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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蒋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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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的KFC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店里冷清地很。
秦立将大厅的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回前台出神,他不能坐下,只能站着,这是店里的规定,刚开始的时候,腿疼得像不是自己的,只能贴膏药缓解,做了一个月后,也渐渐地适应了,一天六小时站下来,除了疲惫,倒不会感到疼了。
他出神也不是漫无目的,而是在脑子里回忆知识点,一轮复习完毕,现在已经进入二轮专项复习,而他将晚自习的时间都用来打工,周末的补课也没有去,已经落下了很多功课。
尽管已经和清华大学签了约,秦立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的优势在理综,语文成绩不是很好,降一本线录取不是他的保护伞,如果他的成绩退步一点,还是会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的。
正背完一篇《项脊轩志》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两条胳膊搭在前台上,仰着脸笑盈盈地喊:“秦老师。”
秦立睫毛一颤,回了神。
面前的女孩儿一张鹅蛋脸,化了淡妆,两颊红扑扑的,大眼睛顾盼生辉,这是他做家教辅导的学生,名叫蒋婵,今年高三,是复读生。
他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来吃东西呀。”
“你不用上自习?”
现在才七点多,正是学校上晚自习的时间。
蒋婵捂嘴一笑:“我逃课了,秦老师,你是不是要批评我?”
秦立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点什么?”
“有什么?”
“自己看菜单。”
蒋婵笑眯眯地说:“那就全都点吧。”
秦立终于肯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很闲?”
“我不闲呀,就是饿了。”
蒋婵无辜地眨了眨眼,见秦立丝毫不信的样子,她才忍不住扑哧一笑:“好吧,秦老师,我就是有一道题不会做,想向你请教。”
“我现在没时间,周六再教你。”
“可是试卷明天就要交了呀,答疑解惑,这是你作为老师的职责,再说了,我在你这儿点了这么多东西,顾客就是上帝,你给上帝讲道题怎么了?”
秦立觉得她有些胡搅蛮缠,不想跟她多说,蒋婵却缠着他不肯放,非要点全部的套餐,秦立当她有病,也不肯理她。
过了一会儿,动静引来了经理,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见状便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蒋婵立刻告状:“他不给我点单。”
经理问询的目光扫过来。
秦立心里骂了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她要点所有套餐。”
经理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蒋婵:“美女,你一个人吃不完吧?”
“没事儿,你帮我打包好,我带给同学吃。”
“那么多,你一个人也提不回去呀。”
蒋婵随意地一摆手:“点吧点吧,这事不用你操心,还有阿姨,我在你们店消费了这么多,能不能占用这个帅哥一点时间?”
说完,她向秦立抛了一个媚眼。
她年龄不到,抛媚眼也抛不出那个味道,反而透出一股青涩,看得秦立起一身鸡皮疙瘩,想把她的卫衣帽子拉起来,再用绳子打个结,把她打包扔出去。
经理的眼中则多了一丝了然,秦立长得不错,兼职以来,找他要微信的女生也不是一个两个,她把蒋婵当成了那些死缠烂打的女生中的一个,也佩服现在的小姑娘,为了追人,竟然舍得花这样大的本钱。
她一边利落点单,一边大度地笑了笑:“那小秦你就去休息一会儿吧,正好现在没什么人,我看着就行。”
秦立当然推辞,直到经理又说了一遍,他才答应。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蒋婵一边往书包里掏试卷,一边冲他挤眼睛:“怎么样?感谢我吧?秦老师,要不是我,你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呀?”
秦立没说什么,因为他确实也是累了,他接过试卷,问:“哪道题?”
蒋婵随手指了一道,目光却没落在试卷上,而是盯着秦立的侧脸移不开眼。
“秦老师,你长得真好看。”
秦立没理她,蒋婵性格有点花痴,热爱追星,脑子里装的不是俊男就是美女,这样的话,她一天都要说上好几遍,他要是每次都理,能把他给累死。
没得到回应,蒋婵也自得其乐,用手垫着下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秦老师,我养你吧。”
这话实在太石破天惊,连秦立也不能装聋子了,他诧异地看她一眼,怀疑自己听岔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养你,”蒋婵顾不上害羞,忧虑地看着他,“你看你兼职多累呀,眼底都青了,如果缺钱的话,我给你钱,你不要打工了。”
秦立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想笑,好奇蒋婵是怎么把“我养你”这么轻易地说出口的,他现在光养一个人,就已经很费劲了。
“你知道养一个人要多少钱么?”
