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马甲总被偏执狂盯上［星际］》温渝

42、人鱼（完)

　　在看到那满地的骸骨时，秦砚就有所预料。
　　一种绵密的感觉还是涌了上来，他分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发闷，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要带安杰尔离开这里。
　　他不能让安杰尔再一个呆在这么黑的地方。

　　这里没有一丝光，像安杰尔这样的人不该呆在这里，他应该在阳光下灿烂地活着。

　　秦砚忽然意识到，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局面，他潜意识里仍认为安杰尔是善良的、是纯洁的。
　　这让他心情有些复杂。

　　陷于微妙复杂情绪里的审判长没有说话。

　　安杰尔本就以为他只是自己的幻觉，没想过得到回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秦砚，目光落在虚空里，更像自言自语，像是在回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的，从有意识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呆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跟我说话……哦不对，那时我还没有‘说话’这个概念，不知道交流，但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孤独。”

　　“……我从第一层游到第九层，又从第九层游到第一层，像这样来来往往重复了好多好多次，我跟这里的每一条鱼、每一枚贝壳、每一只水母都说过话，甚至我能很轻易地区分它们。”

　　安杰尔微微弯了弯唇，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简单又干净的喜欢：“我喜欢水母，它们是亮的，跟这里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但除了它们，世界是黑色的……那时候，我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

　　这些絮叨的、细碎的话让安杰尔身上再次显露出了初见时那种稚气，他好像从那个黑斗笠下面逃了出来，恢复了秦砚熟悉的模样。

　　秦砚被他的话怔在了原地。
　　审判长蜷了蜷手指，抬眼看了看四周，胸口处那种闷而压抑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

　　地上的白骨无声地聆听着，两侧的岩壁无声地矗立着，除了它们，这里只有黑暗。
　　这比联盟最严苛的监狱还要可怕。

　　“……后来我遇见了虞祁先生。”
　　这两个字几乎让秦砚产生了条件反射，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替安杰尔揪起心。

　　但安杰尔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眼睛里露出真实的感激和敬仰：“虞先生带我离开了这里。”
　　“他对我很好，给我提供住处，给我很多好看的衣服，带我吃好吃的东西，他教我说话，教我认识世界……这时候我才知道世界原来是这样子的。”

　　“我在他身边呆了很久，学会了很多很多，知道了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免费的……但后来我提出想要离开，虞先生什么要求都没提地答应了。”

　　“临走前，他跟我说不要过度依赖人类，更不要喜欢上人类，对于人鱼来说喜欢是……”
　　安杰尔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笑了笑，抬眼看向秦砚，眼里露出一种秦砚都读不懂的复杂意味。

　　那眼神令秦砚无端感到心悸，极度不安自心底掠过，他声音发紧：“安杰尔，……人鱼喜欢上人类会怎么样？”

　　没料想到“幻觉”突然说话，安杰尔明显地愣住了，好一会都没回过神。
　　直到秦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猛地从地上起身，语气似是有些惊慌：
　　“凯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砚紧紧盯着他：“人鱼喜欢上人类会怎么样？”
　　安杰尔愣了愣，有些赧然，小声说：“你都听到了吗？”

　　秦砚仍紧紧盯着他不放。
　　安杰尔沉默了下，忽而弯了弯眼，注视着他：“会慢慢失去自我，情绪被喜欢的人牵引，永远无法离开他。”
　　这样？
　　这下换秦砚愣住了，随后猛地松了口气，倒是能理解安杰尔的话。
　　以秦砚思维考虑，情绪被另外一个人控制确实可怕，他没怎么怀疑就信了安杰尔的说辞。

　　“凯里，你怎么进来了？”安杰尔对这个问题紧追不放，他眉头皱着，眼神透出担忧。

　　虽然秦砚早就有打算进来看看，但看到安杰尔掉进来时他下意识跟了进来，那时电光火石，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不能让安杰尔一个人。
　　当然，秦砚没有提这些，简略地说两个字：“意外。”

　　安杰尔顿了顿，垂下眼没有出声。
　　秦砚以为他是担心，便说：“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说这话是语气平平，没有什么起伏，但内含着绝对自信。
　　以他的实力，没人怀疑。

