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18、结友

　　青格灭掉灯之后，我刚躺下，就听得不知是那间房间里面传来的异响，那声音很轻很轻，但因我从小训练有素，对这种微不可察的声响极度敏感，所以尽管那声音微乎其微，我还是从中铺捉到了一丝紧迫的信息：有人，危险！
　　我心里立即打了一个激灵：老板娘在我这里失手，想必不会就此作罢。
　　她这客栈建在小镇入口处，周边又无其他客栈与之竞争，长途跋涉之人，在经过一路风尘之后，突然看见一间能够稍事歇息的地方，霎时赶路的疲惫就猛然袭来，就算前面还有更好的选择，但下意识恐怕都会首选此间客栈。
　　虽然她在我和青格进来的时候说她客栈房间只有几间，平时没什么人入住，但现在想想，恐怕不是没什么人入住，而是有人入住了，便鲜少有人出得去。
　　这家客栈，诡异得很！

　　我提着剑，悄悄循声而去。
　　那细微的声响是从第四间房里面传出来，和先前我在迷蒙之中听见的几乎一模一样。老板娘似乎要故技重施，只是换了一个对象。但似乎，里面的那个人并不像我一样幸运。
　　微弱的灯火中，壮汉冲着老板娘说道：“这位公子哥看上去地位不凡，我们要是绑了，万一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可就糟了！”
　　老板娘不屑道：“怕什么！要真是权贵巨胄，谁会跑到暮山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要真是权贵巨胄，倒还好了，送去西煞，说不定能得更大一笔呢！那西煞领主向来不喜欢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若是拿这样有地位的俊俏公子哥儿送给他，任他折磨，说不定他一高兴，就……”
　　老板娘的语气忽然暗淡下去，没有将话说完。

　　我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壮汉用麻袋将里面躺着的那个人一套，然后用手指一般粗的麻绳套上麻袋，狠狠打了好几个死结，扛在了肩上。这样的死结，几乎没有任何能逃脱的概率。
　　老板娘和壮汉转身朝着房门这边走来，我屏息打算先一步离开，找个暗处躲起来，起身之际，猛地撞上了什么，那触感带有一丝温热，鼻间缓缓传入一缕好闻的松香味儿，正欲抬头，就突然被一双大手给捂住了嘴。
　　入眼是一张清俊脱尘的脸，神色冷冽。他将另一只手的食指置于唇边，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点了点头，他松开了手，瞬间，他眸底似乎闪过一丝异样。

　　老板娘的声音离门越来越近，他立即拉起我将我带到了旁边那间房间里面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老板娘和壮汉的声音消失了之后，我冲着黑暗中的人道：“多谢！”
　　他回道：“不必客气！”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说实话，黑暗之中，我并未看清他的脸，所以他这问题，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法，我将他往里面拉去，点了蜡烛，火光照耀下，他的脸显得愈加立体清晰，但我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得到的答案是：没见过，不认识。
　　他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突然勾起一边，突然道：“你……？”
　　“嗯？”见我不解，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过去的事情？”我在心里细细揣摩着他这话，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仍是没有任何印象。突然，屋里的烛火突然灭了，他轻声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哪里有什么光亮，老板娘这人就是多疑，这间房根本没主人，怎么可能有光亮，难不成闹鬼了！怎么可能嘛！”那壮汉在门口打望了一眼，碎碎念念了几句，连门都懒得推开，就离开了。

　　我屏住的呼吸立即释放了出来，黑暗中，问道：“他们为什么绑你？”
　　“他们为什么没绑你？”
　　“我先问的！”
　　“不知！”
　　“所以你在查？”
　　“看来公子刚才趴门口偷看是和我同样的目的，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联手行动，你看如何？”
　　我笑道：“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他叹了叹：“不怕，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会杀了你！”
　　我不以为意，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我南莫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起手来，谁胜谁败，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
　　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先才没有任我暴露，就已然说明，在老板娘这件事情上，他与我有着同样的态度。
　　于是，我与他，便达成了协议，要一起查出老板娘借着这间客栈绑人背后的真相。

