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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Chapter 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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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令人流连忘返的满是巴洛克建筑的德累斯顿市区,我们径直来到了城市的乡下。碧绿幽静的森林中,我们的汽车行驶在一条不算平坦的石子路上,多亏德国制造业的良心,否则我还真担心这轮胎坚持不到萨沙所说的那座村庄。
绵延森林中的一处山谷中,这座名为“Geheimnis”的美丽村庄濒临易北河而建,我们到来恰逢黎明时刻,它就像一位沉睡中的姑娘,在云雾蒸腾中缓缓苏醒,清冷的天光中升起寥寥炊烟,金灿灿的朝霞穿过薄雾倾洒在古日耳曼式的房屋上。
一群山雀划过蓝金交织的天空,我抬起头,嗅闻风中烤面包的味道。
我不知道他这个苏联人为什么会特意来到德国山区的一处村庄,但萨沙只是解释,因为他曾经来过这里做任务,记下了这里美不胜收的风景。
我们走在易北河河畔,在村庄简陋古朴的咖啡厅里喝了咖啡,战争期间这里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人们脸上的恬淡笑容就像日光一般澄澈透明。我们还在村中心的集市上闲逛,妇人们在兜售山羊毛编织的毛毯,年轻女孩儿们制作一些精美的手工艺品摆在亚麻布上。
“或许我们可以买点土产回去送给朋友们。”萨沙走向一处摊贩,蹲下身拿起一个杉树木雕,他笑着说:“你看,这个很适合尤利安,对吗?”
我点头,在他身边蹲下来:“我有个朋友,对,你曾经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艾伦·克劳德,柏林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他是德累斯顿人,我想他见到我的礼物后会很开心。”
“会的莱茵,没有什么比来自故乡的礼物更让人动心了。那么,我们一起挑选一些吧。”
最终,萨沙买下了杉树木雕和一对坠着绿玛瑙的银质耳环,我则买下了一个钳有雪花的玻璃球和用粗麻绳编织的紫色羽毛捕梦网,还有一个红木质的古色古香的烟盒,另外,在对艾伦礼物的挑选中,我在萨沙的建议下买了一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
受难的耶稣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不禁动容。
“他是有信仰的吧。”萨沙问。
我点头:“是的,艾伦信仰基督教的。”
怀揣着礼物,我们踏上了回程。远去时,萨沙遥望坐落在山谷中的Geheimnis,怔怔地说:“莱茵,要是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来这里。”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会找不到你呢?”
萨沙缓缓扬起嘴角,目光清亮澄净,圣徒般的光芒再次显现,他没有回答,沉默在风中蔓延。
1954年10月,经过六个月的外出任务,我终于回到了东柏林。照常,明明作为史塔西高级警长的我,依旧要首先去卡尔斯霍斯特报道。
我实在太想念尤利安了,一进白色宅邸,我把捕梦网送给惊喜的索尼娅,将烟盒送给有些害羞的安索洛夫,然后拉着萨沙就跑上了三楼琴房。
推开门,尤利安站的笔直,缓缓转过身,嘴角噙着浅笑。
这人总是一副淡定得要死的模样,明明心里肯定想死我了。我冲上去抱住他,在他柔软的唇上狠狠啃上一口。他也搂住了我,与我动情地接吻。
“想我没?”我竟有些撒娇地往他身上蹭,他后退两步,靠在了钢琴上。
他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声,宠溺地在我背上拍了拍:“乖,让我先和萨沙聊聊。”
我这才反应过来萨沙还站在门口,赶紧从他身上把自己摘下,然后走出了琴房。萨沙眼神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反应。我走出去关上门,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六个月不见,他就是这态度?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蹲坐在走廊里。也是,他们是高级军官,萨沙需要向尤利安汇报此次任务的结果。在他们的世界里,感情应该排在很多事情的后面。我明白的,我也理解,但心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把玩手中的那颗玻璃球,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雕刻在其中,灯光下泛着钻石般的光芒。我缩了缩,抱起双膝,盯住那片雪花出神。
我第一次见到,就觉得这雪是西伯利亚的雪。
半个多小时后,萨沙走了出来,看到蹲坐在走廊上的我。
“好了,你可以去了。”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别沮丧了,他很想你的。”
我闪躲目光:“我没有沮丧......”