蒋婵立刻说:“我很有钱的。”
这倒是事实,秦立第一次去她家,就见识到了,蒋婵住的是南市的富人区,小区很高档,她复读的学校叫思源外国语学校,是市里很出名的一所私立高中,学费奇高,蒋母招聘家教老师,第一个要求就是清北在读或毕业,要求看学生证和毕业证书,她出的薪酬也很高,一小时150元。
秦立为了应聘上,在网上找了清华大学的毕业证母本,自己做了一个假证,不知是他的手艺足够以假乱真,还是蒋母也没有细看,竟然就那么瞒过去了,寒假里他上了快一个月的课,就挣了六千多块。
他淡淡地说:“我不用你养。”
蒋婵欠身过来:“为什么?”
秦立正想说话,看见推门进来的人时,却愣了一下。
进来的人是冯国祥,他的数学老师,手里还牵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儿,大概是他的儿子,他也正好看见秦立,也很意外。
秦立站起来,主动打声招呼:“冯老师。”
冯国祥的神情不怎么好,没有以前看到他的那种慈祥,他走过来,看见坐在他旁边的蒋婵,眉头皱了皱。
“这是……”
“我妹妹。”
秦立打断了蒋婵呼之欲出的自我介绍,蒋婵瞄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很乖巧地说:“老师好。”
冯国祥点点头,让他的儿子自己去点餐,然后严厉地盯着秦立。
“你和我谈谈。”
秦立答应了,指了个远处的桌椅,对蒋婵说:“去那儿写作业。”
蒋婵聪明得紧,知道这不是跟他讨价还价的时候,抱着自己的书包和试卷,乖乖去他指的地方了。
冯国祥坐下来,严肃地问:“我听说你最近不去上晚自习,还迟到早退?”
秦立没说话,冯国祥看着他一身员工服饰,眼中多了一丝了然,语气放软了些:“是不是家里困难?”
秦立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冯国祥说:“我记得你开学拿了笔奖学金啊,你也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
他不知道的是,秦立开学是领了笔奖学金,可家里花销的地方也多,他的奖学金、寒假里挣的钱一下就少了一多半,穷的时候,钱就跟自来水一样的不经用。
至于贫困生补助,他连申请的资格都没有,他既没年迈祖父母,也没有重病在床的监护人,秦琼挣不到钱不是因为他瘫痪,而是他懒,政府不是冤大头,可以资助穷人,但不会资助这种游手好闲的懒虫。
这些事秦立并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别人除了抒发一下同情心,或者施舍几个小钱,又能帮到他什么呢?
他不是乞丐,也不需要这种暂时的援助,所有的事,他只能靠自己。
冯国祥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班主任,天天在办公室里发愁,说骂也骂过你,也谈过心,你态度很好,但就是不改,他气得着急上火,也拿你没办法,让我来劝劝你,我说我也不会劝,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人要是打定了主意,旁人怎么劝都没用,我见你是块难得的料子,才肯跟你多说几句。”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秦立一眼。
“秦立,钱什么时候赚都可以,但读书就这么几年黄金时间,尤其是你现在是高三,离高考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要以为签了清华,就觉得保险了,飘了,很多人就是临门一脚出了错,后悔终生。”
秦立低着头:“我知道。”
冯国祥看着他,接着说:“而且,你的眼光也要放长远点,不能只盯着脚下,我们称这样的人是短视,成不了大气候,你的天资很高,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学生,只补了几个月的课,就能拿国一,如果你浪费了这项天赋,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我也替你感到惋惜。”
听到这里,秦立反问:“我读了书,又怎样呢?”
冯国祥痛心又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会也像某些人一样,赞同读书无用论吧?”
