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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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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为我检查身体后,得出了我除了营养不良之外,但身体一切健康的结论。
“你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吗?”艾伦喂我吃下几片维生素后,没好气地说:“报纸上刊登了苏军总司令阿兹雷尔将军被刺杀的消息,我根本想不出那会是你做出来的事儿,上帝!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莱茵,那个斯拉夫美人儿就是总司令吗?”
“你不知道他?”
“我不认得他的长相,亲爱的,他是新上任的,低调的大人物。”
“苏联人来过这里了吗?”我问。
艾伦翻了个白眼:“当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快把我吓死了,临走时还威胁我说要是说出去就死定了。”
我抱了抱他:“对不起,艾伦。”
艾伦叹息一声:“铁幕之下,人人自危,你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仔细考虑过后果。”
我听说过“铁幕”这个词,我记得47年时这个词就很流行,说是以英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以苏联为首的社会阵营的讽刺与指责,而之后美国那个什么总统搞出了个什么主义,则正式拉开了冷战的序幕。
“杜鲁门主义。”看我在那里念叨,艾伦说:“杜鲁门总统在1947年3月致国会的关于援助希腊和土耳其的咨文中,提出以"遏制共/产主义"作为国家政治意识形态和对外政策的指导思想。”
他看了懵懂的我一眼,继续说:“但这种话只能我们在家里说,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
艾伦收好了药剂,变得沉默起来,似乎欲言又止,随后,他宁定地注视着我:“莱茵,可是报纸上又说,枪击犯已经被处决了。”
我睁大了眼睛:“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话语刚落,我脑子就嗡的一下,仿佛迎头撞上一座冰山。
就在这时,我的公寓门被撞开,一道身影向我扑来,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我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嘴里涌上一股咸腥,衣领被揪了起来,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安迪......”
米夏身边的男孩儿,金发少年安迪,扯着我的衣领,双目通红,滚烫的泪水和拳头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砸,他咬牙切齿的仇恨在这一刻让我大脑空白。
我瞬间脱力,无力反抗。
艾伦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拉开了安迪:“安迪!他现在身体很虚弱,经不起打的!”
“都怪你!都怪你!我们老大被抓了,该死的!都是你的错!”安迪被艾伦环腰抱着,哭着连踢带抓,恨不得把我给吃了。
我挣扎起身抓住他,吼着问:“米夏怎么了?!”
“你说他怎么了?!”安迪挣脱了艾伦,再次扑倒我:“你以为他们查不出你的枪是哪里来的?”
我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要去找米夏,我的米夏,米夏啊!”
我哭着大喊大叫,就朝外面跑,艾伦摁完安迪又跑过来扯我:“莱茵你疯了!你要去哪里找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艾伦撇过我的肩,把我摁在门上,双目通红地说:“报纸上说了,枪击犯,已经被,被......”
“被处决了。”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低音,随即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日暮昏暗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落在艾伦的背上,晕染了他的身影,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觉得此刻他十分温柔,温柔到我想钻进他的怀里哭一场。
我幻想自己正在做一场梦,然而艾伦轻抚我的背时所给予的温暖与安慰,叫我不得不正视我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的现实。
我在他怀里啜泣起来,哭得不能自已,整整一个晚上,我亲爱的朋友都抱着我,不断为我擦拭眼泪。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睡去的,直到第二天醒来,我仍旧躺在艾伦的怀里。
他见我苏醒,拿出几片药和温水。
“小莱茵,吃点药吧。”
我麻木地吞下药片,扯过他又往他怀里钻,我真是卑劣极了,妄想在面前的友人怀抱里忘却失去另一位友人的悲痛。
艾伦轻抚我的头,但我仍旧没有好起来的迹象,身体状况急速变坏,直到第三天,艾伦说不能再让我这么消沉下去。
“米夏看了也会伤心的。”他说。
他给我套上大衣,系上围巾,扶着我下楼。
“亲爱的,你需要新鲜空气。”
冰冷的空气快要把我的肺冻僵,我站在街上,泪眼朦胧。
这片街区每个角落都有我和米夏嬉闹的身影,我们靠在灰黄色的墙壁上抽烟,蹲在拱形的石门下开着无聊玩笑,刷着黑漆漆的路灯被我们用石头砸坏过几个。小时候经常一起爬的那棵菩提树,在冬日里变得金黄,叶片落了一地。
我看向莉莉丝的那栋早已易主的宅邸,碎石路上我和米夏在那里为争夺莉莉丝而打架,总被石子划伤腿。我们会坐在灰色的水泥阶梯上,靠着金属栏杆,百无聊奈地抚摸她种植的郁金香等她回家。
三个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了吗……
这里,只剩下我了吗?
艾伦搂了搂我:“走吧,莱茵,朝另一个方向走。”
他扶着我走出了街区,来到了洪堡大学的校园,突然,我的意识飘回了我五岁之后的日子。那时,我的母亲和我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在这片美丽的校园里,只是我没有她那样歇斯底里,抓到一个看起来像是教授的人就央求他们把她的丈夫还给她。
而我的米夏,我可以央求谁来还给我呢?
