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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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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党被拿下后,章顺帝仍未清醒,依旧是贺灼理政。
随着神机卫一道回京的汉王将武威大长公主率天机卫留守昭西十六城并暂替西征军之职一事说了。
贺灼批着公文,闻言头都没抬一下:“西征军的确需要一番整顿。”
等了好一会,案前站着的人还没离开,余光瞥到一直在晃动的影子,贺灼这才慷慨地分出一个眼神给汉王:“还有事?”言下之意,事儿都说完了,怎么还不滚?
汉王好奇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无论是帝王直隶四卫,还是章顺帝的血脉身份,好像很少有东西是贺灼不知晓的。
“你很闲?”贺灼睨了他一眼,随手甩了个奏章到汉王怀里:“闲的话就留下来陪我一道忙活,看不得你闲晃。”
汉王:“……”
汉王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把奏章放回原位,“想起来府中还有事,就不叨扰皇兄了。”
看着溜得比兔子还快的汉王,贺灼沉重地深吸一口气。
他问福钦:“陛下何时能醒?”
福钦也不知道,只能回答:“太医们还在尽最大的努力。”
贺灼认命地继续看奏章。
果然,再来一次,狗皇帝累死累活的,谁也不乐意当。
逆党一通造反之后,郢京倒没什么新变化,权力中心更迭不算太大,原本握在逆党手中的权势由亲皇派分担。
逆党都被严禁看管起来,即便是如顺王妃、左夫人、云禧长公主也是如此。
如今皇帝未醒,对于这些人如何处理贺灼只有了大致方案,若过几日皇帝还是未有动静,贺灼也不打算再等,直接召开勤政殿大臣会议,以摄政之名彻底褫夺原属于逆党的一切尊荣。
后宫中,陈太后知晓此次谋逆她完全可以以毫不知情的名义继续执掌凤印与中宫令。但她到底姓陈,这样做
一来引人诟病,二来她自个儿良心过不去,于是平叛第二日她在先前交了六宫大权之后,将凤印与中宫令交予江德妃。
此后,江德妃便是真正掌握了后宫生杀大权的人了。
甘太后对此毫无意见。
憋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公之于众,她虽不是皇帝生母,却也尽心尽力养育了皇帝二十年岁,担得起太后名头,也仅此够了,再多的不能奢望。
陈妃一开始倒还有些不满,但想想如今的情况,等前朝的事理清了,她还不一定是宫妃,还是乖乖闭了嘴。
贺灼在宫里焦头烂额,奚杳自个儿在王府里也无事可干,定承大长公主便让他陪到身侧来。
往些年这般热的时候,定承大长公主必然是会在江南十二郡避暑的,今岁去了又回,只因当初奚杳将九凤纹交予她,她这才到最后与阮老驸马率朱雀卫北上拱卫京城。
但郢京实在闷热,连屋里头放冰块也没能缓解多少,定承大长公主便要到城郊山上庄子里解暑。
奚杳带着贺景止兄妹跟在她身侧。
想起平叛时所知晓的大秘密,定承大长公主想了片刻,看着两个孩子还是很意外:“我与翼国王太妃见得多,终究是妯娌,日日在宫里请大小安时时碰面。那么多年未见相貌也忘得差不离了,又许是到底血脉亲缘,皇帝还是有某些棱角上相似先皇。那日知晓真相,日夜想着,倒觉着皇帝的确有几分像翼王太妃。”
定承大长公主便対两个孩子笑道:“皇帝一晃成了你们亲皇叔呢。”
贺景止兄妹不知晓当日发生的事,当下只顾着扑林中蝴蝶,定承大长公主便也收了话题,让仆役看着点孩子,转向奚杳说道:“事情也差不离解决了,我与你父兄都商议过,寻个理由回到我们身侧来。”
奚杳眼神一闪。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贺灼不想成婚受桎梏,与他扮作夫妻,而今麻烦解决了,自然是要分开的。
可而今……
奚杳直直看向定承大长公主,抿了抿唇:“我不想与他分开。”
定承大长公主愣了,下意识反问:“为何?”说完自己先笑了,笃定说道:“你喜欢琢之。”
奚杳耳尖通红,没有否认。
便听闻定承大长公主轻笑道:“那孩子的确是惹人喜欢的。”
“那这事儿便再说吧,暂且不提了。”定承大长公主坐在庭院里,悠然地喝着茶。
其实定承大长公主早有预料的。
当初汉王妃萧婳入京时,奚杳临时变卦不愿一同去礼佛,半路自个儿回了京城,就叫大长公主有所怀疑。后来想想,她这个孩子日日面对贺灼怎可能不心动?
