有我当初若是怎样怎样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就能如何如何了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想将她困住,却是不可能的。
而且在郑竹石等人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地点,刘姝昀自己已经无数次想过,她当初要是再高那么一点,拿到配额,又或者体育别扣那么多分数,是不是就能去读高中、以后就能考个大专或者本科回来,不用在外面颠沛流离了。
但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又都会想,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大伯家里会给她出吗?她高一上到一半就十八了啊。
她能平衡好读书和挣钱的关系吗?
“哥哥”眼看着要二十岁了,农村男的二十岁找媳妇的不少,她那哥哥已经和县里一个开小复印社的小妹好上了,她大伯会因为她还在上学就不拉着她去相亲吗?
她成年了,或许可以靠报警解决她大伯在她婚姻上的“强买强卖”,但是,生长在刘建业家里的她也知道,警察能管的事情十分有限,她大伯要是就天天蹲在校门口,逢人就拉住说要找他刘姝昀,警察有办法治他吗?她能静心读书吗?
——她留在县里读书,就这些情况,就这亲戚,跑得掉吗?
刘姝昀想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但最后只余下苦笑,那就是除非她有办法让她大伯消停下去,否则,好好读书、打工,准备考大学的打算,就是一个笑话。
而事实就是,这样的办法或许有,但她想不到。
这样的假设引起的天人交战、自我辩论,在刘姝昀离家的九个月里,出现的次数刘姝昀自己已经数不清了。
所以,今天挂掉郑竹石的电话以后,闹心了一阵子,刘姝昀看着已经走到十二点半的时钟,想着不能请假,拼命调节自己心情,结果从她试图开解自己开始,到她心情基本平稳,竟然只过了十来分钟。
——其实她现在相对稳定的生活也对这个调节过程起了至关重要的过程。
如果是疫情头几个月,她被迫失业,每天只能啃自己之前几个月工作攒下的微薄老本的境况,她肯定无法在一两天内就将这遭遇轻轻带过。
接受了现实以后,刘姝昀心里对原先的老师就是担忧压过埋怨了。
她先是想看看她的王老师知不知道这件事,宽慰了一下王老师;挂了电话看见郑竹石打过来的未接来电,一看时间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本来也打算给郑竹石打个电话的。
她知道自己一直不回电话的话,郑竹石肯定会怕自己带着气去上工。
于是她就把电话拨了回去。
第一回没拨通,她等了几分钟就拨了第二回;如果想正常上工,一点十分的时候她就该离开现在住的屋子往外走了,而她暂时不打算在自己上工的路上和郑竹石说这件事。
她不想让别人听见这些。
第二回,响了一回后,电话通了,接电话的那个人,声音熟悉而令她恶心,也把她吓得手抖。
刘姝昀呆了就挂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大概明白郑竹石怎么没接刚刚那个电话了。
但紧跟着,她反应过来——
挂什么电话?
刘建业能把她怎么着?
她欠刘建业的?
——好像还真欠,但她这些年给刘建业家没少干活儿,旧社会那长工,估计也就是她这样的了。
刘姝昀心里一股火烧起来了。
其实这股火从打郑竹石给她打电话后,就一直都在;只不过在刘姝昀那里,村小初的老师们算是她前十几年里遇到的有限的几个好人,她哪怕知道有这回事,也不想跟他们发火,让他们难受。
所以她难受,还要自己去安慰王茂树,还要去告诉王茂树、郑竹石,自己现在很好。
但你刘建业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不能骂你了?
这股火气一出,便有什么东西在刘姝昀脑里心里熊熊燃烧起来;当初积攒下来的对掌控她命运的刘建业夫妻的惧怕都在此刻被点燃了,刘姝昀仗着这股火气,等电话那头一接通,也不管对面是谁,就当那是刘建业——
反正刘建业肯定能听见!
“刘建业你个懒子!
“吸血你没够,我都出来了你还假惺惺?讨公道?把公道堆你家那个街溜子的婚床上去吗?
