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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郁楼在拍她,并不拍别人。他的技术很好,会把孟安仪拍得很漂亮鲜活。

      孟安仪觉得其实这不是一个好的现状。

      她笑完心脏就沉了下去。

      她和郁楼在发生什么呢?

      孟安仪思考得很认真,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并且是知道彼此喜欢彼此的好朋友。

      有点奇怪,那他们是在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样神秘的关系吗?目前社会上似乎没有很正面的形容给予这样的关系。

      大家认为他们应该再发生点什么,进一步,或者退一步。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太合适。

      孟安仪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了。至少,等不到可以再走一步的时机。

      她要慢慢学会抽离,太依赖一种情绪抚慰,会在失去之后让自己的脆弱更加难以自愈。

      即便她只是尝试性地想到“抽离郁楼”的设想,这个可能就让她开始静静地心脏下沉。

      她不在郁楼身边的时候,郁楼会遇到谁,发生什么?

      郁楼不能轻易离开,当时杨羽微问他被拒绝,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

      可孟安仪也很难轻易回来。

      走出这里,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他们所产生的有限的交集,仅仅是因为海一中的校园相较于两个世界如此狭小。两个班之间的走廊,相较于两段人生又如此狭窄。

      任何关系都有其期限,当你走入了全新的环境里,“最好的”还能是“最好的”吗?

      孟安仪很难不保持悲观,可是对郁楼悲观,还是让她很难喘过气来。

      失去谁都好,陌路的是谁都无所谓,孟安仪不在乎,一路这样告别了很多人。

      如果是郁楼呢?

      孟安仪,你能接受和你对视之后越走越远的人,是郁楼吗?

      她抬起头,平视地问自己。

      13.

      三千米结束,看台上高二年级空了一大片,颁奖典礼还在继续。

      孟安仪接过志愿者的毛巾擦掉下颌的水珠,郁楼没有来。

      她去公卫换了衣服,背着包低头走出来,在树影遮映下,对着玻璃洗手。

      身后人影慢悠悠闪过,孟安仪洗手的动作慢了慢,水流随着手的暂停,空荡击打在池底。

      “周年?”

      他说,“我就知道是你,看到跑步的就知道是你了,你还是跑得这么快。”

      “不快你就逃不掉了呀,哈哈。”

      男生笑嘻嘻地勾在孟安仪肩膀,低头跟她凑很近。

      “干嘛那么躲着我们,我们感情多好啊,你都忘了我们初中的时候多熟。”

      他说得煞有介事。

      “而且你越来越漂亮了,大美女!”

      “你在一中还闹不闹事?我听说你乖得很啊。有包袱了?”

      “滚远点。”孟安仪说。

      男生露出轻蔑的表情。

      “你都和一中的正儿八经大学霸,大校草谈上恋爱了,形象保持得挺好的啊,别以为你是什么特别清高的人,要是跟在实验一样,我不信那么多人愿意跟你打交道。”

      “嘿嘿,你那个学霸男朋友也一样。”

      孟安仪回头一拳揍在他腮上。

      男生被激怒,立刻绞住她:“周年,傻逼女的,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孟安仪挣脱双臂,抄起地上的水管往他脸上冲。

