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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Chapter 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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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罗利特,美国人,来自中情局D参谋处。”杜恩把资料递给我:“你猜得没错,现在人已经控制在医院了。”
我冷哼了一声,看来直觉真是准得可怕。
“我现在去见他。”
当我走进史塔西医院的病房时,弗兰克·罗利特像个小孩一样蜷着腿坐在床上一脸呆萌地看着我,天真无邪到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间谍。
他揉着咖啡色的卷发,看到我时双眼绽放明亮的光彩,下一秒,他又狐疑地眯起眼睛。
“你被上了,看来某位将军把你折腾得够呛。”
我差点吐血,他怎么可以一脸童真地说出这种话。我清了清嗓子,镇静地问:“你故意来这里的吗?”
他挑眉,清秀的面庞上隐现得意:“可以这么说,毕竟这是和你近距离交流的好方式。”
“为什么?”我手握住了腰间的枪柄:“我可不是艾伦以前向你们报告的那个人了。”
他耸耸肩:“你以前是什么样我本身就不知道,我是新加入的。怎么说呢?老大挺看重你,我很嫉妒。”
他从床上站起身,不怀好意地笑:“杀了我有什么用呢?何不把我绑起来,威胁我透露些情报?”
我冷笑:“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我一步一步走上前,朝他伸出手,捏出他桀骜不驯的下颌,力度大到让他皱眉。
“我对情报不感兴趣,相反,我倒想看看理查德知道你死了会是什么反应。”
我恶劣地笑了笑:“你这么年轻,能在D参谋处,看来身份不一般吧。他居然敢把你送过来……你说,是他胆子太大,还是你人缘不好?”
他嘴角抿起来,突然噗的一声神经质地哈哈大笑:“你真想杀了我?”
纯真的脸上隐现威慑的寒意,又夹杂些缕嘲讽,他直勾勾地迎向我的目光:“我既然能到这里来,自然有能力走出去,想困住我,恐怕你还做不到。”
“是吗?”我笑意盈盈的:“你就算跑了又怎样?任务不也是失败的吗?带不走我,你就得来一次两次三次……那么总有一次,你的骄傲会被我狠狠踩在脚下。”
我松开他的下巴,继而在他那张嫩嫩的小脸上拍了拍:“那个什么唐纳德中了枪应该跑不远,你说,你是在这里等他呢?还是自己溜出去找他?”
他阴狠地眯起眼睛:“不得不说,你让我感兴趣了……”
我耸耸肩:“对我感兴趣的人很多,不差你这一个,老实说,我根本没兴趣陪你玩,但克格勃绝对有兴趣,但你说我困不住你,那么……”
我看了看手表,冲他挑眉:“现在是早上十一点,亲爱的弗兰克·罗利特小朋友,从我出门到护士站打电话到克格勃进入这间房间,最多不要一刻钟。”
我勾起嘴角,神情阴冷:“这是六楼,而我会锁上门,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他冰冷地看着我走出房门,我心情愉悦,关上门前甚至冲他吹了个口哨,然后走向护士台联系上了卡尔斯霍斯特的克格勃专线。
“联系史塔西医院附近最近的特工。”
扔下这么一句,我耐心地等待结果。
一刻钟似乎过得特别快,我端着杯咖啡再次来到医院,果然,克格勃们扑了个空。我好言好语把他们劝回去后,默然倚靠在门口,看着窗前在风中飘扬的白色窗帘。
这可是六楼,鬼知道他怎么溜出去的。看来中情局也是人才辈出啊,我哂笑一声,杜恩在一旁有些不解。
“他到底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我哼了一声:“做这行的有正常人吗?”
杜恩咧开嘴一笑:“那倒是。”
“唐纳德还没下落?”
杜恩摇头:“被格鲁乌接手了,那边没给回复。”
“嗯。”我点点头:“那我们也不要管了,总得做点正事儿,你手下那批人训练得怎样?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杜恩撇撇嘴:“现在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苦。”
我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不然怎么把你下次的考核成绩提上去?”
他嘟囔一句:“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我笑了笑:“老实说杜恩,你又有文化,又是党/员,以后我这副处长的位置肯定得交给你。”
“那你呢?”杜恩坏笑道:“你要转正吗?”