　　安杰尔抬起脸，弯了弯眼，用力地“嗯”了声。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此时多了些血色。
　　秦砚看了他一眼，说：“出去让诺亚帮你看看。”他顿了下，忽然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

　　安杰尔愣了愣，明白过来，秦砚这句话是对他刚才的回复。
　　“会慢慢失去自我，情绪被喜欢的人牵引，永远无法离开他。”
　　秦砚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喜欢。

　　审判长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下，说：“我不知道人鱼的特性，但我会尽力去理解，去提供我所能提供的所有价值，包括情绪价值，尽我所能让你开心。”

　　如果诺亚在这里肯定会大跌眼镜，做了秦砚这么多年的下属，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秦砚是个情绪多么匮乏的人。
　　他实力有多强人就有多冷，跟他的外表一样，像寒山之巅的雪一样孤冷，像海面下的深蓝冰川一样无情。
　　这种话对他来说已经几近表白了。

　　安杰尔再度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才弯了弯眼，很用力地答：“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安杰尔注视他的那几秒，秦砚感觉到空气里玫瑰露酒的味道忽然浓烈了许多，不像欣喜，倒像……愤怒？
　　不过这感觉一闪即逝，太没有根据了，安杰尔脸上笑容依旧那么干净，秦砚下意识忽略了它。

　　“不过，我干的那些事是要进监狱的吧？”安杰尔脸皱成一团，注意到秦砚视线又连忙解释，“我没有真想伤害他们的，虞先生也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我们只是找个借口把罪犯聚集起来。”

　　秦砚看了眼安杰尔神情，知道他并不了解虞祁真实目的，顿了下，也没有提。
　　这除了让安杰尔难过没有任何用处。

　　安杰尔接着说：
　　“我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通过某种媒介精神控制罪犯，但离得太远就没办法了。”

　　原来如此。
　　想来这种能力对身体损耗极大。
　　秦砚看了看安杰尔苍白的脸，默默想，出去必须修养。

　　“从最终结果看，你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反而解救了平民，功大于过，不会有事，只是需要接受严格调查。”
　　毕竟安杰尔开始是混进了罪犯里，还快混成了领头人，严格审问是逃不了的。

　　想到自己身份，安杰尔耷拉下脸。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条人鱼呐！不是人类！调查很容易暴露身份！

　　秦砚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没事，我会陪你。”
　　他视线往下，停留在他与常人无异的腿上。

　　安杰尔听到他会陪自己，一下子又开心起来，注意到秦砚视线，解释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鱼尾和人腿间转换。”
　　他眨了眨眼：“不然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呢？”
　　秦砚了然，没再追问。
　　以后还有时间，关于安杰尔的一切他可以慢慢了解，不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还是从这里出去。
　　安杰尔在这里出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地方了。

　　不待他问，安杰尔便主动说：“凯里，你知道百慕达为什么从来不会被磁波风暴击中吗？”
　　听到安杰尔称呼，秦砚随口说了句：“不用再叫我凯里。诺亚研究过，但没有结果。”

　　当初诺亚就是为了搞清楚百慕达能躲过宇宙磁波风暴的原因，才被虞祁算计到百慕达中心。
　　不过安杰尔既然这样问……

　　秦砚双眼微眯：“跟这艘星舰有关？”
　　安杰尔弯了弯眼，点头：“凯里，当初给你的鳞片还在吗？”

　　安杰尔突然提起这个让秦砚愣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从脖子下摸出一条项链，尾端镶嵌着一枚洁白的鳞片，正是安杰尔当初送给他的。

　　安杰尔视线在那枚鳞片上停留了一瞬，耳根悄悄红了，过了会小声说：“跟着我。”
　　说完他转身朝着裂缝深处走去。

　　秦砚将智甲灯光调转方向，确认安杰尔前面路被照得一览无余才迈步跟了上去。

　　这里太黑了，两侧峭壁越来越窄，地上的白骨也随着深入慢慢变少，到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极度荒芜地地方，没有任何生物活动过的痕迹，死气沉沉。
　　裂缝的尽头又是一扇石门，极窄，成年人只能侧身而入。