      这里是教学楼到操场必经的小路,颁奖典礼结束就有人往这边走,动静大点迟早出事。

      孟安仪不想找人来帮自己,只想早点解决。

      她趁乱往男生身上一踢,看他脆弱地捂住腹部痛叫,立刻往回跑。

      却被他拉住书包拽了回去,狠狠踢在她膝盖上。

      孟安仪脑门的青筋都浮现了,她膝盖上受过很严重的伤,在一年之前,被人撞到墙上按了很久。

      最后被放过是因为接到了110来电,吓得那几个男生以为报警了,孟安仪转身挣脱。

      那天孟安仪一瘸一拐回家,在墙下接着电话。

      其实只是她爸掉水了,警察通知她去看监控,节哀。

      她说好。

      裙子放下去,刚好遮住伤口。她坐在电脑前。

      孟安仪说谢谢。

      回家上楼的时候膝盖绷裂了,细细的血流顺着小腿侧蜿蜒,浸入白色的袜子里。

      她一个人回家搽了药,安静地写卷子。

      等到夜里,再打着灯去把楼道干涸的血印子擦了。

      情何以堪。

      她每次想到这个疤。

      都想,情何以堪。

      她不同寻常的,不被人理解的过去。

      每一个,没人要她的瞬间。

      情何以堪。

      孟安仪冷静地回击着他,她很瘦,但一点也不纤弱,很高,很敏捷,比从前有更高的狠劲。

      她冷静地掐着他的脖子,在混乱的影子中用每一个可利用的部位回以痛击。

      代替十五岁的,她自己。

      孟安仪坐在办公室里,单薄的窗帘映着五月的花影,芬芳透进不锈钢栏杆。

      办公室的楼层很矮,矮到玉兰树好像弯腰的巨人,浓密的香气,压着她的呼吸。

      她的字很好看,写检讨也一样,熟练得司空见惯。

      “这次太过分了,孟安仪,太过分了。”教导主任一口气上不来,发抖地按着保温杯,手上的粉笔灰还没抖掉,附在机械表上。

      “你要留学,你就越来越蔑视规矩了,哈?我跟你说,国外是国外,现在是现在,你在一中一天,就要把规矩遵守着!你让我们怎么办?”

      教导主任接着电话,和那边商量怎么处理,神情疲惫,手背依然发抖。

      “你让谁来跟对方家长说?你爸妈又联系不上,你舅舅又不靠谱!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在这站着!等有人来接你再走。”

      他们当然不会来,他们带着曹熙乐在北京培训,处理出国之前的家事。

      孟安仪突然发现,他老态明显了。

      夕阳越来越斜,运动会进行到尾声,她站在高高垒起的塑料箱前,埋头写检讨。

      孟安仪听到操场传来颁奖的声音,三千米的奖项有她,季军,一阵欢呼,没人想到。

      然后寂静了,班主任代领的奖,又喧闹起来。

      很正常,大家都很快乐,没有什么人发现她异常的消失。

      大概不会有的。

      等她过几个月,更长久地消失了,也会有人短暂地喧哗,提起她的一两个故事。

      但太久不出现,一切痕迹都会像雨水一样,慢慢被太阳晒干的。

      孟安仪笔尖停下来,身体里滋生出一种钝痛,好像承接笔划的是她的皮肤。

      她难受得呼吸不过来。

      莫名其妙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滚落下。

      她曾经和最好的灵魂对视过。

      可是,仅仅一段时间能成为毫不变更的永远吗?

      不能的啊。

      除了这一段时间,还有很多段很多段不同的光景和心情,都是她的人生。

      她却仅仅奢望最美好的一段是永恒。

      仅仅是想到,这样的亲密无法成为她的全部,孟安仪就像在气泡里挣扎,能够充盈肺泡的氧气越来越少,每一下呼吸都需要比上一次更大的力气。

      门突然推开,孟安仪抽了一下,平静地写着字。

      光从后面洒下来,教导主任拿着电话讲,抽出空问旁边的人:“找孟安仪什么重要事?”

      “有个比赛,颁奖典礼要她出席。”郁楼的,清润平静的嗓音说,他握着门把手。

      “是孟安仪和我共同完成,所以我要带她走。”

      孟安仪一僵。

      “孟安仪,我在前面等你。”郁楼抬头看她的背影,并没有靠近,“收拾好,过来吧。”

      孟安仪怔了很久,才麻木地抬头用手掌擦去眼泪。

      “去吧!”教导主任皱着眉,还是口气很差。

      孟安仪慢悠悠收了东西,走出去的几步路,已经收起眼泪。经过转角,她看见郁楼在一班门口。

      平时他等朋友一起离开的位置,也是从前孟安仪看见他背影的位置。

      奇妙的光影划过交叠,孟安仪停了一下才走过去。

      “什么比赛?”

      她走到郁楼身边,郁楼没说话,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

      他现在等的人是她。

      孟安仪目光下放,然后顺其自然地伸了上去。

      她麻木,其实还有点茫然,和郁楼在没什么人的楼道间往前走。

      她看着郁楼的手臂,走了一段距离,突然说:“去年秋天我经常这样看你。”

      “在一班吗?”郁楼说,“如果我回头就好了。”

      他们要上楼梯,孟安仪突然清醒了,停下来,说:“上面人很多。”

      刚刚结束颁奖典礼,礼堂和操场散开的人都会往这边走。

      郁楼的手被她往后拉了拉,孟安仪继续说:“没关系,让主任发现又牵连你,他让我在那多写一会儿而已,没什么事。你不用带我走。”

      她不想让郁楼再跟自己打架的事有更多的接触了。

      “那属于你的奖牌你不拿吗?”

