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映物

54、不明

　　“温老板现在身体怎样了？”白露咬着笔小声问道，图书馆静悄悄的，她也压低了嗓子。
　　“好多了，不然我也不会出来了。”许目成懒散地翻着书，她老老实实在小酒馆里呆了有半个月，直到温澜生看起来好的差不多了，才又优哉游哉地出门，到校园找白露聊聊天。

　　两人在图书馆的书海蹉跎了一阵子，白露建议出去溜达溜达，顺便去食堂吃点什么。
　　不得不说夏天来了，校园里的姑娘们早就短袖短裙的靓起来了，许目成一看自己，还是长袖长裤，这无疑是在温澜生身边呆久了的影响。

　　温澜生卧床那几天，小酒馆索性也关了门，仔细向来是有很久没有见到过梅非了，许目成便顺嘴问了几次，听起来白露与梅非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不紧不慢不近不远。

　　“只要不追问梅非什么叫‘喜欢’，他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啦。”白露轻快说道，转而又询问起许目成与温澜生的关系。
　　“呃……”许目成有些犹豫，“有点奇怪吧，我们狠狠吵了一架……”

　　她将温澜生擅自消除了她一段记忆的事情全盘托出，在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后，倒是瞬间感觉轻松了好多。

　　“难怪之前徐荩元突然跟我打听失忆的事儿，”白露在震惊之余表现出愤愤不平，“温老板有些过分了！”
　　“我也觉得。”许目成索性与白露一起将温澜生说了个痛快。

　　但许目成终究还是接受了温澜生的道歉，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原谅，或许是因为她向来心软，或许是因为温澜生恰好病了使她心生怜悯，或许是因为她彻底遗忘了徐荩元，所以衡量不出丢失的那段记忆究竟多么珍贵。

　　当然，最有可能以及最合理的解释是——

　　“或许是因为你非常爱他啦。”白露想当然地说道，她最近读了无数爱情故事，包括许多狗血无脑的爱情故事，这给她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总喜欢用“爱”来解释一切。

　　“但是温老板为什么会抹去你的记忆呢？”白露也有些困惑，“爱一个人会去伤害他吗？”
　　“这个，我，”许目成有些慌乱，也有些困惑，她想温澜生当然也是爱她的，但，“……我也不知道。”

　　食堂饭菜的香气以及空调的冷气铺面而来，消除了许目成与小鹿精的困惑，两人相视一笑，诸多烦恼抛之脑后，一同奔向了最爱的番蔬米粉的窗口。

　　不久后许目成与白露又一次会面，这次不是在校园里，而是挑了一个周末在校园附近的一条繁华小街市。许目成与白露在评价小店里挑选夏季的衣服，继续闲聊着老话题。
　　“昨天我见到梅非了。”白露说道。

　　“我看见了，”许目成挑了一条超短裙，在白色与粉色之间犹豫，“昨天晚上你们去小酒馆了。”
　　“你和温老板关系还好吗？”白露犹豫问道。

　　“挺好，怎么突然问这个？”许目成最终选定了白色的那条。
　　“小酒馆多了个新招牌，你有看到吗？”
　　“嗯？”许目成发现近来白露在某些方面进步神速，似乎也学会了拐弯抹角，不直接发问。

　　“小酒馆新招牌，上面写着‘禁止人类入内’，”白露困惑道，“是你被禁止入内了？”
　　“不是，我还是可以自由进出，”许目成微微皱眉，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是，温澜生这个招牌有些不严谨，或许应该加个括号，写上‘许目成除外’。”

　　白露又问道：“温老板干嘛突然禁止人类进入小酒馆？”
　　“不知道啊，他的想法挺难猜的。”许目成含糊道，其实她几乎一想就知道，温澜生禁止人类入内，大概仅仅只是禁止徐荩元入内罢了，只不过不想同她吵架或者怕她生气，特意含混一番，用“人类”二字取代徐荩元。

　　“确实，温老板的想法是不太好懂。”白露附和道。
　　许目成挑了一下眉：“要我说，梅非的想法才不好懂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昨晚梅非与白露在小酒馆，许目成照例履行她小酒馆服务员的职责，端着酒水前往他们的位置，那时她见到白露快乐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而梅非在一旁静静听着，她想这样安和温馨的场景很是少见，尤其是梅非的脸上很少会流露出那种不怎么阴沉的平静，好像一潭静谧的池水，她不由自主的想小鹿精和魔鬼相当般配，脑海中浮现出千尺深潭与皎然月光的光景。

　　然后她就被梅非狠狠瞪了一眼，她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与些许愤慨，处于礼貌与小酒馆服务员的职业操守（虽然她通常都没有），她保持着友好的笑容。
　　梅非一开口依旧是略带些讽刺的语气，慢条斯理的：“你倒也不必强装笑脸。”

　　白露大概不满于他的言语，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因为白露在旁边，许目成像有了什么靠山一样，胆子比往日大了不少，忍不住顶嘴：“那也比您常年冷着脸好多了。”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梅非竟然微微笑了一下，这令她惶恐且困惑。
　　当然，许目成不会知道梅非微微一笑的缘故——魔鬼读到了小鹿精的想法，小鹿精在心底赞同了许目成那句有关他从来冷着脸的话。

