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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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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渔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掖在耳后,幽微眸色中有不肯示人的动容。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末了只是摸摸她的脑袋。
“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我已经长大了。”寿檀道,“小时候我总想为什么我的妈妈这样对我,但现在我不纠结了。她是她,我是我,她对我如何不影响我,也不会影响我如何对她。我的过去没什么意思,初中,高中都是这样,按部就班地上学、训练......”
“那后来怎么没有再当运动员了?”
“啊......因为我做了件很勇敢的事。那是我从小到大做过的最勇敢的事。”
寿檀忽然想到什么,及时刹车:“但不能跟你说,你会生气的。”
孟渔道:“你尽管说。”
“你保证听到什么都不生气。”
“我保证今晚听到什么都不生气。”
“那好吧。”
寿檀也不再遮遮掩掩。
今晚夜色温柔,她有大把的时间把这些从来没兴趣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往事一件件说给孟渔听。
“其实我十六岁之前的故事很简单,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只好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都安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从有记忆开始,训练和学习就占据了我的生活。李姝不允许我跟别的小朋友玩,不允许我看电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你敢信吗?我直到上小学才第一次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童话书,结果甚至我都没来得及看就被李姝没收了......”
整晚都是寿檀自己在说,渐渐困意上头。左耳贴着的柔软布料下,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在规律性地跳动着。
越听越心安,而她的心也像是收到了感染,逐渐平静下来。
眼皮渐渐有了打架的架势,终于,搭在她大腿上的手拍了拍。孟渔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接着说。”
“没意思,你都不会回应我的。”
“我在听。”
寿檀的语速慢了下来。
“她的理由是我不乖,超出她规定的时间不说我还在比赛前一天跑去跟别人打架,脸上挂了彩......你又不回我了!”
“......”然而这次孟渔没跟着开口,他沉默许久才问:“你会讨厌他吗?”
语气干干巴巴的,寿檀闭着眼睛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哪个他?”
“那个你帮忙打架的人。”
寿檀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帮别人打架?”
“这很难猜吗?你这种性格,只有帮别人出头的份。”孟渔轻松回答。
过关,寿檀无奈撇嘴:“是啊,我这性格,说好听点是宽容,说难听点大概就是窝囊了吧?但你肯定不知道,小学的时候,比起天天在冰场转圈,我更想当一个女侠呢,只可惜根本没人知道。”
“我知道......我是说,我现在知道了。”
寿檀在他怀里换了一个姿势,勾着嘴角:“不胜感激。”
“你会讨厌他吗?”孟渔仍旧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寿檀努力撑开疲惫的眼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寿檀感觉到身旁那人明显情绪落了下来。孟渔松开搂着她的手,翻身背着他躺回床的一侧。
“睡觉。”
硬邦邦的。
寿檀爬起来趴着他肩膀上摇他:“哪有你这样的?我还没讲到我的高光片段呢。”
他清楚地看到孟渔紧抿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他缓缓道:“......好吧,那你说。”
一脸无奈。
寿檀吃吃笑了半天,其实没多好笑但就是停不下来。笑够了,她这才继续往下讲:
“可是我当时好小啊,我根本不敢忤逆李姝。就这样长啊长啊长啊,长到我16岁的哪一年,也就是我17岁那年......你猜怎么着?”
“你抓了条鱼,抛开鱼肚子里面写着‘大楚兴陈胜王’。”
“孟渔!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贫啊!”寿檀假装生气,嘟着嘴趴在他耳边,“你再这样捣乱我就不讲了。”
当然,她现在可是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又怕孟渔真让她别讲了,赶紧接着说。
寿檀眉飞色舞地跟他卖关子。
“我收到了一封信。”
身下人一僵。
孟渔睁开眼睛,望着面前暖融融的台灯,平静询问:“情书啊?”
