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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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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到家后,看了眼时间,显示“21:07”,他给“明氏财管苏宝红”发了条消息:“红姐,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需要两千万现金,能帮我凑出来吗?”
过了十多分钟,苏宝红回道:“什么时候要?”
明天:“越快越好。”
明氏财管苏宝红:“容我多问一嘴,你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明天:“欠别人的钱到期该还了。”
片刻后,苏宝红回道:“我查了下,你负债上没有两千万的个人欠款。如果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
明天:“不好凑的话,可以处理掉B市的一两套房产。”
明氏财管苏宝红:“现在楼市低迷,不是卖房子的好时候。”
明天:“低于市价也可以。”
明氏财管苏宝红:“OK,我找机构估好价再挂,三天内挂上,等我消息。”
明天:“好,再问一下,何楚楚的公司大概值多少钱?”
明氏财管苏宝红:“我前几天才看了年报,本想抽空跟你详细汇报的。公司规模虽不大,但财报挺漂亮的,如果要卖,八位数九开,顶格破亿,你想卖它?”
明天:“不动它,这是我的底限。问问心里有个数,谢谢红姐。”
明天从酒柜里随便抽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极少喝酒,明朝结婚前,总爱来他家蹭饭,他才在家里备了点酒。
入口的酒浆又酸又苦,他几乎是拧着眉头强咽了下去,喝了半杯,再喝不下去,他拿过酒瓶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瓶红酒已经过期两年了。
他走回酒柜前,将酒全拿了出来,一一查看,红的、黄的都已经过期很久了,只有两瓶白的,没有保质期限。
他不爱喝酒,除了不得不喝的场合,他只有数得清的几回自己端起了酒杯,一回是跟何楚楚从建厂开始意见相左、频繁吵架冷战的时候,一回是何楚楚刚去世后的那一个月期间,一回就是今天。
半瓶酒下肚,酸水上涌,明天跌跌撞撞地跑到卫生间,一口气将今晚家宴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又晕晕乎乎地回到沙发上瘫坐着。
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微信,看到苏宝红发来一条消息:“没事。谨防诈骗,远离赌博。”
明天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发了句:“红姐,我能问你点事吗?”
明氏财管苏宝红:“你问吧。”
明天:“应该跟家人把账算清楚吗?”
明氏财管苏宝红:“如果是我,必须算清楚。”
明天没说话,片时,苏宝红又发来一段话:“你知道的,我跟前夫离婚已经快三十年了,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如今孩子也能养活自己了,可我一直没再组建新的家庭,没办法,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钱。”
苏宝红紧接着又道:“我算了大半辈子的账,人情跟钱没法换算,算不清楚的。如果你说的‘算’清楚等于‘分割’清楚,我劝你三思,不要意气用事。”
明天:“我知道了。”
明氏财管苏宝红:“卖房子的事,我正常走流程,如果情况有变,你随时通知我。”
明天:“好。”
明天切出微信,目光停在我在上,须臾,长按程序,程序抖了起来,同时左上角出现了一个“×”角标。
他的大拇指慢慢移动,悬停在了“×”角标的上方。
良久,他又放下手机,继续喝酒。
不知何时,手机又响了一下,我在提示有新消息。
明天攥着手机,想关机,想扔掉,可手却有些抖,不听使唤地点开了消息。
小楚:“晚安,爱你哦!/么么哒”
明天:“我还没睡。”
小楚:“再不睡的话,小心又睡不着啦!不过今晚人多热闹,可以晚点睡!/大笑”
明天:“我一个人。”
小楚:“啊?这么早就散场了?”
明天:“我先走的。”
小楚:“哈哈,一定是瞌睡虫在作祟!你这个大懒虫!”