      郁楼终于停下来,对她说。

      他们差了两级台阶,郁楼背后的窗格透下绿盈盈的光,他回过头。

      孟安仪倏忽一阵在宇宙中下陷流逝般的心悸。

      “你不知道我犯的什么错,反正……”

      “孟安仪。”郁楼牵着她的手,静静在高处看着她,说,“我不需要知道。”

      “总得有人来赎你。”

      “给我个机会,让我名正言顺地来吧。”

      ……

      像在过道里捡散落的纸页的瞬间。他推动身旁的人来伸手。

      像在她从混乱的梦里醒来的瞬间,看见他在荧幕上走上台接下花。

      像在操场下扶着剧痛的额头看见他跑去教室的背影。

      也像在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搬回了花,一身的水汽。

      在她身旁看书的,雨夜安静擎着伞的,在海岸那头拍着烟花的,深海里和她一起缺氧的。

      向她坦白又听她坦白的。

      曾经只能看见背影,现在终于转回头的郁楼。

      然后郁楼说:“总得有人来赎你。”

      然后他从那些场景里走来了。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对彼此的评价,看法,情感,都很难在日常的关系里找到合适的站位。

      可是他们每每讨论得又公开光明,毫无遮掩。

      情感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有产生过细致入微地探察情感的想法。

      孟安仪的上一辈,在性缘关系里保持着最传统的来往,秉守最朴素的定义。

      包括社会主流语境也这样描述,陌生人-好感-暧昧-恋人,到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名称。

      可是她觉得到了差不多的阶段,也仍然没有合适的名称可以认领,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并不太像常见的关系,以成为情侣为最终目标。

      甚至青春期的荷尔蒙影响力也微乎其微。

      更像是一个人在极端天气里孤单一人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了另一位同样来探寻此地的旅客。

      于是两人结伴,互为支撑地交谈着往前继续走,步入更深的极地。

      没有人跟他们走同一条路也没关系。

      彼此的存在,已经胜过整个人世。

      孟安仪近乎疯狂地涌下眼泪,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更是近乎清醒地迷恋此一刻的感觉,她竟然被包容了,被全身心的接洽,有人用如此露骨的话表示: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你。

      哪怕有秘密也没有关系。

      她像豚类拼命地跃上水面。

      过去的每一次,她都被放弃了,所以她才走到了今天。

      但那一天,郁楼抓起了她的手。

      站在高高的楼梯上,背对着树影对她说:“总要有人去赎你。”

      那请让我来吧。

      没说的话极尽含蓄,可这精神支撑的出发点,比孟安仪见识过的所有情爱关系更露骨。

      他说出这句话,就是对她的一种交代的所有的表达。

      他单纯的、仅仅是、只希望她能从他身上获取到她一直渴望、从未有过的爱。他知道他的爱足够坚定浓厚,坚定到封闭如孟安仪也能获取到,浓厚到能使她感到安慰。

      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他在爱她。

      走到青春的尾端,孟安仪趔趔趄趄,终于被人接住了。

      他抓着她的手,甚至愿意再和她往前走。

      看着郁楼背影的每一个细节,孟安仪像走在时空隧道里,踩着光影穿过许多记忆片段,儿时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史无前例的心脏收缩。

      也是在那一刻,她几乎惊人地意识到,她以为会一直默默无闻的那些过去,有一个人会充满耐心地去探索和共享了。

      她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人生,包括那些最孤寂和寥落的瞬间。

      这是感情和关系同时在一人身上的感觉吗?

      第一次。

      她几乎全身绵软到走不下去,想停下来痛哭一会儿,但他给的力量又很坚实,让她能站稳往上走。

      他们一步一步地往上行去,台阶在脚底下变矮,逐渐走到树木的顶端,阳光从遮蔽变明亮。

      上升和蜕变的感觉如此清晰。

      孟安仪从未想过,此生能有如此坚实的爱。

      让她从钢索走到平地,脚下的独木,化作大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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