我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我不干了……”
杜恩脸霎时就白了,不安地低下头:“头儿,你别说这种话。”
“怎么?不想升官呀?”我打趣他。
他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头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很危险,因为……”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这个世界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语气突然老成起来,让我有些惊讶。他淡淡一笑,贴心地解释:“跟了你这么久,说实话,我挺心疼你的,不敢想象你一路怎么坚持下来的,换了我肯定早就崩溃了。那么既然坚持了这么久,就得更加好好珍惜这条命不是?你应该知道,你面前的路根本没得选,不管中情局的那帮家伙是否还盯着你,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史塔西或者苏联这一方的阵营了。”
杜恩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眸:“你知道的太多了,头儿,别说苏联人,你要走了就连史塔西都不会放过你。”
“无论你去哪里,和谁在一起,有没有叛变,只要你不在他们控制下,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心。信任这个东西本就是考验人性的,而人性则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为了安全,最好的方式就是灭/口,否则你还能指望所谓的情谊吗?”
到底是个文化人,杜恩这一番论调说得我瞠目结舌,虽然我内心里早就知晓,但他作为一个外人居然也能看得如此清楚,我不禁啧啧摇起了头。
“万一有那么一天,你亲手来解决我。”
杜恩大惊失色地往后一退,嗫嚅苍白的嘴唇:“那还不如杀了我。”
未等我说话,他猛地握住我的手,悄声在我耳畔说:“刚刚有句话说错了,别人的情谊或许不可信,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为了使我相信他,拼命点着头:“真的,我是说真的。”
我扬起嘴角,爱怜抚摸他的金发,我亲爱的下属在这一刻表现出的真挚情感唤醒了我心底的那份柔情,或许,我应该尝试着再次去相信。
但过往的经历太过惨痛,我只能默然看着他,感受他金发柔软的触感,手中咖啡香气的氤氲,窗外送来的凉爽夏风。
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起码相信他这一刻。
不知不觉,1957年的秋意已经顺着菩提树逐渐金黄的叶片侵袭而来,东柏林蓝灰色的天空中永远飘荡着鸽哨的悠鸣,成群的灰鸽不知疲倦地盘旋,就像矢车菊永远不会缺席一年一度秋风中的绽放。
看来唐纳德和弗兰克果然能力强悍,阿廖沙花了好几个月都没能将他俩给逮住,期间他俩又合起伙来骚扰过我一次,当时我正在家里洗澡,裸着身子走出浴室时看到弗兰克吊在我家窗外,我惊讶得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我家里到处都是枪,我顺手抄起一个打出几发,弗兰克咬牙切齿地说迟早有一天要把我扭送到英国最大的同性恋俱乐部,让我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卡尔斯霍斯特依旧气压低沉,我少有见到这个总是鼻子红红的安保队长这么沮丧过,他蹲在白色宅邸院门口抽烟望天,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模样。
秋天了,法国梧桐开始准时落叶,打着圈儿地落在他面前,他捡起一片,捻着叶梗出神地旋转着。
“还有机会的嘛。”我笑着安慰他。
他抬眼看我,叹息一声,然后问:“你怎么来了?”
我耸耸肩:“怎么,来看看安索洛夫和索尼娅不行吗?”
他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不愧是穆勒副处长,心理素质果然强大。”
我咧开嘴角笑嘻嘻地走进去,正好赶上了白色宅邸的午餐。安索洛夫老同志见到我来了惊讶到合不拢嘴,赶忙跑进厨房揣了几盒鱼子酱塞进我怀里,在我耳边偷偷说:“军需特供的哦。”
我吐了吐舌头:“那我得多拿点。”
索尼娅刚好从楼上下来,看到我时愣在旋转楼梯上,扯开嘴角,挤出抹僵硬的笑容。
“小莱茵……你怎么来了?”
