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真相 ...
-
杭州,山水画室。
穆婷一醒来,首先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有墙角处一张蜘蛛网,这家画室收价不菲,宿舍却破得没眼看,也许是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付教师薪水了。
她心想,待会儿要起来拿晾衣杆,把蜘蛛网给挑了,虽说冬天没有蜘蛛,可看着还是瘆得慌,让孟宁去挑,她胆子大,不怕这些。
想到这儿,她探出脑袋,却看见孟宁坐在她下铺的床上,正低头收拾东西,听见动静,她抬起头,与她的眼睛对上。
现在是早晨六点,画室放了两天假,室友们都躺在蚊帐里,睡得正香,穆婷压低嗓子,用口型问:“回家?”
孟宁摇了下头,同样小声说:“找我哥。”
“你哥在哪儿?”
“昌州。”
这么远?
穆婷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记得,从杭州到昌州,坐火车的话,要六个多小时,孟宁是画室里最勤奋刻苦的学生,每天不画到十二点,不会走人,两天的假期也不是很长,她竟然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不是在画室多练习几张素描?
看来她跟她哥哥感情真的好。
穆婷这样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去昌州是孟宁的假期计划,她想去看看秦立的大学,以前她也提出来过,可秦立要么说没什么好看的,要么说没时间带她玩,总之是不管她怎么说,都会被拒绝。
所以孟宁这次下定决心,要偷偷地去。
她先斩后奏,等人到了昌州大学的门口,才给秦立打电话,一开口就说:“哥,你猜猜我在哪儿?”
秦立满腹疑云:“你没在画室?”
孟宁眯着眼笑,憋了一路的惊喜终于能说出来:“我在你大学门口呢!”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天,秦立低沉的声音传来:“在那儿待着别动,我马上就到。”
听着他这样严肃的语气,孟宁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感觉自己要被骂了。
秦立说的“马上”,也过了四十分钟,奇怪地是,他并不是从校门内出来的,而是从校外的方向来的。
一见到孟宁,他的脸色便沉下来。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孟宁最怕他哥这幅样子,偷偷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小声嗫嚅:“我怕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
“所以你就学会先斩后奏了?”
秦立头痛地揉揉眉心,问她:“吃饭了没有?”
“吃了。”
“说实话。”
“没吃,”孟宁哭丧着脸,“火车上的东西太难吃了。”
还是坐火车来的。
秦立额角的青筋又跳了几下,再一看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大的气也消了,拉起她的手腕,感受到那阵刺骨的冰凉后,又自然地把她的手握进手心,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走,先带你去吃点儿东西。”
他带她去了昌大后街,一家筒子骨粉馆,孟宁从来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吃,还是秦立将吸管递给她,教她用吸管喝里面的骨髓吃,骨髓合着浓汤,本以为会很腥,但却意外地好吃,咸味中有些微的油花味,一口下去,身子都热通畅了。
秦立没有点吃的,开始审问她:“怎么从杭州跑这儿来了?”
“我想看看你的学校。”
“是请假了还是逃课?”
“都不是,”孟宁擦擦嘴,“画室放假了,两天。”
秦立点点头:“快吃,吃完了带你去学校逛逛,然后我送你回去。”
孟宁一懵,粉都忘吃了:“哥,我才来。”
“知道,但我要上课,没时间管你。”
“我不要你管,我自己可以……”
在秦立如炬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忍不住发起牢骚:“你对你女朋友也这样么?”
声音太小,秦立没听清:“你说什么?”
孟宁撇撇嘴:“没什么。”
吃过饭,秦立带着她进了学校,只是一路上话很少,不怎么向她介绍。
孟宁有心问他平时在哪里上课,宿舍是哪一栋楼,但看到他的神色时,有什么话也给憋回去了,同时心里越想越委屈。
两人沉默着逛完了整个昌大,说是逛,不过是在校园里走了一圈。
逛完后,秦立打了辆车,送她去了高铁站,候车时,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包零食,他将吃的递给她,一边说:“我要走了,先送你进站,你自己会不会坐车?”
“你就要走了?”
“我有点事,要上课。”
孟宁没说话,慢腾腾地拉开背包拉链,将那包零食往里塞,秦立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儿,突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他拍拍她的头。
“到了给我打个电话,知道吗?”
“知道了。”
孟宁点点头,在他的目送下进了站,她转身望着秦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揉一揉酸涩的鼻子,走到候车室坐下。
坐了快二十分钟,她却突然起身,把周围人吓了一跳,诧异地望着她。
不过一会儿,他们看见这鼻子红彤彤的姑娘忽然背起书包,朝出口走去。
孟宁的打算是回昌大,她并非是跟秦立作对,而是心中有个不妙的猜想,这猜想在很久以前就有了雏形,结合今天秦立的表现一看,越来越有鼻子有眼。
到了昌大,她先向路过的学生打听,数学系通常在哪里上课,别人告诉她,在八教和九教比较多,这两栋教学楼正好挨在一块儿,她向人打听清楚了路线,从昌大北门直接找去了八教。
时间赶得正好,遇上一拨来上课的学生,她拦住一个手臂里夹着书的女生。
“你好,请问一下你是数学系的么?”
那女生与同伴对视一眼,说:“是,你有什么事吗?”
孟宁忍住心中的紧张,问她:“请问你们系里,有个叫秦立的学生么?”