“我和你怕不是一个祖宗,周扒皮是你家祖坟出来的吧?刘望啥时候把你埋进去跟他做伴儿?上回刘望要换手机你打电话和我要钱,这回电话打不通了还拿郑老师的手机给我打?
“能不能要点儿脸?养我这么多年你花了几个钱?当初管得不严我家宅基地都给你了!
“你奶奶的老-娘今天告诉你,我死了存款全捐遗体捐了做贡献都不给你一分东西,别打着我的名号跟学校老师们要钱!
“你跟他们要钱,我就跟你要我当初上学的两顿饭钱!还要腮腺炎挂水的钱!
“怎么不说话了?没音儿了?你儿子终于把你嘴缝上了?当初那坏种半夜拿针要缝我的嘴,你起来了看见还挺乐呵的?现在终于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刘姝昀大骂一通,刘建业原本是想抓刘姝昀和郑竹石的把柄,再不然是整理语言再度“规劝”——就是撺掇——刘姝昀要补偿,哪想到当初在家里战战兢兢、碰见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丫头片子出去半年就野成了这个样子,完全不受他影响管教了。
他一时震惊,根本没接上刘姝昀的话;于荣那边听见了刘姝昀的大骂,虽然也震惊,但她在村里见多了“老娘们”掐架,而她也是其中最能掐、最能蹦跶的那个,听了也顾不上干扰出来追郑竹石手机的几个人了,转身一边朝丈夫这跑一边顶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刘姝昀声音骂道:
“个心野了的小表子,供你吃供你穿供出了个仇人!还敢跟我炸刺儿?外面有男人撑腰了?你个天生的丧门星、骚-货,小小年纪就知道和人私奔,没爹没妈的崽子心就是毒......”
她一连串骂了很长,如果梁云光在,一定会觉得自己开了眼界,下乡快有二十天了终于见识了一回原汁原味的乡下骂街。
大粮仓村她目前接触到的人,年轻点的爱面子,不管背后怎么样,表面上和陌生人挺客气,中老年的有不少人素质差点,不分男女都有长舌爱叽咕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话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的有,但也没有说话特别难听出口成脏的。
于荣一番表现,昌新诚不顾她面子直接扭住了她,而刘报国和一个村干也终于堵到了刘建业,把郑竹石的手机抢了回来。
而刘姝昀那头,早就把电话给挂了。
于荣开始在那边骂以后,刘姝昀知道自己骂不过她,加上那股火烧不了太久,骂完那一串情绪就已经冷却了,她顶着于荣的骂声又大声喊了一遍“别打着我旗号要钱!就算你要到了我也要让你吐出来!你敲诈勒索我把你送进去正好!我早就忍够你们两个了,你们自己找死我肯定鼓掌再送你们一路!”就把电话切掉了。
刘姝昀放下手机,发现自己手在抖。
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刘姝昀一个激灵。
她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梁云光知道刘建业两口子去小初闹事的具体事情经过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快晚饭的时候了。
这两口子脸皮是真的厚。
哪怕刘姝昀在电话里都喊得那么大声了,他们还能当成是昌新诚他们都没听见一样睁眼说瞎话,放肆颠倒黑白。
但韩钟磊直接拿过郑竹石的手机,扬言要给刘姝昀再打个电话。
这时候两口子还咬牙不认账,让他尽管打。
这两口子也确实精、确实了解刘姝昀。
他们和郑竹石等人胡缠了一会儿,时间都快到下午两点了;他们也不知道刘姝昀现在几点上班,但想着,左右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小工,上工不可能太晚,快两点了那肯定接不了电话。
他们不认为刘姝昀会为了这点“小事”请假。
刘姝昀也确实没请。
但刘姝昀,她接电话了。
这有收养关系的近亲之间,大概确实是存在心灵感应的。
刘姝昀心里觉得不安定,跟组长说了要去厕所,组长对她刚上来就去厕所的行为很不满意,但想着这人来这儿三个月了一直老实勤恳,也没为难人。
组长顶到她位置上,刘姝昀出门,正好就接到了这通电话。
然后,韩钟磊开了免提,他虽然不清楚刘姝昀怎么突然有勇气骂刘建业两口子了,但是这对他来说不重要,他依旧当刘姝昀是那个害怕刘建业两口子的小孩,没让刘建业于荣靠近手机,只自己跟刘姝昀说话。