“不是情书,但比情书还宝贵一万倍。”
这是寿檀贫瘠的青春岁月里唯一的一抹暖色,尽管多年后曾给她温暖的人已经化身成榴莲扎她了个千疮百孔,但寿檀回忆起这些时,脸颊上还是忍不住挂上了温和幸福的笑。
她已陷入回忆,丝毫没看到孟渔悄悄勾起的嘴角。不知道他在受用些什么。
“对亏了那封信,我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我不能一辈子都为了李姝活着。我要去过我自己的人生。所以,那年高考我不光交了白卷,还在省队的选拔赛前,用刀割断了我的大腿。医生说,再深一寸我整条腿就彻底废了。”
寿檀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笑:“我当时真是报了鱼死网破的心情,我当时宁愿一辈子坐轮椅也不要一辈子踩冰刀了。但你看,
“李寿檀,你还笑得出来。”孟渔语气里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想记住发生在我生命里的好事。”
“这算好事吗?”孟渔薄唇紧抿,被子下的手摸索着她大腿上那条长度骇人的伤疤,“你差点残疾。”
“算啊,收到那封信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好事。而且从此之后,我的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那你没想过感谢写信的人?”
“我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从始至终,我都很感谢他。哪怕他后面出轨了,哪怕我们之间没有一个好结局,但我仍然......”
“不是等等......”
孟渔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寿檀也被他的神情给吓了一条,她还从没见过孟渔的眼睛瞪得这么大过,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了,只喃喃道:“你说了你不会生气的......”
“这不是一回事。”孟渔终于捋清了一切,他一脸严肃地望着寿檀,审问道,“李寿檀,你现在告诉我,给你写信的人是谁?”
寿檀哪里敢说,可孟渔却丝毫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大掌瞬间擒住寿檀的手腕,孟渔的目光烫的宛如炬火。
“孟渔......我痛......”他力气太大,寿檀忍不住呼痛。
可孟渔闻所未闻,他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周身气场更是直接降至冰点。寿檀从没见过他这副骇人模样,当即小心翼翼道:
“你不喜欢,我就不讲了。孟渔。我们睡觉,好不好?”
“回答我。”
“......是赵梧。”
屋里传来死一般的寂静。
面前是孟渔煞白的脸,他的肩膀一下颓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昏黄的灯影下,寿檀纤细的手腕布满红痕。
事情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寿檀简直毁的肠子都要青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揪出来打成死结丢到外面雪地里董哲。
......她怎么就忽然发疯想要给彼此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呢?!
但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寿檀小心翼翼地挪到孟渔身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见他没有排斥,这才软着声音撒娇道:“......那,你要是不想睡,那你就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嘛。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讲,是不是很没趣呀?”
“我的故事?”孟渔讥讽一笑,“你怎么可能对我的事感兴趣。”
“真的,我很好奇的。”尽管气氛焦灼,但寿檀仍认真道,“孟渔,我对你的每一件事都感兴趣。”
“比如?”显然孟渔不信。
“比如,你为什么不过春节呢?”寿檀挑了个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
......
气氛好像更差了。
徨徨的心跳中,寿檀听到孟渔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没资格知道。”
*
寿檀一夜无眠,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终于体力耗尽昏睡过去,但睡眠质量很轻,短短的几个小时还被各种梦充斥填满。一会儿是她的逃跑计划被孟渔识破了,她不停地跑可结果还是被孟渔牢牢锁在墙角;一会儿又变成她不想逃了,她去找到孟渔告诉他自己不想再逃避了,她喜欢他,想要做他的爱人。
而梦里的孟渔冷冷的,他一手推开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视线冻得寿檀浑身发抖。
孟渔说,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紧接着寿檀就醒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心竟然会痛成这样。
以至于她回到返程的游轮上时整个人仍有种反应不过来的感觉。
又回到了曾经的房间,寿檀第二次来到这里才发现她的房间本就是孟渔的套间,中间一整面墙被收起,两间房就变成了一间房。但孟渔自从上船后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有什么事。寿檀倒希望他能在房间外多待一段时间,毕竟这样她为今晚行动所做的准备可以更充分。
一切都很顺利,简直到了心想事成的地步。直到下午,西斜的日影将平静无波的海面染成大片的金黄,孟渔仍旧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盘旋在寿檀心头的紧张感和不真实感越来越浓。
所有的一切,这混乱的出格的数月,终于要终结了吗?
她站在窗外的阳台上极目远眺着,然而离原定的到港时间越来越近,可她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与港口有关的景色。
天幕一点点变成浪漫的绛紫色,寿檀终于坐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给卢笙打去电话表明来意。
卢笙那边似乎说话不方便,她压低声音简短道:
“陈家伯伯和叶家伯伯忽然嚷嚷着要海钓,还不愿意坐小艇。今晚……是靠不了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