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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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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哥脚扭了,所以就托我来江湖救急了。反正最近我跟我老爹吵架,呆在家里也烦,不如陪你出去走走。”
“太麻烦了,临时耽误你的时间多不好意思,要不我请刘姨跟我一块儿去好了。”
寿檀虽然跟卢笙见过几次,但每次见她总有尴尬感觉挥之不去。卢笙对她越热情,心虚感越盛。
而卢笙始终是落落大方的,似乎婚姻在她们这些人的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她并不会因此而生气,甚至很乐意上演这种姐妹相亲相爱的戏码。
“不麻烦的。”卢笙冲她眨眨眼,“老孟千叮咛万嘱咐,要铭哥替你撑腰。他说......说你是只不会叫的小麻雀,担心你闷声又被医院欺负。”
语气微不可闻地低落了几分,但还是被寿檀察觉。
不过分秒后她已收拾好心情,露出微笑:“为了防止孟渔回来跟铭哥秋后算账,你可一定得让我陪你去啊?”
寿檀也知道孟渔的脾气,又有卢笙友善在前,哪里还能再说出一个“不”字。
其实医院的情况跟孟渔说的没差,光是李姝的病房里就安排了两名护工轮替照顾。
只可惜,寿檀和卢笙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李姝愤怒的声音传来:“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
寿檀静静的听着,倒是卢笙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尴尬地睨了寿檀一眼,道:“要不我出去等你。”
“别,你跟我一起进去吧。”寿檀望着她笑笑,只是这笑里有些勉强,她跟卢笙解释,“我妈不会跟你发脾气的。”
没错,李姝要面子,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的疯癫刀刃向内。
卢笙本就是来陪她,于是痛快点点头。二人进了屋,只见一个护工惊魂未定地站在护理床旁,素白的被子湿了大半,地上散落着支离破碎的玻璃碎片。
李姝没想到寿檀这时候会来,面上浮起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平静取代。
“来了啊。”
李姝抬手将散落的碎发掖在耳后时,手还在因为起伏的情绪微微颤抖,嘴上却问:“寿檀,这位是?”
寿檀连忙将方才想出的理由搬出来:“这位是卢笙,我朋友,换病房的事就多亏了她。”
卢笙自小讨长辈喜欢,闻言立马扬起灿烂的笑来接话:“阿姨好,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李姝客气地冲她点头致谢,语气顷刻柔和了下来:“小卢啊,我们家寿檀幸亏有你这位好朋友,阿姨能好好休养多亏了你,阿姨谢谢你。”
“阿姨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您尽快恢复健康,我们大家都开心。”卢笙笑眯眯地将水果放在台上,随即示意护工赶紧把地上的玻璃渣清理走。
“寿檀最近工作有些忙,但心里一直挂念您,您瞧,今天班都不上了就拉着我来看您。”
卢笙没想到的事,她好心替寿檀说话,可话说尽了李姝脸上也没有寻常母亲欣慰的笑容。
她反而笑着拉住卢笙的手,自谦似地玩笑道:“小卢啊,你是乖孩子不知道。我家寿檀主意大得很,当了教授,贵人事多,她肯趁我死前能来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啦。”
病房里回荡着李姝一个人刻意大度的笑声。
卢笙哪里听不出李姝言语里的怪罪,更懒得陪李姝唱戏,再待下去也是尴尬,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母女二人。
寿檀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说:“本来就生着病,干嘛要生那么大的气,情绪波动不利于你恢复。”
“这用你教?”李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她照顾的不对,照顾的我不舒服,我不能说吗?这两个护工你赶紧给我辞了,医院里有护士,我找她们就可以了。”
寿檀腹诽:照李姝这脾气,另请的护工都能折腾成这样,护士谁愿意搭理她。
但嘴上并不反驳,只是习惯性地编理由搪塞她:“干嘛辞了,护工只能按月请,钱我都付完了,怎么样也得过了这一个月,等你出院。”
“什么?”李姝晓得护工肯定要花不少钱,当即皱巴巴的瘦长脸上一双洗眉挑的老高,“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寿檀自从工作后每月都会给李姝一半的钱,这是李姝看过她的工资后要求的,美其名曰自己养她多年,理应受些回头钱。
不知为何,寿檀总觉得很多时候,李姝防她像是防贼。
但这么多年,在生活条件方面,李姝的确从未短缺过她。寿檀也不再多言,一切照她说的去做。哪怕是之前只拿了基本薪酬的那几个月也依旧咬着牙把钱转给了她。
所以,李姝对寿檀的存款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大致了解。
没等寿檀回答,李姝的巴掌就招呼到她胳膊上。
“李寿檀。”
“说,这钱哪来的?你别告诉我,是赵梧给的。我怎么教你的?不要花男人的钱!”
