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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30 ...

  •   这场48小时的游行示威最终结束在17号晚上九点,当然,安迪没有登上囚车,我也知道我完了。
      安迪红着脸哭着推搡我,尖声喊道:“我叫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现在该怎么办?!”

      我无奈耸肩,怎么办?被米尔克关进监狱,还是被尤利安狠狠揍上一顿?
      我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对安迪说:“回家吧,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安迪靠在我肩上哭,嗫嚅道:“我也没办法啊,莱茵,我失去了一切......”

      我擦去他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个还算明媚的宽慰笑容:“你还小,我在十九岁以前也觉得失去了一切,人生晦暗无光,但总会有转机的,你得相信。”
      揉揉他的金发,我告诉他不能在这里久呆,得尽快回家。送走他后,我也驱车回了混乱不已的史塔西总部。
      仅仅是看了一眼那人满为患的审讯室,我就觉得好累。

      我和菲利普打了个招呼,他一眼就看到我受伤的额头,于是叫我暂时先回家处理伤势。
      “忙不过来的时候再叫你。”
      “好。”
      我亲爱的警长还没发现我的落寞与失意,我想我回家应该等不了多久,不是米尔克上门,就是阿廖沙上门吧。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擦拭着我那把托卡列夫手/枪。艾伦今天不在家,昨晚他告诉我今天他有个重要的考试,我想是的,艾伦和安迪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缺,就算他近况日下,他也不会去参加那些危险的活动,他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怎么寻欢作乐。

      或许是自我安慰,但我真不敢往更坏的方向想。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艾伦带着一身疲惫走了进来。
      “疯了疯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我扑倒,我在他身上像只狗一样嗅来嗅去。

      “哇!”艾伦惊惶地把我推了出去,然后挂上一副坏笑:“小莱茵,你饥渴难耐了吗?虽然我也喜欢男人,但我可不想招惹苏联人。”
      “嘿嘿嘿......”
      我傻笑起来,太好了,艾伦身上没有任何硝烟味,只有浓烈的消毒水味。他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捡起他的剑桥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我怀疑伦勃朗教授就是故意整我。”
      我爬起身,问:“你一直呆在学校里吧。”
      “是啊,听说街上都乱套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向我:“你的那位将军都快气疯了吧。”

      一提起尤利安,我讪讪地笑了笑,然后跟他说了我把安迪弄出来的事儿。

      艾伦听完倒吸一口冷气,抓住我的肩膀说:“要不,你快逃吧。”
      我瞪大了眼睛:“啊?往哪里逃?”
      “西柏林?”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拧起眉头:“不对,这两天都戒严了,该死!你你你!我早说了不要管那些事!”
      我吸了吸鼻子,低下了头:“任谁都没办法的。”

      我瘫坐到沙发上,佯装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啦,顶多被尤利安打一顿,你帮我准备点消炎药吧,最好的那种。”
      艾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房门就被敲响,我吓得一机灵。

      上帝上帝上帝!来的是谁?
      不,来的是谁我都害怕......

      “莱茵。”艾伦打开门后,转头对我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阿廖沙队长找你。”

      我直接两眼一黑。

      “醒醒。”
      有人在拍我的脸,我猛地惊醒,尤利安幽深的绿眸如蛇一般盯着我。
      我大惊失色,哇的一声叫出来就往后缩,然后发现自己被他压在琴房的沙发上。
      他勾了勾唇角,直起身子。

      “既然当时那么勇敢,现在就不要怂。”
      我完全不敢看他,避开视线小声嘟囔:“我,我不勇敢的......”
      “我看你倒是非常有勇气。”他嘴角含着戏谑,把我提了起来,就往琴房外拖去。
      “哇,你要打我就在这里打,不要在别处打,呜呜呜!”

      他根本不理会胡乱蹬踢的我,揪着我就下了楼,然后走进二楼的办公区,在索尼娅震惊的目光中穿过秘书室,把我扔进了他的办公室里。
      “站起来,像个男人一点。”
      我踉跄地爬起来,瑟缩地站在墙角,心虚得要命,浑身都忍不住抖。

      稍稍抬眼看他,他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翻阅着手上的一沓文件,然后扯出一份,签了个字,扔到了我面前。
      “看看。”
      我捡起来,密密麻麻全是俄语,仔细辨认后我惊讶地发现是针对某个人的调查报告。
      “这个人在西柏林,你过去把他解决掉。”
      “啊?!”我张大了嘴巴:“解决他?”
      尤利安抬起冰冷的眸子,说:“怎么?不敢?”
      “我,我是反间处的,我反国内的间谍......”
      言下之意我不是干“脏活儿的”,然后尤利安只是阴恻恻地冷笑。
      我不安地低下了头。
      “莱茵。”
      “嗯?”
      “他不死,你不能回来。”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捻起我的下颌与我接吻。
      吻得很动容,带着怒气和怨怼,搂在我腰上的手用力非常。我快要不能呼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我该后悔吗?我该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吻落罢,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情绪积沉在瞳孔深处,让人捉摸不透,浅金色的睫羽微微下垂,便将所有的柔情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太让我失望了。”

      轻轻柔柔的几个字,却让我紧绷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可以骂我打我,但不能说是我失望。我哭出声,揪住他腰间的衣服,乞怜道:“尤利安,不要......”
      他把我推了出去,表情前所未有的冷漠,冷冰冰地说:“去西柏林,完成你的任务。”
      “否则,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失神地走出白色宅邸,梧桐树摇曳在深夜里。夜风冰凉,将我的眼泪风干在脸上。
      头上的伤已经不觉得痛了,然而心里却钝痛难忍。我锤了锤胸口,深呼了一口气,朝神色阴沉的阿廖沙笑了笑。
      “我自己走出去吧。”
      “记得处理头上的伤口,莱茵。”
      我点头,然后朝卡尔斯霍斯特的巴恩车站走去。