“索尼娅,我的好索尼娅,你不想我吗?”我冲上前搂住她的细腰吻了吻她漂亮的脸蛋:“老实说,我可真的很想你。”
索亚妮瞪大了眼睛,神色有些许不自然,随后舒缓下来,爱怜地抚摸我的头:“我当然想你,只是看你来到这里,让我心疼。”
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莱茵了。”
她抿起嘴,一副嗔怪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抚摸我的脸:“好了,莱茵,他在上面呢。”
我摇了摇头:“我是来见你和安索洛夫的。”
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现出惊讶,微张薄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没白疼你。”
她低下头轻笑,牵起我的手往餐厅里走,她似乎瘦了些,手心凉丝丝的,波浪卷发光泽不再,在船帽下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我注视她纤细白皙的后颈,突然意识到,距离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美丽的上尉——不,现在应该是少校,已经过去七年了。
七年,我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们在餐厅落座,尤利安不过一会儿就从二楼下来,看到我时有些惊讶,但却没发问,只是嘴角衔着笑,默默地从壁橱后拿出一瓶茴香酒。
安索洛夫朝我眨眼,我耸耸肩,大口吃着奥利维尔沙拉。
“别呛着。”尤利安递给我一杯酒,然后坐到了我身边。
他小口吃着熏鸡肉,满是坚果的列巴切成小块细嚼慢咽着。安索洛夫笑着问我最近升官了是不是很忙,我跟他讲最近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苦弄得我心烦意乱,觉得史塔西迟早玩完,尤利安有时也会插上两三句,说米尔克得换个路子,比如好好学习一下他们苏联的捷尔任斯基高等学校,培养优等人才比什么都重要。
而索尼娅居然全程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口抿着牛奶,偶尔在气氛热烈时露出敷衍的浅笑。
饭后他们回到了二楼办公,我在餐厅里帮忙收拾。
“索尼娅怎么了?”我问安索洛夫。
老同志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我:“虽然她不说,但我猜,她和叶甫根尼是真的结束了。”
叶甫根尼……那一晚故意把我当野猪打的叶甫根尼……
安索洛夫将碟子上的水珠擦拭干净,整齐地码放在柜橱中,说:“叶甫根尼伤害了你,将军那天罕见地发了怒,他们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索尼娅夹在中间很难过。”
“他骂叶甫根尼了吗?”我拧起眉头,虽然不觉得叶甫根尼朝我开枪是他的意思,但他们可是一条道上的,况且,叶甫根尼是克格勃上校,这个身份特殊到军衔的高低都会模糊不清。
安索洛夫又是一声叹息:“何止是骂,叶甫根尼进去时好端端的,出来时脸肿得老高。将军动了手……”
他看向我,深沉地说:“将军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真的,莱茵,要知道克格勃直属于中央,他少有不掩饰怒气的时候。”
我低下了头,长长出了口气,心里乱成一团。
“好了我的莱茵。”安索洛夫苍老的手落在我的背上,慈爱地冲我笑:“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和将军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你要相信,将军是真的一直为你好。”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要知道,你被关在地下室的那段日子,将军没有一天不在挂念着你,知道你不愿意见他,就趁你睡着了偷偷站在门外看,每天都去,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老实说,我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种模样。像将军这样的人,向来都不会轻易表露感情,这倒不是说他们缺少这种能力,而是环境不允许,一个人走到了一种高度,必定是孤独的。”
“毕竟。”安索洛夫笑了笑:“他们不能有软肋,不是吗?”
我苍白地笑了笑,心情沉重万分,安索洛夫再跟我闲聊了几句,就去后院清扫落叶。我也拿了把扫帚去帮他忙,落叶一团团聚集成堆,我的心思却一直飘忽在外。
天色渐晚,索尼娅驱车回了军官公寓,我看着她坐在驾驶位上,神情萧瑟就如秋风,心里便忍不住难过。
还没从情绪中走出来,三楼的琴房便飘来了六月船歌,我暗叹一声,无奈一笑。
“你要我上来,在窗户喊一声就行。”我倚靠在门口,看他坐在钢琴前。
他优雅地转身,绝美深邃的侧颜在灯光下若帷幕揭开一般缓缓出现,唇角勾着笑意,声音幽然传来。
“那个雨夜,我知道你在杂物间里睡着了,然后就想,该怎么把你吸引到这里来,以前调查过你,你的母亲是一名钢琴教师,于是我就想用琴声来吸引你。”
“可该弹什么呢?我有些犹豫,然后就想,弹我自己最爱的曲子吧。”
“可没想到,那也是你最爱的曲子。”
我笑了笑:“看来耶和华冥冥之中有指引。”
他挑眉骄矜地说:“明明是我的有意为之。”
“你干嘛吃神的醋?”我无奈地笑,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的眼睛:“你是个小孩子吗?”
“不是。”他搂住我的腰:“只是在你面前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心脏颤了颤,抚摸他的银发,爱怜地说:“无论面对谁,无论在什么地方,每个瞬间的你都是你自己。”
“不错,哲学家了。”
他嘴里揶揄我,头却柔柔地埋在我的腹部,呼吸的灼热在皮肤上晕开,环在腰上的手很用力,好像在怕失去。
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害怕失去我,若不纠结其中深层次原因,每时每刻都得怀有这种心情,该多么辛苦。
不可避免地又心疼起来,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我既憎恶自己这似乎永远无法甩脱的该死的善良,又为那满溢而出的在乎而感到喜悦的悲伤。