　　安杰尔走到这里停了下来，地面上的脚印到此戛然而止。
　　“凯里，”安杰尔低声说，“我可以从舱口出去，但你是人类，它会吃了你，你必须进去拿到珍珠才能离开。”

　　秦砚眉头一皱。

　　安杰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解释说：“不是那些鱼，是它。”
　　说着，他指了指岩石壁：“它会让你永远困死在这里。”

　　秦砚倏地一惊。

　　“这艘星舰是活的，可以随时变换形体，”安杰尔说，“以凯里的实力，硬闯也是可以出去的，但太麻烦了，而且——”
　　他顿了下：“百慕达之所以不会被磁波风暴击中，就是因为它这里面的珍珠。”

　　秦砚离开前必定会把这个藏污纳垢的罪恶之城毁掉，听到安杰尔的话，他没再犹豫：“好。”
　　安杰尔：“凯里你拿着我的鳞片进去，有鳞片它不会伤害你。”

　　秦砚点头，迈步朝那道石门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从银发上卸下发带绑到了安杰尔手腕上。
　　安杰尔被他动作搞得有点懵，随后听到“滴”地一声。
　　智甲声音响起：“是否转移？”
　　他猛地愣住了，一不留神秦砚已经点了“是”。

　　这里可是相当于深海区，水压足以将一个人挤爆。
　　安杰尔急急说：“凯里，我不需要的。”

　　“没事，我有其他供氧设备。”
　　当初从拍卖场得的那个劣质智甲还在，足够供氧了；至于水压，他身体强度足够承担。

　　“呆在这里别动。”
　　想了想，安杰尔对这里比他熟悉多了，这叮嘱似乎有点多余。
　　于是秦砚又说：“别走太远，我很快回来。”顿了下，他说，“出来时希望听你喊我名字。”
　　是“秦砚”而不是“凯里”。

　　他们的相遇始于杀戮，相处充斥无奈的欺骗，但秦砚以后不会再隐瞒安杰尔任何事。
　　这是秦砚自己恪守的规则。

　　安杰尔一向聪明，自然听明白了他的话。

　　推开门进去的前一秒，秦砚听到小人鱼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语般呢喃：“秦砚，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安杰尔语气很轻，跟平时说话不太一样。

　　但隔得不近，声音有些模糊，秦砚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
　　“现在也不晚。”
　　他头也没回应了句。

　　石门缓缓关闭，“啪嗒”一声轻响，一切归于安静。

　　石门前的人仍是金发金眸的圣洁外表，他注视着秦砚消失的方向，微微眯眼，眼光流转间旖旎潋滟，神情似讽似嘲，一种蛊惑人心的气质便透过皮囊从骨子里泄了出来。

　　从纯洁的“安杰尔”变成满手血腥的罪犯，虞祁仅仅只需要一个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这么喜欢那个白痴？”
　　那样的傻白甜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

　　被质问的人不在这里，没人回答他。

　　“安杰尔”只是一个扮演出来的，虚假的角色，他的语气、外貌乃至一切都是假的。
　　但秦砚喜欢这样的安杰尔。

　　虞祁眼神黑郁。
　　但失控只是短短一瞬。

　　沉默了阵，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归于平静，倏地，他眼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痛楚。

　　他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细细密密的裂痕在肌肤上蔓延，无色的血液与海水融为一体，慢慢地，他的身体开始分解。

　　血肉脱离骨骼，离散成一个个细胞，这些细胞吸水涨大，变成了一颗颗透明的泡泡飘浮在海水中。
　　很快，骨骼也开始分解，变成一粒粒白色颗粒，流散在海水里，像白色的沙。

　　这是人鱼的最终归途，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选择把鱼尾变成腿的人鱼，最终都会分解成美丽的泡沫，消散于大海。

　　凄美又残酷的死亡。

　　世间自有平衡，秦砚拥有辨别灵魂的能力，上帝便抽取了他的情感作为交换。

　　而虞祁拥有拟态成任何生物的可怕能力，一次又一次痛到极致的死亡便是他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