在韩钟磊拿着手机、就站在夫妻二人不远处的时候,这两口子是不敢大声喝骂、肆意喷脏话的,也就只敢像刚才的冲突都没发生一样,厚着脸皮打打感情牌。
但刘姝昀不会顺着他们走。
虽然那股冲动劲儿已经过了,刘姝昀现在又开始惧怕大伯大娘,但是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回的反抗,后面再看那两个人,便也不是全然的惧怕与躲避了。
经过刚刚骂完就挂电话的那一遭,刘姝昀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自由”,再看这两人,有的便只是一种惯性的惧怕了。
她已经识破了两人在一个有经济能力、在外地生活的刘姝昀面前,有多无力。
她心中畅快起来,在电话那头,很明确地,当着韩钟磊、昌新诚等人的面,直接对小初的老师和刘建业两口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允许、不需要刘建业两口子找小初老师要钱。她说,我是成年人,我想要钱是我的事,和你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需要你们两个去要赔偿的情况下,你们两个人再闹着要钱,这就是讹诈。
于荣听到这里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张口就骂,骂的无非还是刘姝昀勾搭男人跑了等莫须有的事情,间或还要骂她忘恩负义等等。
韩钟磊敲了下桌子,没让刘姝昀继续和他们通话,和刘姝昀说了句“那就先挂了啊”,撩了电话,就开始批评于荣。
电话挂了,于荣骂也没人听,她就不骂了,但也还不放弃,只是改换了风格,一屁股坐在第三,又是拍大腿又是拍地,喊不公,喊命苦,拖长音调干嚎着大闹了起来。
之后,就在于荣大声哭号喊叫的时候,又有一家上届的家长找到学校来兴师问罪了。
但于荣的存在给那家的家长起了一个反作用,于荣看见有“援军”到达,从地上爬起来,刘建业也要过去和那家家长握手,那来的家长根本看不上这不着调也不要脸的两口子,就说要和郑竹石等老师单独谈。
韩钟磊压着场子,于荣刘建业还不敢追着郑竹石去听那家家长是不是能得到补偿,如果有又会是什么样的补偿、条件。
她只能守着门儿在外撒泼打滚,刘建业“要脸”,没干这个事儿,但他也没拉着于荣,还跟着一直守着。
估计是于荣太吵了,那家长和郑竹石说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于荣刘建业想追过去问人谈得怎么样,但郑竹石和刘报国不想他们给人家家长添麻烦,反过来把人扣住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对方住在哪儿,但给人留个回家的时间,人家进了家,院门一锁,也就不用搭理这两口子了。
于荣就这么在村小初又闹了快有一个小时,将近三点的时候,她和刘建业才灰溜溜地从学校离开,而韩钟磊等四人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们两口子,等到他们俩走了,才也离开了学校。
后面,四点多的时候,郑竹石在小群里搞了个群通话算作是会议,梁云光因此知道了今下午这一出大戏的全剧情。
郑竹石开群通话不是为了说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奇葩事儿的。
他是来说对上届被影响了前途的学生的补偿的。
“现在算是定下来了,这四个孩子,学校一人赔偿六千块钱。这个钱我和王老师出,我们俩一个是实际的校长,一个是有正经职务该对此事负责的校长,这个事儿,就算是这么解决完了。”
四个人就是两万四。
郑竹石和王茂树都“会过”,这个数目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太高,但这个解决方案被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解决了一场纠纷”“甩脱了一个包袱”的轻松。
错过的机会,或许不是几千块钱能补偿完全的。
梁云光对于二人打算赔钱的事情并不意外。
这件事,如果真有家长不介意打官司的话......
梁云光不知道有没有前例。
但她觉得,家长要是把学校或者校长给起诉了,法院判民事赔偿的几率应该不小。
学生的损失是确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