“快笑一笑吧。”萨沙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径直下了楼梯。
我走进琴房,尤利安靠在钢琴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交叠着腿,啧,那笔直修长的腿。我叹了口气,走到上前搂住他精瘦的腰。
“你可让我伤心了,居然这么冷淡。”我凝视他的碧眸,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他衔着淡笑,垂下浅金色的睫毛,又倏地抬起,上帝,我最受不了他这种玩味的神色,这让我十分有上他的冲动。
于是我摸了摸他:“说话,亲爱的,说你想我。”
他抱住我:“你瘦了。”
“可是六个月都没歇着。”
他点点头,像是非常认同似的,捧起我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目光有若实质,上上下下地扫视,就像在检阅他的军队,让我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我皱起眉头。
他轻笑一声:“不错。”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你还是爱我的。”
我松开了他,忿忿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那你为什么要安排这场训练呢?”
他弯起眼眸,有把我扯到怀里:“好了亲爱的,有这个时间吵架,还不如好好看看我呢。”
我心里涌上难过:“你都不说你想我。”
他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耳垂,然后双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将我向前带了带,让我感受到他的反应。
“这样还不足以说明我在想你吗?”
他罕见地顽皮起来,我感到满意,于是搂住他的脖子:“啧,你这个色鬼。”
他挑眉:“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那是因为你只对我有反应是吗?”我在他脖子上蹭:“你爱我。”
他抱住我的手颤了颤,没有说话。我的心脏狂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要他承认他爱我。
我是如此胆小与自卑,这么几年,他从来没说过爱我,我也从未要求过他说。因为害怕得到不能接受的答案。
他喜欢我,可他爱我吗?
我不断自我催眠他是爱我的,可他从来没说过爱我。即使我刚刚说了这句话,他也只是抱着我沉默。不断以手上的动作尝试转移话题,他知道我禁不住他的抚摸,禁不住他的亲吻,于是有些事情可以轻轻巧巧地就一带而过。
心脏抽抽地痛了起来,我从衣服兜里掏出那颗玻璃球。
“你看,是西伯利亚的雪。”
我递给他,说:“给你的礼物。”
“谢谢你,莱茵。”他望着那颗玻璃球露出明媚的笑容,霎时整个房间都亮了几分:“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把玻璃球放在了钢琴上,和萨沙送他的杉树木雕摆在了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在木雕的衬托下,那片雪花突然变得轻浮起来,不同于承载着时光痕迹的木雕,雪花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没了。
我扯开嘴角笑:“萨沙比我有品位多了。”
“是吗?”尤利安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给我弹奏六月船歌吧,一会儿下楼吃晚餐,知道你要回来,安索洛夫同志准备得很丰盛。”
我点头,然后弹奏起了六月船歌。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总觉得今天的演奏特别悲伤,浸到骨子里的悲伤,可我无法解释缘由,这莫名的情绪叫我在吃晚餐时都没什么胃口。
“小莱茵是累过头了。”索尼娅耳朵上坠着漂亮的绿色玛瑙耳环,笑眼盈盈:“你需要来点香槟酒。”
安索洛夫拿出一瓶苏联牌香槟递给我:“这种不错的,我们都很喜欢。”
我道谢后喝上了一小杯,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尤利安切下一块熏鸡肉放到我的盘子里。
“你可以试着沾点牛奶。”
话语刚落索尼娅就将奶罐递给了我。
“小莱茵,我们可都很想你。”索尼娅说:“快跟我们讲讲,和萨沙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你都把他那些绝招都学会了吗?
我将熏鸡肉沾了点牛奶,这种俄国式的奇怪吃法倒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好吃。
“是的我亲爱的索尼娅,那套药剂学我算是都学了,但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没错,没错。”索尼娅笑着点头:“第二总局少不了萨沙的那一套,可难了,你得花点时间,我想史塔西内部有实验室?”
“有的。”尤利安浅笑:“他们的很不错。”
“你去过吗?”我问他,他则小抿一口香槟,并不回答我。
“莱茵,你去了贝尔格莱德吗?萨瓦河是不是很漂亮?”安索洛夫贴心地为我解围:“要知道我和我亲爱的萨娜尼亚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呢。”
“萨娜尼亚?”我好奇地望向他。
安索洛夫老同志的双颊又纯朴地红了起来:“是我过世的妻子,她很美,曾在贝尔格莱德做舞蹈演员。”
我想起了那天广场上的舞蹈,萨沙手中的刀片。突然,索尼娅耳朵上晃晃荡荡的绿色玛瑙冲进我的眼底,那美丽的绿色晕染成片,化为雨幕下的一件绿色衬衣。
内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恶心,我惊慌地捂住嘴朝盥洗室里跑去。干呕了一阵,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湿淋淋的苍白的脸,发青的双唇,疲惫的眼睛。
莱茵啊莱茵,你真是够了,你还要软弱到什么时候?
算算你亲手杀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
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圣徒,装什么好人?
你应该趁早撇开那该死的伪善,明晓这残酷的世间真相,否则你将无法追上他们的步伐,你会让他们失望,然后失去他们对你的所有感情。
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