终是以不同身份看待贺灼,定承大长公主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极为优秀,很难叫人不喜欢。
怪不得陈太后总说孟太妃生了个好儿子。
定承大长公主摸着下巴。
只是……不知贺灼那小子如何向天下解释她的寻音并非女子这件事呢?
贺灼得空用午膳时,玄武卫主帅武乘风带来一个消息:“顺王妃希望见您一面。”
这些年武乘风一直埋藏在顺王亲卫当中,与顺王妃或多或少都有接触,顺王妃在王府当中孤立无援,很难与外界有沟通,先前被围城时送进皇宫的消息有一些他也暗中帮了些忙。
贺灼颔首:“傍晚时可以。”
顺王妃作为逆党,却为带着孩子的妇人,且她好歹算帮过皇宫,她便没有被关押起来,而是单独处在顺王府当中,由精兵看守着。
贺灼从做了掩饰的马车下来进入王府时,顺王妃恰好哄着小景瑜睡着。
贺灼静静地站在逆光处,等顺王妃轻柔地再哄多半晌,将儿子交给奶娘抱下去后方才入屋。
与初见时没什么两样,顺王妃依旧是那副苍白无力的模样,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那是郁结在心的表现,即便回京数月,由太医诊治多回依旧不见好。
她请贺灼落座,亲手沏了一壶茶,奉了茶,方勉强提起笑容:“没什么可招待的,王爷见笑了。”
贺灼谈事情素来不爱绕弯子,只象征性托起茶盏,问:“你找本王何事?”
顺王妃本就没多大精神,也不大乐意拐弯抹角,到最后浪费的还是自己的气力,于是也开门见山答了:“我虽在这府里头占着王妃名头,但我家道中落,如非念及幼时订下的娃娃亲,我是万万嫁不到皇家里头。”
“顺王……”顺王妃在这里顿了半晌,瞅了眼贺灼毫无变化的神色。
虽是逆党,但如何处理他们尚未定夺,如今封号依旧在,但顺王妃知晓早就名不正言不顺,片刻后再次提气,俨然换了种称呼:“贺炩虽不允许我有三两心腹,但也知晓过度的禁锢会适得其反,是以我偶尔能进出书房,能看得了一些事情。”
她这样说,贺灼哪里不明白:“给刘珝骁与陈太后送信的是你?”
顺王妃微微一惊,全盘和出:“我从未给刘大人送过书信。因着时间上来不及,陈太后那一份也并非完整。若要说完整的信件,我只在两位长公主到府探望之际给过云禧长公主。”
云禧长公主?
贺灼暗下思量。
这样说来也能理通了。
云禧长公主拿到这份名单第一时间便是要去查,但她身侧心腹大多没那么大的本事,即便要查也只能查到一点儿皮毛,但这事儿不容耽搁,宁可杀错不可放过,长公主要继续查下去便只能依仗他人。
只是能借谁的手呢?
她不可能明晃晃地把名单递到贺灼面前,逆党那边肯定有人盯着豫王府一举一动,届时不仅豫王府,长公主本人也难以脱身。
一来二去,云禧长公主选择了刘珝骁。
刘珝骁在朝上不站队,掌握大权却是中立人物,他的脾性注定让他只做于朝廷有益之事,无论哪一方都与他接触过却也不多,且当年刘珝骁考取功名时云禧长公主帮助过一二,长公主有很大把握能叫刘大人卖个人情。
刘珝骁管着征收山海之事,人脉广阔,虽查明消息来得不直接快捷,但也是极好的人选。
误打误撞之下,刘珝骁与江过卿又有了些交情,这份消息便到了贺灼手上。
且如今想来,当初章顺帝遭遇疑似云禧长公主身侧死士的刺杀,倒有些警告意味在里头。
脑海里转了一通,贺灼看向顺王妃,轻笑道:“所以,你打算用你这份消息向本王换取什么要求呢?”