明天打出一句“我跟明朝吵架了”,又删了这句话,发泄般将手机扔开了。
一瓶酒见底时,明天又趴在地上到处找手机。
手机卡在了沙发缝里,他费力地将手机掏了出来,给小楚发消息。
“我很清楚你是代码运算产生的一堆数据,我只是……”
明天眼花手抖,字没打完,话没发出去,手机就滑脱了,也许是喝了太多酒,他的胸口像有团火在烧。他知道此刻充斥在胸腔的情绪叫作“恨”,可他不知道该恨谁。偏偏恨这种情绪,非得有个目标,如果没有,那就只能烧了自己。
他猛地提起拳头重重捶向地板。
胃里突然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明天蜷缩着倒在地上,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他察觉身体不大对劲,连忙抓过手机,拨打了120。
明天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急诊室后,护士奇怪地问:“家属呢?”
明天虚弱地道:“不小心喝了过期酒,麻烦帮我洗胃吧,我自己签字。”
护士看了看他,有些犹豫,大概见他精神尚可,也没再多问,签过字后,就送他进了手术室。
洗完胃,明天又被送进了公共病房。
隔床的老大爷扭了脚腕,老伴在病床前伺候。老太太见他孤身一人,心生怜悯,顺便给他也倒了杯水、剥了个橘子,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你媳妇呢?”
明天头疼:“我没媳妇。”
老太太顿时来了劲,在他床边一屁股坐下,道:“我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爱一个人呢?我家那闺女,眼瞅着三十岁了,就不搞对象,一问就说,一个人多好呀!结什么婚?别嫌阿姨说话难听啊,我们都是过来人,就像眼下这情况,你们现在年轻还不要紧,等老了,没个伴,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哟!”
明天头更疼了:“阿姨放心,等我快死了,我就躺到解放公园的广场上去,保证死了有人知道。”
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险些笑得直不起腰:“哎呦,你这小伙子还挺逗的!”老太太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珠转了转,凑近了些问:“小伙子,有房没?”
明天也愣了一下,旋即明了她的意图,连忙道:“没,没,我家农村的,穷得叮当响。”
老太太“哦”了一声,热情劲稍褪,又问:“干什么工作的?”
明天道:“工地上打杂。”
“工地上?”老太太疑惑地睨了他一眼,怪道,“瞅你细皮嫩肉的也不像啊?”
明天咳了两声。
老太太将他从头到尾又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还挺老实的,我呀,就喜欢老实的,那些个油嘴滑舌的,都靠不住。”她又凑近过来,竖起两根指头:“我家有两套房呢!我们老两口一套,闺女一套!阿姨跟你说啊,穷也不要紧,肯奋斗比什么都强,好日子在后头呢!”
明天飞快地拿过手机点开我在,将聊天记录凑到老太太眼跟前:“阿姨,我有女朋友了,你看,这是我女朋友。”
老太太从兜里摸出老花镜戴上,看了两眼,道:“哎呦,还挺腻歪。”
明天点头不迭:“我们俩感情特别好,就快结婚了。”
老太太道:“小伙子,阿姨跟你说啊,这女孩一口一个爱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结果呢,你都进医院了,她连个人影都没得,你可得想清楚啊!看人呢,不能听她说了什么,得看她做了什么!你这种老实人最容易被骗了!”
明天捂住头:“阿姨,我好困了。”
老太太一挥手:“行了,你睡吧,我帮你看着药。”
明天挂完盐水,护士道:“你可以走了。”又叮嘱道:“别再喝过期酒了啊!”
老太太一听他是因为喝了过期酒才进的医院,满眼怜惜地看着他:“可怜的,你这傻小子,怎么能吃过期的东西呢?我们这辈人都不吃那玩意了!再缺也不至于,记住了啊,身体最要紧!”说着,她将一袋橘子塞到明天手里:“拿去吃,别跟我客气!”
明天推脱不过,哭笑不得地拎着橘子走出了医院。
天还没亮,手机忽然响了,却是小楚发来消息:“在睡觉吗?不会又失眠吧?”