　　白露说道：“昨天我问过梅非那个问题，就是关于温老板擅自抹去你的记忆的。”
　　许目成挑选半身裙的手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干涩：“嗯……他怎么说？”

　　“他说是因为温老板没有心。”
　　“这个我知道的。”
　　良久沉默后，白露思考着纠正道：“梅非说的那种‘没有心’可能不是指物质层面上的没有心。”
　　许目成叹了口气，选了一条异常花哨的连衣裙去试衣间。

　　最终她试了好多条裙子，总没有一条满意的，她最喜欢的连衣裙莫过于温澜生送她的那条了，想到这，不免觉得心头一阵柔软。

　　之后下午天气实在炎热，许目成再也无法顶着日头在街上闲逛了，于是又与白露回到了学校，简单见识了一下小鹿精的宿舍，然后在图书馆一楼的小咖啡馆常坐不起了。

　　“有空调和冰镇奶茶的感觉就是好。”许目成松松垮垮地瘫坐在咖啡馆的椅子上，与白露研究起小店的饮品单。
　　她看着行行列列的饮品，每一种都有好听的名字：“如果我想把单子上的饮料都喝一遍，那需要来多少次呢？”
　　“可能一次就够了，”白露在空调的冷风中软绵绵地说道，“一次性都买下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许目成的身后传来，她几乎一瞬间就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有些口味倒也不必尝试，你不喜欢苦口的柠檬茶，对吧？”
　　是徐荩元。

　　“你怎么知道的？”许目成下意识反问，但她转而一想，有些拘谨道，“哦……我忘了，我们之前认识的，你肯定知道我的喜好。”
　　徐荩元似乎有些诧异与惊喜：“你想起我了？”
　　他拉开许目成桌旁的椅子，也坐了下来，点了一杯葡萄口味的果茶。

　　“这倒不是，”许目成望着徐荩元不自觉地充满期待的目光，一时有些不忍心说出口，“我没有记起你来，只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很难被抹去，我手机里还有你的电话什么的。……还有一些过去的聊天记录，所以我想我们确实认识过很久。”

　　徐荩元脸上的笑容闪烁了几下，他早该不抱希望的，白露告诉过他，一旦被栖逸草抹去记忆之后，再无办法追回。
　　他竭尽全力压下失望，轻快道：“看了吧，我没有骗你，我们之前确实认识。”

　　“嗯……”许目成有些犹豫，“从我发现的一些聊天记录来看，我们过去关系很好吧，不止是好朋友，对吧？”
　　“当然不止，”徐荩元闻言正襟危坐，正色道，“过去我们是夫妻关系。”

　　许目成大吃一惊，难道她丢失的记忆里还包含了结婚又离婚这种情节。她无助地看向白露，白露也没好到那里去，跟她一样的震惊。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们还没走到结婚那一步。”徐荩元笑眯眯说，但语气里总有些难以掩盖的遗憾。

　　“过去我们曾是男女朋友，”徐荩元的双眼中闪着明亮而隐隐忧伤的光泽，他温和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见许目成有些迟疑，他又说道：“或许也不算‘好’朋友，目前只能算‘朋友’，也或者连朋友也算不上，仅仅停留在认识。”

　　许目成纠正道：“不，不，我想朋友总算的上的，至少我们之前认识的，我看到你总有些熟悉的感觉，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一见如故，对，一见如故。”
　　徐荩元又听出许目成话里掺杂了一些安慰他的成分，只是冲她笑了笑，低头去啜他的葡萄味果茶。

　　当他低下头，垂下眼帘时，那双光亮的眼睛也潜藏在阴影之中，许目成忽然感到了心头莫名的悸动。
　　“我总觉得有些遗憾。”她斟酌着开口说道，她翻看过两人的聊天记录，那是数年间的一点一滴汇聚而成，她读得出其中的情感。

　　“是有些遗憾，”徐荩元仍然低着头，“不过至少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对吧？”
　　“不对，这不仅是有些遗憾，我也不喜欢重新认识，”许目成低声道，“我希望我没有忘记，其实我总觉得太遗憾了。”

　　她注视着徐荩元，企图唤醒自己脑海中有关他的任何记忆，但事实是她一点也想不起来，除去那些只言片语的聊天记录，她对眼前这个梦想是“走通一条山路”的青年人一无所知，她甚至也不清楚什么是“走通一条山路”。

　　而此时青年人抬头冲她笑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好熟悉，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好像两块相合的拼图失散多年又重新遇见彼此一样。
　　“或许你会想起我的，”徐荩元温和说道，“但想不起也没关系。”

　　“不，我只是好遗憾，”许目成小声说道，“我猜想你应该更伤心吧，但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
　　徐荩元怔怔瞧了她好久，轻轻一笑：“是啊，非常遗憾。”

　　许目成注视着青年人迅速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眶，于一瞬间自己也几乎泫然。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有情感呢？
　　她轻微地摇了摇头，驱逐了那些来路不明且意味不明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