大概是肌肉记忆,尽管寿檀已经二十多岁了,一听到李姝连名带姓地喊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心下一紧。
寿檀尽量装出一副并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她只是忽然觉得很疲惫。
为李姝的不信任,为她下意识的责骂。
“放心吧,不是他。”
寿檀说话的底气并不充足......眼前浮起孟渔的脸来,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并非她本意,但寿檀还是有些心虚。
“不是他?那是谁。”知女莫如母,李姝一眼看穿女儿的心虚,步步紧逼道,“你跟赵梧分开了?”
分手的事寿檀不打算瞒她,点点头:“对啊,你不是一直看不惯他吗?现在我们分开了,你满意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
“刚分手就又谈上了?”
“也不是。”
“不是不是,你就会说不是。我难道没叫你怎么说话吗?”多年的轮椅生活,让李姝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肌肉来,鸡爪子般的手死死抓住寿檀。
她焦急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你快点说清楚行不行,你诚心急死我啊?”
“你这么着急,到底是想问什么?”
寿檀见她这幅关心模样,心里却没有半点温暖,只是觉得窒息又可笑。
“你是真的关心我,怕我在情感里受伤,还是只是害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坏了你的名声?”
“笨蛋!”细长的手指精准地戳中寿檀的脑袋,戳的她脑袋偏向一边。李姝恨铁不成钢道:“我们是母女,我的名声不是你的名声吗?你要是真做了丢人现眼的事,人家只会说是我没教好!你要不是我女儿,你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也看都不看一眼!”
“有时候,我还真希望我不是你的女儿。”
“什么?!李寿檀,我是缺你吃还是却你穿了,怎么养出你这个一个白眼狼,你竟敢......”
李姝不允许任何忤逆的声音,尤其这个人还是李寿檀,她当即臭骂起来,举起手就朝寿檀的脸上挥去。
但这一次,李寿檀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妈。”
李姝闻言,忽然一愣——这是自从高考那年她们母女二人爆发最激烈的争执后,这还是寿檀第一次喊她母亲。
说不感慨是假的。
而对面的寿檀却不知母亲作何感想,此刻她的心乱的厉害。
她望着眼前这个羸弱神经质的女人,生活赋予她的所有苦难都被岁月毫无保留地刻在了脸上,只一眼就痛得让人不认苛责。
可寿檀脑内忽然想去昨天的那通电话,电话里男人鄙夷的语气犹在耳畔。
他说被伤害后还能以德报怨的人,活该被伤害。
是啊,李姝的痛苦是真的。可她的痛苦,也从不是假的。这么多年的一拳一拳、一声一声都是真真实实地落在了寿檀的身上心上。
李姝生活失意,那她作为她的女儿就是天生贱种,活该被打吗?
“妈,我已经长大了,你不可以再打我了。”
“还有,我想怎么过我的生活,都是我的事。你没资格来评判我有没有丢人,是不是笨拙,有没有错。”
寿檀站起身来,还是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你消停一点吧,对自己的身体好,也别太作,把护工的作走了,到时候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只有你自己受苦的份。”
可李姝反手抓住她,她忽然慌张问:“你去哪儿?你不许去!你哪都不许走,你是我生出来的小孩,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你不能!”
这幅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李寿檀是做了多不孝顺的事。而且,李姝这模样看起来太可怜了,寿檀眼眶泛酸,一时根本无法推开她的手。
于是只好道:“我要去上班,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工,她们会照顾好你的。”
“那出院呢?出院怎么办?你倒是一走了之了,你想彻底甩开我就直说,反正这种意外有一就有二。我现在就是恨怎么这次没一下把我摔死,把我摔死就好了,哪来这么多事,你也如愿了,你就彻底甩开我了!你就高兴了!”
“你一定要这样往我心上捅刀子吗?你明知道我心里从没这样想过。”
寿檀看到李姝从被子露出的畏缩变形的腿,再说出的话不禁带出些哽咽。
“我之前帮你请过护工,五个,都被你赶走了。我也说要不送你去疗养院,结果一提你就寻死觅活。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呢?”
却不想,这话再次触及李姝逆鳞。
顷刻间,她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筋在毫无弹性的皮肤下暴起,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蛇。
她声嘶力竭地对寿檀怒吼:
“你嫌我烦了,对不对?你早就想把我送到养老院去了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怎么样都养不熟。你其实在心里恨我吧,你恨我小时候打你,所以现在你逮着机会就要把我送到养老院去让别人打。”
原来她知道打小孩,小孩是会生气的。
寿檀听着她胡搅蛮缠的疯话,心里觉得讽刺。
“不好意思,狼群中的母女关系可比你我亲近多了。你用白眼狼形容我,实在是不贴切。”
身心俱疲,寿檀讲了个冷笑话,并试图以此将自己的精神从泥潭里抽离出来,获得片刻喘息。
“我告诉你,你用不着说这些话来嘲讽我!我知道你恨我,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有一个残疾的妈让你丢人了。但我告诉你,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是我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养大的,你别想甩开我,别想......”
只见处于癫狂状态的李姝忽然一口气没上来,眼皮一翻,直直地朝后倒了下去。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