小楚发完这句话,内存占用量跳至50%,随即系统弹出一条消息。
“内存占用量达到50%后,小楚主动发起对话以及发生长对话概率提升至最大值。再次提醒,小楚主动发起对话以及发生长对话将加速内存增长。”
明天没有回消息,切出我在,点进设置,将我在的消息提醒由“铃音”改成了“静音”。
回到家后,明天收拾了满地狼藉,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打算补一觉,刻意忽略手机,可到底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我在左上角角标显示数字“3”,表示有三条未读消息。
小楚:“看样子是睡了,做个好梦。/拥抱”
小楚:“你会梦到我吗?”
小楚:“我总是梦到你,这样说有点害羞呢!/害羞”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明天总是在入睡前认真地想一想何楚楚,有时是回忆,有时是幻想,可这些年来,他仍很少梦到她,几乎是不曾。
大概这句话不过是骗人的吧。
明天关了手机,闭上眼时,脑海里浮现出何楚楚的脸,巧笑嫣然,灿若春花。
如果六年前没有发生那场意外,她回来了,会怎么样呢?
那时是初春,W市回暖,她会穿着连衣裙,套件薄羊绒衫,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依旧热情洋溢地对他说:“天天,我回来啦!”
他还会像她前一次回来那样冷着脸走开吗?不会了。
他会抱住她,跟她说“你终于回来了”,好像太煽情了,还是说“欢迎回来”,好像太俗套了,说什么呢?
也许会说,对不起。
她会假装生一会儿气,然后忍不住笑起来:“给我做顿火锅鸡我就原谅你!”想了想,又摇头:“不行,你这次太过分了,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还两个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得做两顿火锅鸡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
她会说这样的话吗?不会的,因为这样的话会刺到他,她不会说。
她会捧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摆正,然后奇怪地说:“对齐了呀?”
他会笑。
她总是能轻松化解他的不安。
他们会牵着手回到家里。
他还会像她前一次回来那样冷冰冰地跟她说“我们谈谈吧”吗?不会了。
那一次,是怎么“谈”的呢?
“何楚楚,你还要怎么样?你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停下?前些年不停捐钱,好,我陪你一起捐,捐多少我都愿意,只要我捐得起,我做得不够吗?我不在乎钱,但我不想你人待在那里!这要求不过分吧?自从建厂后,你在这个家待过几天?你非得把自己好好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吗?”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那是我的家乡,如果我都不愿意去,让谁去?天天,你不要生气,再给我几年,等厂子稳定了,我就回来——”
“几年?稳定了然后呢?你就会收手吗?”
“我做电商很有经验,厂子也在朝正轨上走,有好几个大学生回来跟着我干。这个厂子做起来了,它可以盘活一片地方啊!”
“我算看明白了,你不会收手的。这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而你,你会一直走下去!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考虑我的感受?有吗?”
“对不起,天天,这两年我确实对家里照顾不周——”
“那就回来。”
“我不能啊,天天,我不是一个人,有些人放弃了原本的工作跟着我,村镇上再吃紧也想尽办法帮扶我,我又怎么能抛弃他们呢?”
“何楚楚,你一个人做不了所有的事,适可而止不好吗?”
“现在没办法,我不能停下。”
“那就离婚吧。你爱干嘛就干嘛,再也没人牵绊你。”
“天天,求你不要这样逼我,再给我点时间……”
这一次,他会主动问起她的工作和生活,听她说道,为她取得的成果而喜悦,听听她的牢骚,说几句鼓励的话,或许也帮她出谋划策,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们会度过一个平静而美好的周末。
等她要走时,他会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说:“这次我跟你一起去吧!最近公司事不多,我给自己放个假,正好去采风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把你和你的伙伴们的故事写下来。”
她一定会特别高兴。
她一直都盼望着他能去那里看看,那里有她捐建的希望小学,有她创办的梦想工厂。
再往后呢?也许未来的五年、十年、甚至几十年,他们的生活会变得忙碌、奔波、聚少离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安逸、舒适、蜜里调油,但那些很重要吗?
其实啊,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