女生笑了笑:“这我不知道,数学系有好几个班呢,反正我们班没有。”
她又用胳膊撞了下同伴:“哎,你认识的人多,你知道么?”
她同伴摇摇头:“没听说过,学院几百号人,我怎么可能都认识?”
孟宁急了:“他很好认的!”
她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秦立的照片,举到她们眼前。
“麻烦你们再看看,这个人你们见过么?”
两个女生凑近一看,都笑了。
“他绝对不是咱们学院的。”
“为什么?”
她们的语气如此一致又笃定,孟宁反而不太相信了。
夹书的女生笑着说:“长这么帅,谁会对他没印象啊?他肯定不是数学系的。”
见孟宁还不太信的样子,她的同伴拿出手机,说:“你要实在不信,我帮你在咱们学院的大群里找找。”
凡是进数学系大群的学生,都要备明自己的年级、专业和姓名,女生帮她在大群里搜查一番,果然没秦立的名字,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落了实,孟宁一阵眩晕,险些摔倒。
两个女生连忙把她扶住,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孟宁摇摇头,抓住她们的手臂:“请问外语系的在哪里上课?”
上课铃声打响了,女生们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时间问太多,告诉了她外语楼的位置,就匆匆进了教学楼。
外语系的学生们也在上课,孟宁在外面等了四十五分钟,等到他们下课了,才进去教室里找人,她要找的是秦立的女朋友,这其实是一种很傻的举动,因为她既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个班级,只依稀记得她的长相,还有她是外语系的学生。
孟宁找了一个又一个教室,别人见她脸生,又神色焦急,纷纷朝她望过来,被她置若罔闻,其实她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这种事换作以前,杀了她也干不出来,但现在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脸都不要了。
快要上课的时候,她看见两个女生挽着手臂要进教室,右边那个女生留着及腰的长发,发尾有点卷,明眸皓齿,特别漂亮,孟宁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秦立的那个女朋友。
她立马跑到人家跟前,把人拦住。
蒋婵被她吓一跳,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啊,你是不是要过去?”
孟宁知道她没认出自己,提醒她:“是我啊,秦立的妹妹。”
“秦立的……”
蒋婵恍然大悟,认出她来了:“啊,你是秦立妹妹啊,我们见过的。”
孟宁顾不上跟她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我哥呢?”
“你哥?我不、不知道啊,在上课吧?”
蒋婵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就是这慌乱的神情,让孟宁立刻作出了判断,她一定知情。
她拉住蒋婵的手腕,非常镇静地说:“姐姐,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
蒋婵叹一声气,并不怎么意外。
“我就说嘛,他没考大学,这么大一件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吧?真不知道秦老师怎么想的……喂,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白,没事吧?”
孟宁死死地盯着她:“是没考大学,还是没上大学?”
蒋婵捂住嘴:“我的天,原来你不知道?”
“我以为,他是考上了没去读。”
“那我岂不是说漏了嘴?”
蒋婵一脸绝望:“糟了,秦立要骂死我了。”
孟宁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昌大录取了吗?我还看过他的录取通知书。”
事已至此,蒋婵也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告诉她:“不是,你哥压根儿没去考试。”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他进是进去了,可是没进考场,唉,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哥,这是我告诉你的,不然他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哎,你别哭啊!他现在应该在上班,我带你去。”
蒋婵彻底慌了,连课也不上,将书包给同伴,手忙脚乱地拉着孟宁出了外语楼。
到了秦立工作的地方,她又不进去了,对孟宁说:“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妹妹,一定别让你哥知道,是我带你来的,不然他会生我气的。”
孟宁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进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为自己打气,想着待会儿见到秦立,自己要怎么说,她一定不能哭,也不能用兴师问罪的口吻,她要冷静又客观地问秦立,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这些都是她内心的打算,等真正看见秦立时,她才知道,要做到冷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仓库很大,她找了半天,才找到秦立,他正在搬运快递,看得出那件货物很重,重得他只能佝偻着腰,脊背拉成一把弯弓,他的背,那么挺拔的背,居然像个老人似的弯着。
孟宁只见过两次他驼背,一次是一年多前,清华调查小组来查访作弊一事,他在年级办公室里低头认错,第二次就是现在这一次。
两次,每一次都跟她脱不了关系。
孟宁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勇气面对秦立,脚下连一步也迈不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转身飞快地跑了。
她有什么脸去问秦立呢?或者说,有问的必要吗?她的写生费,还有集训高昂的学费,是从哪里来的?
孟宁快恨死自己了,要不是为了她,秦立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去考,在这种地方吃苦受累?要不是她,他本来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的,他那么聪明,很多人都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现在呢,他的出息就是在快递集散地当个搬运工吗?
她边跑边哭,丝毫没意识到秦立已经发现了她,正在后面又追又喊,她什么也没听到,最后被等在外面的蒋婵一把拦住,惊恐地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紧接着,秦立就追出来了,蒋婵畏缩地站在一旁,看着秦立抓住孟宁的两只胳膊,严肃地盯着她:“你怎么了?”
孟宁没说话,眼睛对不上焦。
秦立急躁起来,沉声命令:“孟宁,说话。”
孟宁呆呆地望着他,因为剧烈运动,胃里在翻江倒海,她想起下午他教她吸的那根筒子骨,其实她吸的不是猪骨髓,而是他的骨髓,她就是一只寄生虫,依附在他身上,敲骨吸髓地活着。
喉头一酸,她“哇”地一声,将还未消化完的粉全部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