“不,我认为读书很有用。”
“那就好。”
冯国祥这才放了心,认为他还不是不可挽救,继续苦口婆心地说:“读了书,考上大学,你可以学数学,这个学科知识庞杂,又是理工科的基础,天文物理、生命科学,都需要应用到数学理论,你现在学的都是凤毛麟角,就算上了大学,接触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要深入地去钻研的话,还是要去研究所,考研考博。”
他露出一个欣赏的眼神。
“秦立,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如果你专攻数学,将来一定会在这个领域,有非凡的成就,听老师的,多读书,以后会有回报的。”
“回报的周期太长了,我怕我等不到。”
“等不到也要等,”冯国祥的目光严厉起来,“读书本就是个长线投资,古人说,十年寒窗苦读,现代教育更长,我们从小学算起,到大学,一共要读16年,如果你现在放弃,之前读的那么多年书就白读了,你在这里拿的工资有多少?一小时10块?”
“12块2。”
“不是很高,可如果你读出书来了,拿到本科文凭,甚至是硕士、博士文凭,年薪有可能上百万,两者之间的差距,不过是几年时间的投入而已,如果你现在盯着一点蝇头小利不放,错过的就是更大的机遇,你说你后不后悔?”
“也许会吧,”秦立苦笑,“冯老师,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是鼠目寸光,将来怎样我管不到,就只能顾着眼下,您描绘的大学、硕士、读博这一条路很美好,可那是普通家庭的人才能走的道路,我不行,对我来说,尽早挣钱才是最重要的。”
冯国祥纠结地说:“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秦立礼貌地拒绝,“您的好意我心领,救急不救穷,您帮不上我。”
师生两个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冯国祥的儿子已经点好了餐,正在招手,叫爸爸过去。
冯国祥按着膝头,叹息一声,站起身,突然扭过头,对秦立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伤着你,不说又怕耽误你。”
“您有什么就说吧。”
冯国祥又叹一声气,幽幽地说:“秦立,在我看来,你最要紧的不是缺钱,而是你的心态不对,你年纪不大,但利益心已经很重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家庭带给你的影响,但年轻人利欲熏心,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我很担心,将来你会在钱字上头,摔一个大跟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些话完全是推心置腹了,秦立听得一怔,陷入了纷乱的思绪里。
再回过神时,冯国祥已经牵着儿子走了,蒋婵在他面前摆手,差点打中他的鼻子,他往后一仰,避开了她的手。
蒋婵好奇地问:“你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不应。”
秦立没有回答,她也不生气,笑容狡黠:“秦老师,其实你不是清华毕业的吧?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只有我妈才看不出来,刚刚那个是你老师么?你为什么要骗他?你读高几?哪个学校的?”
她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提出来,秦立一个也没理会,而是紧盯着她问:“怎么?你要告诉你妈?”
蒋婵觉得他的目光很冷厉,有点吓人,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如……如果你做我男朋友,我就不告诉她。”
“那你还是去告诉她吧。”
秦立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准备走人。
蒋婵气得跟上去:“喂!你也太侮辱人了吧!我又不是不好看,做我男朋友怎么了?你……你别走!你干什么去?”
“去给你打包,”秦立无奈地回头,“大小姐,我很忙,没空跟你玩儿情侣游戏。”
蒋婵跑到他前面,仰着脑袋说:“秦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威胁你,我才不会告诉我妈呢,到时候她辞退了你,又得找个新的来,说不定是个秃顶的糟老头子,哪有你长得好看?我才不干这种蠢事儿呢!”
“那我谢谢你。”
秦立要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蒋婵拉住他的手臂:“等等,你是不是很缺钱?秦老师,我可以把你介绍给其他同学,这次开学月考,我进步了十几名,好多家长都在向我妈打听你呢,我觉得你可以开一个班,这样挣的钱更多,你肯不肯干?”
秦立迟疑了,有钱挣当然是好,可又担心这姑娘别有用心,比如又让他当她男朋友什么的。
蒋婵眼力价满分,一下就看出他犹豫的原因,连忙举手立誓:“你放心,我是无条件地帮你,强扭的瓜不甜嘛,我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你就行啦,还有,就算你有了很多学生,但记住,我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问题目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教我。”
这并不难做到,秦立点头答应,并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蒋婵抿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