顺王妃此刻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茶盏上精致的花样,出神片刻,贺灼也耐心地等,直到外头蝉鸣突然惊醒女人。
“我希望……”顺王妃看向百叶窗外落日余晖,轻声道:“我希望无论贺炩下场如何,我都能回到杨家英魂长眠之地,圆我十几年来亲族团聚之梦……余生,便与贺炩不复相见。”
西北杨家,曾是镇守边关一把好手。
顺王妃杨氏便出身于这般家族。
只可惜十几年前适逢变故,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永远被留在了戈壁深处,只留下在京中为质的幼女。
如若不是顺王妃开口,等章顺帝醒来,定夺顺王去处,她作为正妃也要跟着顺王一道去留。
但她不愿。
自京中为质到顺王正妃,她已作了牢中鸟多年,她也该有些自由。
贺灼没多问,只道:“好,本王会为你安排。”
顺王妃淡笑道:“多谢。”
她没有过问孩子会如何安置,也没想过将孩子争取养在身边。小景瑜再差都是天家血脉,平武皇帝亲皇孙,稚子无辜,那么小的孩子通常不会连带发落,顶多会由旁的宗亲代为抚养。
总好过跟着她一道在戈壁受苦。
何况顺王妃也不知晓,自己这个状态是否能教养好一个孩子。跟着宗亲一道,好歹不愁吃穿。
时候也不早了,顺王妃正想着起身送客,却见贺灼从袖笼里拿出一封有点小厚的信件,放在桌案上,往顺王妃面前推了推。
“王爷?”顺王妃疑惑地看着贺灼。
贺灼笑着说:“无聊的时候,不妨拆开看看。”他也没解释这是什么,告辞之后便离开了顺王府。
顺王妃呆坐在花厅。
她摩挲着信件,是最粗糙的纸张,不像是贺灼这等王宫贵胄平日里惯用的,大抵是私下暗自往来掩人耳目的信件。
这是有什么……是可以给她看的呢?
夏日入夜迟,但顺王妃犹豫着天也黑全了,烛火之下,她听闻隔壁侧厢房传来奶娘哄小景瑜的声音。
是孩子饿醒了,找着奶娘要吃奶。
神使鬼差般,顺王妃拿起信件,将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
上面大致写道:有一老妇弃几日大的男婴于延河旁,村中老人看之不忍,将其收养,以羊奶乳之。后赶集至昭关,遇贵人英王,英王无子,又觉着彼此有缘,便将弃婴认作义子,取名景礼,既意有上天之礼,也有谐音“锦鲤”之名,无论从何处看,英王夫妇将这位义子爱护得紧。
顺王妃心头突然一紧。
……景礼。
后面是一些关于那位义子平日里的小事情,比如一个月时孩子在醒来时下意识抓住了英王妃的手指,可把英王妃高兴坏了,下令奖赏全府。
又说两个半月多一点时孩子已经能自己抬起头,尽管幅度不大,但还是足够令人欣喜。
只是孩子身子不好,一个不慎便抱恙,英王夫妇心疼他,便没有将这收养义子这事报给宗室,打算等孩子大些,身子好些他们就可以直接请封孩子为英王世子。
顺王妃蓦地潸然泪下。
景礼,无疑是她的另一个可怜的孩子,如若不是,贺灼压根没有必要让她知晓这些事情。
顺王妃来来去去将那些琐事看了好几回,最后珍重地取出一个乌木匣子,将信件一一折好好好地压在里头。
“多谢……”
顺王妃轻声呢喃道,既对贺灼,也对英王夫妇。
这又何曾不是对如今的她,是一份难得的礼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