艾伦让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给我拢了拢围巾,说:“乖,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两个三明治过来,你该补充点体力。”
我点头,其实毫无食欲。
我呆滞地坐在长椅上,脑子一片混沌,我想我大概是做了太多坏事儿了,耶和华要惩罚我。
本性就坏的人去做坏事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如此,而本性善良的人去做坏事更加不可原谅,因为那是他们的有意为之。
我默默流泪,鼻子完全被堵住,被冷风吹得生疼,突然,我注意到离我不远处立着一道身影。
他宁定地看着我,微皱的眉心显露出不解。
深沉的灰色大衣,秀气的金丝眼镜,优雅的圆顶礼帽。修长挺拔的身材,温文儒雅的俊美面容,我在一瞬间就记起了他。
他看我,我看他。
我再次哭出声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朝他走去:“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撞你们的,我把教授撞伤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得是那样伤心,抓着他的袖子猛烈咳嗽起来,我想我涕泗横流的模样一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他只是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十分绅士得体地递给我:“别哭了,教授,已经好了。”
我接过手帕擦拭眼泪,淡淡的海洋味道涌进鼻腔,真丝的触感细腻滑润,就像莉莉丝在用她的双手安抚我。
我抬头看向这个温柔的男人,露出一道惨淡的笑容,摇了摇他的手:“原谅我好吗?”
他棕色的瞳孔微微睁大,随即轻轻一笑:“你得亲自向教授去道歉。”
我点点头,全然忘记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么令人不解和奇怪。我只觉得胃很痛,很难受,头开始发晕,随后哇地一声,我吐出一股酸水,整个人朝前栽了两步,他赶忙扶住了我。
“我想您需要治疗,先生。”
“不需要。”我回转身紧紧抓住他:“带我向教授道歉,我要忏悔,先生,我做了太多坏事儿了,我不该打碎安德森太太的盆栽,我不撞伤教授,我不该把卡尔三兄弟打残,我更不该……”
我将头抵在他的胳膊上,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重蹈母亲的覆辙:“不该去报什么该死的仇,哦!先生,求求您,带我去向教授道歉,我错了……请把米夏还给我……还给……”
我突然喘不过气来,两眼一黑,腿瞬间软了下去。
“你实在有够奇怪。”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病床上,而男人坐在我身边,他穿着白大褂,正在调试药剂。
“两次遇见你时,你都是在道歉。”他柔柔一笑,“可你都是在道歉什么呢?”
他推了推注射器,一小股药水从针管里涌了出来。
“肌肉注射有点疼,但会让你好得更快。”
他站起身,掀开我的被子,然后把我翻了过来,扒下我半边裤子,对准我的屁股就扎了下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都没反应过来。
痛楚让我瞬间清醒,这是在哪里?这个人又是谁?
“啊!”我惊叫一声,提起裤子就往后缩,捂着屁股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他弯起眼睛微笑,放下了手中的注射器,向我伸出了手:“我是萨沙·科帕茨基医生,而你现在就在我的诊所里。”
我哑然地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心很暖,让人感到安心,就像他的眼睛,望着我时温柔得就像圣母玛利亚。良善与怜爱快从他眼里溢出来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是医生的缘故。
我转头朝窗外看去,格斯萨曼克教堂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优雅的尖顶上散发着圣子耶稣受洗时所降下的熠熠光辉。整个普伦茨劳贝格区都笼罩在一片密密实实的金色下,孩子嬉戏笑声在飘荡,老年人互相搀扶着散步,树荫下年轻人在偷偷接吻。
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平和,美好得不像话。
“你呢?”他如水般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听完别人的介绍后要介绍自己才算礼貌哦。”
我转头看他:“我,我是莱茵·穆勒。”
“一个……”
我呆了呆,我并没有任何职业可以拿来介绍。
我只是莱茵·穆勒,一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失去了挚友的可悲年轻人而已。
“莱茵啊,让我想起了那美丽的河流。就像你的眼睛,夜幕下灰蓝色的莱茵河。”他笑着,伸出手来轻抚我的背:“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吧,善良的孩子总是爱道歉。”
我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他站起身,说:“好好休息吧,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请相信我的医术。”
“嗯……”
他的神情是如此让人信服,优雅的眼镜金边上跳跃着碎光,那双棕色的瞳孔似乎比钻石还要夺目,因为那里噙满了温柔——
那是令人折服的温柔,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要看上你一眼,等待你的只有沉溺于沦陷。
橘色的暮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打在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让他恰到好处地融于病房的背景当中,就像西斯莱笔下的暖色调油画。
这是我对萨沙最初的美好记忆。
暮光中身穿白衣的萨沙,一辈子都深刻在我心里的萨沙。
困意袭来,我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