　　隔日清晨，我因昨晚睡得太晚，并没有醒得像平日里那般准时，若不是青格叫我，我恐怕会睡到日上三竿。
　　“公子，你很久没有起得这么晚了，昨晚没睡好吗？”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点了点头：“昨晚你的呼噜声都快掀翻屋顶了，你让我怎么睡？”
　　他突然一愣，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嘴一瘪，一脸苦相地道：“公子，你又打趣我！”
　　“我陈述事实而已，怎么是打趣你！”
　　“这——牛的呼声也不可能掀翻屋顶嘛！”
　　“可你的呼声比牛还厉害啊！”
　　“你还说不是打趣我！”他瘪着嘴，看似有些着急，我忙道：“罢了罢了，不逗你了，打水来，我洗洗脸，醒醒瞌睡。”
　　话毕，青格便去打水去了，我套好外衣，整了整头发，朝着窗户边走去。

　　暮山镇依山傍水而建，所以推开客栈房间的窗户，入眼便是起伏山峦，而另一边的窗户外，入眼又是潺潺流水，住在其中，宛如仙境。
　　昨晚来时天色已黑，所以只知道这客栈周围没有人家，现在一看，岂止是周围，方圆十里，恐怕都没什么人家。这客栈建在这里，能没有古怪才是古怪呢！
　　又想到，亏得昨晚住下了，若真没住下，寄希望于往前走走就能找到其他客栈，恐怕现在我和青格只能在某个林子里面醒来了。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发着呆，青格端着水进来了，他问我：“公子，咱们何时出发？”
　　我洗过手，接过擦手的棉布擦着手，道：“暂且不走！”
　　“为什么？”
　　我笑了笑，看着他道：“因为有要事要办！”
　　青格越发疑惑了，摇着头道：“公子能不能说得明白些……我听不懂……”我不答话，只是笑，他愣了一会儿，突然道：“公子，我总觉得，你变了！”
　　被他这突然的一句话牵住了好奇心，我忙问道：“何出此言？”
　　“公子以前总是心事重重，可现在的你，似乎不似从前那般了！现在的公子，明快、洒脱，比以前开心多了！”
　　“是吗？”我叹气道：“看来我忘记的那段经历，并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既然这样，忘了就忘了吧！青格，以后我不问你那些事儿了，你也不用每天都这么战战兢兢的，生怕我会突然抓着你问！”
　　“公子说真的？”
　　“真的！”我朝着他走去，“人这一辈子，转瞬即逝，沉溺过往，困住的终究是自己！我想通了，以后就效忠于将军，效忠于北国，效忠于无数寄希望于将军的北国人民，保卫疆土，守卫北国，便足够了！”
　　青格难以置信地听着我的这些话，我想，他或许是觉得我这是在假装豁达吧，但实际上，这些话，我都是真心实意的。
　　我生于北国，长于北国，在将军的庇佑下长大，儿时幸得将军垂帘，不至饿死荒野，而后又幸得将军厚爱，习得一身本领，一年多前更是蒙将军不弃，捡回了一条命……将军于我之恩，我没齿难忘，此后必将性命以报。

　　“公子……”不知为何，青格突然掉起泪来，我有些慌乱地拿着手里的棉布给他擦泪，笑道：“你这都多大人了，还哭！”
　　“公子，我哭是因为……因为……”他吸着鼻子，话不成句地说着：“公子能这么想，我打心眼里高兴！”
　　“好了好了，别哭了！男子汉，哭花了脸像什么样！”

　　男子汉，宁死不屈，所以南莫，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掉泪。这是曾经，将军告诉过我的话，只是小时候，我好像时常会扑进将军的怀里泣不成声。后来将军便对我说，可以哭，但除了他以外，别人面前不行。
　　大了后，我便很少会哭了。一是没有什么能够刺激我泪腺的事情发生，二是每日习练，着实没什么时间。不过，将军校场里面，时常会有像我曾经一般大的孩子会因为训练太苦太累而哭，但他们并没有我幸运，将军从不会对他们客气，该罚还是要罚，但罚过之后，将军会命人给他们送药，但从来都是偷偷地。
　　将军说过，他并非无心之人，但在外人面前，他必须收起那些容易被看破的怜悯之心，他是北国的将军，他必须永远以一副威武不破的英勇形象示人，以此平定军心，树立威信。
　　北国的疆土、北国的人民……北国的一切，都重重压在他肩头，所以我……必须为他分担。
　　“公子，你在想什么？”青格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见我出神，忙叫了我一声。我回过神看着他笑道：“没什么……饿了，可有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