      脑海被胡乱的思绪所填满,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我走路有些不稳,像个买醉的酒鬼。但我甚至希望自己这时是醉了,现实并非如此,尤利安并没有对我失望,我依旧还拥有他满满当当的爱。
      我意识到自己的自卑与怯懦,我是个十足的软蛋,胆小鬼。害怕被抛弃,害怕主动分离,害怕他不爱我。
      哦,可是……我蹲下痛苦地哭泣起来。
      我也害怕杀人。
      我真的害怕杀人。

      第二天刚到鲁斯彻斯特大街103号史塔西总部,菲利普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便通知我去见蔡塞尔部长。

      部长办公室里,忙了整整一个通宵的蔡塞尔部长揉着额头,见我进来,抬起头来露出慈爱的笑容。
      他总是这样温和醇厚,就像一位父亲,我突然感觉鼻头发酸。

      “头上的伤好些了吗?”
      我点头:“昨晚已经包扎好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嘴角衔着的笑容突然变得落寞,然而这份落寞一闪而逝,如烟消云散。他又站起身,竟有些兴冲冲地朝我招手。

      “过来,跟安妮说说话,她一直记挂着你呢。”
      他拨通电话,我拿起听筒听到安妮在那边颤抖的声音。
      “小莱茵,是你吗?头还疼不疼?”
      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好像受了委屈来母亲这里寻求安慰的孩子。

      “安妮,我很好。”我的嘴唇颤抖起来,竟有些撒娇地说:“想吃你做的苹果派。”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啜泣声,我心里有些慌乱,连忙挤出笑容安抚道:“安妮,我真的很好,一点都不疼。我马上就可以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等我回来,你能给我做个最大最甜的苹果派吗,要把糖霜都烤焦,弄上点橙皮?”
      “好,好孩子,我的莱茵,好孩子,我会给你做苹果派的,你一定,一定要安全回来,知道吗?”

      似乎安妮知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我抬眼迎上蔡塞尔部长的目光,他含笑朝我点点头。
      “我会的,安妮,爱你,安妮。”

      我挂完电话,望向部长。
      “叫安德鲁·海顿是吗?”我咧开嘴角,假装大咧咧地说:“前国防部的陆军中校,一个逃脱审判的纳粹分子,目前在为美国人做情报工作。”
      部长点了点头,轻抚我的后脑勺:“莱茵,别害怕,我们都会迈出这一步的。”
      “我不害怕。”我撒起谎来:“我很期待。”

      我笑得没心没肺,然后向他恳求:“给我最好的装备,好吗?”
      他弯起眼睛笑,说:“我会给你最好的,整个史塔西,不,整个克格勃最好的。”
      我低下头,小声说:“谢谢您,部长,我一直很感谢您,遇见您是我的幸运。”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抬起头凝视他:“下次也给我尝点茴香酒好吗?以前有人说我消化不良,应该喝上一点。”
      “好,好,我会的……”

      得到肯定回答,我做了个欢呼的手势,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他眼神却突然闪了闪,笑容变得苦涩,沉默再次蔓延开来,我们都出神地盯着地面。片刻后,他突然又明媚笑起来看向我。

      “莱茵。”
      “嗯?”
      “你二十二岁了吧。”
      “嗯。”我点头说:“二十二岁。”
      “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声线有些颤抖:“要,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知道吗?”
      “您怎么突然说这个?”我皱起眉,然后又大咧咧笑道:“我们的离别不会很久的。”

      “是,不会很久,不会的。”
      他点头,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嘴唇苍白颤抖起来,就在我正疑惑时,他接下来的行动让我浑身发凉。

      他高高挥起拳头,狠狠地朝我砸下。
      我毫无防备地迎接这一拳,摔在地上,然后又被他拎了起来。他是军人出身,一拳拳都使出了狠劲,我在极度痛苦之中怀着难以理解的困惑,而在困惑之中又生出无法释怀的震惊。

      他在流泪。
      我敬爱的蔡塞尔部长,竟然在流泪。

      我不明白其中缘由,他打我打得很凶,我痛得跪在地上干呕,他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逃啊,逃啊!”
      他一边打我,一边把我揪着往办公室门口送。我在痛苦中本能地朝前爬,然后在他几脚的加持之下如皮球般撞开了部长办公室的大门,轰的一声滚在走廊里。

      我朦胧的视野里,看到了至少十几双眼睛。
      怎么会呢?
      这里平常都很冷清的,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再次确认眼前不是幻觉。
      其中一双闪烁阴恻恻的光——是米尔克,神经质的总侦查局局长。他冷冰冰地盯着我,欣赏我被部长打得如一条死鱼般趴在地上颤抖痉挛。

      部长依旧没有停下来,他狠狠将我的头踩在脚下,很痛,真的很痛,我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然后我又被提了起来,像扔垃圾一样被扔向了米尔克。
      然而米尔克根本没有想要扶我一把的意思,他轻轻侧身,我就摔在了地上。

      磕得头破血流,视野完全被血糊住。我挤了挤眼睛,挣扎抬头,恍惚中看到了走廊尽头默然站立的菲利普。

      走廊灰白色灯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两道银白色的泪痕,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想呼唤他,却发不出声音。

      1953年6月18号晚10点,我被一名陌生的史塔西送往腓特烈大街的车站,过了检查站后,他把我随意扔在路边,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包。
      “说了,任务完不成就别回来。”
      汽车扬长而去,我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把黑色背包搂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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